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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夜襲之爭

二月下旬,武昌府地區的雨雪天氣已經大為減少,氣溫也已經明顯升高。

前一日,明清兩軍加起來近萬兵馬在城下鏖戰了半日,清軍損失慘重,包括固山貝子穆爾祜以及數個滿洲軍官在內的上千余精兵戰死,城內守軍的士氣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不過,大西軍也沒佔到多大的便宜,這些洪承疇和屯齊派出城野戰的士兵都是清軍中一等一的精銳,戰斗力並不比大西軍弱,便是倚仗著兵力優勢,最終也沒能達到以一換二的戰果。

當然,此戰畢竟是大西軍勝了,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取得的勝利,大軍的士氣無疑受到了極大地鼓舞。這也就是孫可望要拉出那麼多部隊,擺開如此陣勢的原因之一了!

不過,自那日之後,除了加強炮兵陣地的部署和下令民夫在城北,城東的關鍵地區挖溝築牆圍困清軍以外,孫可望倒是沒有再發起任何新的攻勢。

而作為戰敗者的一方,武昌城內,清軍的士氣免不得更加萎靡,大軍中的畏明風氣更是進一步蔓延。城中主張固守待援的一派也得到了更多的支持。

武昌城,已經被磚石堵住的文昌門東北一側,在原明都指揮使司府衙基礎上重建的大軍臨時指揮所之內,以洪承疇和屯齊為首的一眾滿漢將領匯聚一堂,一個個愁容滿面。

「夜襲之事還得再等等,現在城外明軍的士氣正盛,也尚未放松警惕,若是我方貿然出兵,夜襲不但不能達到預定的效果,恐怕大軍將難再一戰。」屋內一陣沉默之後,面容有些滄桑的洪承疇撫了撫胡子,忽然開口道。

「入關十年,我大清也不是沒有吃過敗仗,大仗惡仗更是數不勝數。可從未听說過死幾百人就怯戰畏戰,甚至還不能再一戰的。」

屯齊緊緊盯著洪承疇,一字一句道,氣勢咄咄逼人。

不過屋內的其他將領似乎沒有一絲驚訝,就好像早就知道了屯齊會有這樣的反應一樣。

當然,屯齊是有資格說這話的。入關第二年,他就跟著滿清豫親王多鐸在潼關和李自成大軍死戰,期間順軍屢屢出擊,均被擊退,清軍的死傷可不止數百。之後,他又跟著滿清肅親王豪格征戰陝甘,又是惡仗不斷。

「再等下去,恐怕明軍的士氣未消,我軍的士氣就要沒了。夜襲可不是守城,夜間出城作戰,士兵若是沒了士氣,沒了必勝的信念,如何能成功?」

洪承疇听罷,一時沒有說話,屋內的其他將領也同樣保持沉默。便是跟著屯齊一起留守武昌的另外一個固山貝子扎喀納,也沒有例外。屋內的氣氛再次變得壓抑起來。

只能說,昨日城外的那一戰,把不少人的志氣都給打沒了,既然能守城待援,為何還要冒險出城野戰,白白端端送了性命?而這樣的想法,和二三十年前野戰無能,屢屢被困的遼東明軍其實無二。

當然,這屋內的絕大部分將領,二三十年前確確實實就是明軍。

「夜襲要的是出其不意,否則絕難以達到預想的效果。現在明軍戒備森嚴,正等著咱們上鉤呢,難道明知是陷阱,咱們還要直接撞上去嗎?」洪承疇頓了頓,又緩緩道︰

「還得再等等,等城外的明軍徹底松懈下來之後,再言夜襲之事。若是這點耐心都沒有,我看這城池也不必再守了,皇上和王爺的援兵,沒有半年,是絕來不了的。」

且說,武昌城內的清軍由于來自全國各地,相互間的關系十分復雜,不僅有滿漢之分,便是左良玉舊部,北方邊軍,洪承疇一系等派別之分,而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牽扯不斷。

其中,來自陝甘的將領便不想冒險,反正就算他們最終打勝了,也是大概率回到陝甘,何必為別人的功業去拼命呢?

