所謂宮後苑,其實就是皇帝的後花園。
其內遍植古柏老槐,羅列奇石玉座。
地面由各色的卵石拼接而成,豐富多彩,古樸別致。
周皇走在這條小路上,眉頭緊鎖,臉色陰沉。
出來走了兩圈,心神不寧的感覺非但沒有減輕,反而越發強烈。
他心里清楚,這是突如其來的變故,帶給他的壓力。
「千秋之後,自當不朽。」
魏東征說的話,回蕩在周皇的耳畔。
他心里一陣糾結,不由嘆了口氣。
「魏東征啊魏東征,你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朕可是要以命相搏!」
「……」
「罷了罷了,先讓你和謝千那幫老家伙斗一斗,你若能抵住壓力,堅持新政,朕便把寶壓在你這里!」
「要是連謝千都無法應對,那就別指望朕會幫你。」
做出決定後。
周皇心情暢快了些。
一邊欣賞宮後苑的風景,一邊漫不經心的問道︰
「王志,你可知道,江月小報背後是何人操縱?」
東廠提督王志跟在周皇的身後,忙不迭的道︰
「目前只知道是江月閣的新掌櫃,具體叫什麼名字,是什麼人,還在查。」
周皇想了想,吩咐道︰
「派人盯著江月閣,先不要輕舉妄動,等朕的旨意。」
「要是有人出手打壓,不要坐視不理,朕留著《江月小報》還有用,不能讓它就這麼垮了。」
頓了頓,又提醒道︰
「對了,做事的時候,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王志應道︰「奴婢明白。」
「明白就好。」
周皇走到水池旁的亭子里,停下腳步,眺望遠方,放空自己,感嘆道︰
「自朕登基以來,處理國事,夙夜匪懈,不知多久沒來這宮後苑逛逛了。」
身後。
王志忙不迭道︰
「聖上是千古難得一遇的賢君,百姓生活在大周,是他們最大的幸事。」
「你啊,少些裝模做樣,溜須拍馬,把這些功夫用在做事上,朕也不至于這麼累。」
王志听見這話,不由在心里吐槽︰
用心做事又如何?
宮里宮外最不缺的就是用心做事的人。
結果呢?
忙忙碌碌一輩子,都未必能見聖上一面。
所以說
用心做事重要。
揣摩聖意、溜須拍馬更加重要!
心里這麼想,嘴上卻不敢這麼說,只是道︰
「臣愚鈍,不能為聖上分憂,實在該死。」
周皇瞥了他一眼,不再多說,繼續眺望遠方。
忽然,視線範圍內,一座玲瓏別致的亭台,吸引了他的注意。
它的造型縴巧秀麗。
其內擺放著一塊形似松柏的奇石。
一側挨著池水,兩側種著桂樹,一陣清風拂過。
明黃色的桂花好似雪花一般,在空中翩翩起舞,宛若星星點點,構成一副絕美的畫面。
「朕怎麼不記得,那里有一座亭台?」
周皇眼眸一亮,伸手指過去,開口道︰
王志順著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
「回聖上的話,那亭台名叫落雪亭,上個月剛修建完工,里面擺放的奇石是燕國商賈從海外帶回來的,運到晉陽府,花費了不少功夫。」
「海外帶回的奇石?」
周皇來了興致,道︰「走,過去看看。」
「是,聖上。」
周皇走在前面,王志跟在後面。
沒一會,兩人就來到了落雪亭。
「不愧是從海外運回來的東西,比朕想的還要精致」
周皇看著眼前的奇石,目光中帶著欣賞,感嘆了一句。
緊接著,想要靠近一些,仔細觀察。
邁出一步,卻好似是踩在了冰塊上,不受控制的打滑。
身子一晃,竟是直直的向後倒去!
「聖上!」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王志一跳。
他面露驚慌,想要伸手去夠周皇,卻壓根夠不到。
奇石擺在靠著池水的一側。
周皇站的位置,就在欄桿旁邊,此刻腳底打滑,不受控制的倒向池水的方向。
按理說。
有欄桿在,即便摔倒,也不會掉進池水里。
但偏偏,周皇身後的欄桿,不知為何,無比的脆弱,一踫就直接斷開。
撲通!