而李本深,胡茂禎等高杰舊部就不一樣了,他們在朝中和地方都沒有深厚的根基,就指著這一次機會建功立業,謀個更好的前程了。

不過,要想讓他們當出頭鳥,站在多羅貝勒,城中第二號人物屯齊的對立面,也是不可能的。最多就是洪承疇要諸將表態的時候,他們再支持一番,以示好對方。

不過,王輔臣和白廣恩這些,毫無根基,亦或者是當初身為明軍的時候就投靠了洪承疇的人,態度則要積極得多。特別是王輔臣,已經瞅準了機會,準備竭盡全力討好洪承疇。

而滿人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屯齊最為了解大西軍的戰力,為了將功贖過,加上又不是主帥,他早就沒了當初的謹慎穩妥,一心想要主動進攻。可城中的固山貝子扎喀納,駐守漢陽的鎮國公漢岱等人,則更希望穩妥行事。

這倒不是因為他們畏懼孫可望的殿前軍,而是洪承疇和岳樂的保守方略本就是當前情況下,克敵制勝,擊敗孫可望的最佳方略。至少軍中許多將領都是這樣認為的。

「這股明軍戰力不俗,絕不是以往那些一觸即潰的南兵,夜襲的兵馬務必要精心挑選,否則絕難成事。」王輔臣瞅準機會,插嘴獻言道。

他作為昨日三個主將中表現最為優異的,這種時候,自然有說話的位置。

而且,他這話沒什麼立場,既像是支持屯齊的夜襲,又為夜襲設置了條件,給了洪承疇借題發揮的余地。

「說的不錯!」洪承疇點了點頭,環視一圈屋內頗有些喪氣的諸將,隨即又緩緩道︰

「其實貝勒說得也沒錯,昨日一戰,大軍的士氣確實折損得嚴重,加之前段時間老夫為了誘敵深入,麻痹孫可望,下令大軍連連撤退,使得軍中不少人以為是咱們的部署出了問題。但若不先騙過自己人,又如何騙過孫可望這些狡猾的逆賊呢?」

綠營諸將听著洪承疇的狡辯,都沒有說話,紛紛裝出了驚奇的神情,可謂是給足了面子。

「夜襲必然是要夜襲的,也確實應該快些,不只是要快些,還要多選些兵馬,做足了準備,既然出手,就要給城外的明軍重重一擊……但剛剛貝勒和王將軍也說了,夜襲需要精兵強將,需要士氣,而且此戰,只能勝,不能敗。」

「督師,你這是什麼意思?」屯齊明知故問道。

「老夫和貝勒是一個意思。」洪承疇撫了撫胡子,又繼續道︰「關于夜襲,老夫和貝勒的表述雖然不同,但其實是一個意思。之所以存在誤會,便是因為夜襲所需的兵馬一事尚未明確。而這,正是此次夜襲成敗的關鍵,甚至比夜襲的時機選擇更為重要。」

屯齊听了,微微點頭,沒有說話,似乎也十分認同洪承疇所說的話。

「經過這半月城牆之上的觀察,城外明軍的部署已經大抵清楚。城西臨江,明軍水師雖然縱橫水上,但並無攻堅之力。城北,城東是賀字大旗,兵馬一萬余,並非明軍主力。最關鍵的還是城南,亦是昨日明軍攻勢最 的地方。

而且,不只是明軍主力,孫可望的中軍大帳就在城南,白文選也在此處。若是此次夜襲能夠殺到彼處,便是傷不到孫可望,白文選等人,也必能威懾明軍,大振我軍士氣!

貝勒志在高遠,想必也和老夫一樣,不只是要殺那幾百幾千明軍兵丁吧?」

屯齊听罷,微微挑眉,屋內的其余諸將,也都頓時躁動,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起來。

很顯然,襲擊孫可望中軍大帳,擊殺白文選並不是諸人一早便商議好的策略,而是洪承疇的個人想法,並且這個想法似乎還有不小的可行性。

「督師所言……確是本將軍心中所想……」屯齊微微一頓,隨即順著洪承疇的台階走了下去。

就在洪承疇借勢想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二等阿達哈哈番,右都督劉芳名忽然出列,拱手抱拳道︰

「督師,貝勒,末將有一言,不知當說不當說?」

洪承疇和屯齊忽然對視了一下,同時眯了眯眼,然後扭頭看向李芳名,異口同聲道︰「說。」

屋內的氣氛隨即又變得壓抑起來。

李芳名見狀,愣了愣,然後才抱著拳繼續說道︰「出奇兵突襲孫可望的中軍大帳,若是成功固然好,便是不成,也極有可能迫使孫可望移營,折損明軍的士氣。可問題是……孫可望乃是一軍統帥,當前明廷的第一權臣,其中軍大帳必然戒備森嚴且有重兵把守……」