下一秒。
周皇連同欄桿,一起砸向了池水里。
「救咕嚕救朕」
周皇不通水性,不會游泳,掉進池水里,心中驚慌,本能的掙扎起來。
池水不深,以周皇的身高,站直了,壓根不會有危險。
這麼一掙扎,反而嗆了幾口水,站的越發不穩。
「聖上!」
王志見狀,心里一驚,二話不說,跳進了池里。
抱住周皇,將他拽了上來。
「咳咳咳咳咳咳!」
周皇上岸後,咳嗽不止,眼楮通紅,憋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此刻。
一堆宦官、宮女、侍衛圍了過來,面露惶恐,跪在地上。
「奴婢(臣)護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如今已是深秋。
天氣漸冷。
一陣寒風吹過。
被池水打濕衣服的周皇,猛地打了一個寒顫,瑟瑟發抖起來。
一名宦官見狀,忙不迭月兌下了自己的衣服,走上前想要給周皇披上。
「陛下,天冷,您先披上奴婢的衣服」
听見這話。
周皇好似想到了什麼,猛地驚醒,看向那名宦官,伸手攔住他,大聲道︰
「別過來!」
那名宦官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停住腳步,不敢再上前。
周皇臉色蒼白,充血的眸子,環顧一周,大聲喊道︰
「滾!都給朕滾!」
眾人听見這話,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
王志卻好似猜出周皇心中的想法,看向眾人,避開周皇的目光,擺了擺手。
與此同時。
周皇憤怒的聲音再次響起。
「一個個耳朵聾了!朕讓你們全都滾!再不滾,朕砍了你們的腦袋!」
這一下子,再也沒人敢留在這里。
「奴婢(臣)告退。」
眾人紛紛行禮,轉身離開。
頃刻間。
偌大的一片區域,就只剩下周皇和王志兩個人。
周皇充血的眸子,望向王志,不知因為寒冷,還是因為什麼其他原因,聲音有些發顫。
「看塊石頭,竟能掉進水里,天下怎會有如此巧合的事!」
「這一定是他們提前設計好的!這是他們的警告!他們要告訴朕,朕的身邊全是他們的人,朕斗不過他們!」
王志知道周皇所說的「他們」指的是士大夫們。
他面露猶豫,斟酌道︰「奴婢覺得,這應當只是個巧合」
「怎麼可能是巧合!不可能是巧合!」
周皇瞪大眼楮,看著王志,瘋了似的大喊大叫。
「你去查!這幾日誰到過落雪亭!誰參與了落雪亭的修建!」
「有一個算一個,全都關進詔獄,好好的審!他們的幕後主使是誰!」
王志見狀,不敢再多說,應道︰「奴婢記住了。」
又是一陣寒風。
周皇打了一個寒顫,緊接著又打了一個噴嚏,繼續道︰
「等會去找魏東征,讓他召集虎賁軍,即刻入京!」
「奴婢記住了。」
瑟瑟發抖的周皇,看著面前挨過不知道多少罵的王志,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聲音發顫。
「王志,逢此變故,宮內宮外,朕能信任的人不多,你是一個,希望你不要辜負朕對你的期望!」
周皇心里很清楚。
一旦與士大夫決裂,任何人都有可能被他們收買,成為自己的敵人。
除了如王志這般的大太監。
他們早就跟自己綁在了一起,除了盡心盡力的般自己做事,他們沒有別的選擇。
畢竟在外人眼里,他們是皇帝的鷹犬,是狗閹黨,壓根沒有拉攏的價值。
「到了關鍵時候,朕能信任的居然只有太監」
周皇坐在岸邊,看著王志,忽然覺得自己實在可悲。
在心里嘆了口氣,悠悠道︰「扶朕起來,朕要回去休息。」
「是,聖上!」
王志忙不迭的上前,攙扶著周皇緩緩起身,朝乾清宮的方向走去。
接下來的幾天。
大周朝堂因為「方田均稅,攤丁入畝」吵得不可開交。
以魏東征為首,寒門百官為核心的魏黨,堅定的要推行新政。
而以謝千為首的絕大部分百官,則是堅決反對新政。
兩撥人,因為這件事,已經在大殿上打了三次架。
偏偏無人能夠阻攔。
因為本該主持大局的大周天子,此刻正躺在乾清宮的病榻上,休養生息。
「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響起。
王志站在一旁,面露擔憂之色,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片刻後。
咳嗽聲結束。
虛弱的周皇,躺在病榻上,皺著眉頭道︰
「為何朕連喝了幾日藥方,風寒非但沒有痊愈,反而越發嚴重。」
一旁。
御醫解釋道︰
「陛下,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風寒就是如此,即便藥方再好,也得連續喝個十幾日,才能見效。」
「咳咳咳咳咳咳咳!」
周皇想要說些什麼,又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好一會,方才道︰「你下去吧。」
「臣告退。」
御醫收拾好東西,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他離開後。
周皇打起精神,看向一旁的王志,吩咐道︰
「查一查太醫院,若有問題,全都殺了。」
王志點點頭道︰「奴婢明白。」
「咳咳咳咳咳!」
周皇咳嗽了半天,問道︰「使團出發了嗎?」
王志道︰「回陛下,昨日啟的程,謝閣老送的行。」
頓了頓,面露猶豫之色,道︰「有件事,奴婢不知該不該說。」
「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響起。
王志面露憂色,不再詢問,直接道︰「奴婢今日收到消息,長公主殿下換上侍女的衣服,跟著使團,離開了京城。」
「您看,要不要派人阻攔?」
「咳咳咳隨隨她去吧」
周皇眸子里流露出復雜的情緒,如此說道。
「對了,還有件事。」
王志想起了什麼,稟告道︰「這些日子,奴婢已經查出江月小報的幕後之人是誰。」
沒等周皇提問,他就緊接著道︰
「是夜國的余孽唐憶雪,當初東廠與她達成協議,共同刺殺乾皇,後來刺殺失敗,她被乾國丞相俘虜,做了乾國丞相的眼線。」
「奴婢推測,不出意外,江月小報刊登新政的消息,就是乾國丞相方修的授意。」
「乾國丞相方修」
虛弱的周皇听見這個名字,面露怒容,咬牙切齒的道︰
「朕與你不共戴天!」
話音落下,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