「所以呢?」屯齊不等李芳名說完,便當即出言打斷道︰「你是想說這孫可望就不打了嗎?朝廷發給諸位餉銀難道就是為了看著諸位臨陣怯戰,不敢一試的嗎?」

「貝勒莫要誤會了奴才的意思。」李芳名著急解釋道︰「奴才……」

「我沒有誤會。」屯齊加重了語氣,態度更加咄咄逼人。「此事我與督師早就有了周全之計,只是昨日一戰,兵馬折損頗重,稍稍打亂了早先便已經確定的計劃罷了。

須知,若只是普通的夜襲,便是成功,也不過是打擊一下明軍的囂張氣焰,可若是突襲孫可望大帳,迫使其移營他處,明軍之士氣必然大減。」

屯齊自然沒有想要憑此擊殺孫可望,白文選等明軍棟梁的虛妄,但只要孫可望出于中軍大帳的安全考慮,移營到了距離城牆更遠的地方,他的目的就達成了。

這個時代,別說一軍統帥了,便是總兵以上的將領,往往都不會死在戰場之上,尼堪,穆爾祜等人,很明顯就是自己作死的。

「貝勒冤枉,奴才的意思是,城中精銳本來便不多,若是出城偷襲孫可望的中軍大帳,其他地方的明軍反應過來之後必然會不顧一切趕來支援,便是孫可望的親衛隊,一時之間必難以解決。奴才擔心的是到時大軍精銳消耗殆盡,守城艱難。」李芳名著急忙慌解釋道。

他和劉忠便是武昌城中陝甘綠營的代表人物,也是固守待援的保守一派。出城夜襲可以,但是要他們冒死去偷襲孫可望的中軍大營,那就萬萬不可了,畢竟,這不知道得折損多少本部的精銳兵馬進去呢!

「李將軍說得也確實在理,城外明軍人多勢眾,若是要突襲孫可望之中軍大帳,必然得傾盡城中精銳,否則必難以一戰。更別說借此大量殺傷明軍,打擊其士氣了。」洪承疇點了點頭,出人意料道︰

「但老夫也想問問李將軍,不止是李將軍,還有屋內的諸位將軍︰咱們如何才能守住這武昌城?」

此話一出,屋內諸將,甚至包括屯齊在內,都垂頭不語,眼神游離,不再發一言了。

說到底,所謂的夜襲只是守城的手段之一,眾人便是為了守住這武昌城,才討論要不要夜襲,以及如何夜襲,多大規模的夜襲,夜襲目標如何,才能破壞明軍的攻城之勢。

「諸位,老夫這把年紀了,也活不了多久了,就算這城守不住,也不過是早死幾年罷了。可諸位將軍不一樣啊,正是年富力強,建功立業之時,如何能甘心命喪于此?」洪承疇嚴肅道。

「督師,莫要說這等喪氣話。」站到了同一戰線之後,屯齊對洪承疇的態度也立即發生了變化。

「老夫是在說實話。」洪承疇正色道︰「這城若是守不住了,諸位難道覺得自己可以逃得掉嗎?便是不死在孫可望手里,朝廷會放過咱們嗎?」

屋內的氣氛一時壓抑到了極點,便是李芳名,李本深,王輔臣等人也都一言不發。

見諸將是這般反應,洪承疇又撫了撫胡子,挑眉看向了李芳名,問道︰「那老夫問諸位,如何能守住這城?」

「武昌城城高牆堅,人飽馬騰,必然是能守得住的,督師莫要杞人憂天!」李芳名頂不住壓力,尷尬開口道。

「如何能說必然守得住?」洪承疇步步緊逼,根本不留余地。

「督師,城外明軍雖然兵多,又以水師阻隔了長江兩岸,但其部兵馬不過六七萬,便是將那些精壯民夫暫時編入軍中,總兵力也不會超過八萬,而我軍城內大軍足足四萬,這點兵馬如何攻下武昌這座督師修繕加固了近一年的堅城?」李芳名拱手抱拳,只能硬著頭皮回答。

「其次,督師籌備良久,城內物資充沛,便是將民夫包含在內,也足夠吃喝一年,糧草充足,軍心便穩。更何況,到了年底,皇上和王爺的援兵都將抵達武昌,明軍自然不戰自潰。

兵馬充足,城防固若金湯,物資充沛,援兵將至,這城何愁不能守得住?」

洪承疇听了,再度撫了撫胡子,微微笑道︰「李將軍所言確實沒錯,字字璣珠,可卻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

「最重要的一點?」不止是李芳名,屋內的其他人心中也都同時生出了疑問。

「對,最重要的一點你們沒考慮進去。」洪承疇轉身,左右踱了幾步,又繼續說道︰「城外可是孫可望親自坐鎮,賊首親征,明軍的士氣難道是尋常時候可比?這就是人心,無論是攻城,還是守城,若是人心士氣出了問題,那便攻不下,守不住。

所以,老夫和貝勒才要組織夜襲,並且一定要夜襲孫可望的中軍大帳。便是明知會折損不少兵馬,也一定要如此,否則夜襲的效果便會大打折扣。

無需擊殺賊首孫可望,只要讓明軍士兵看著他們的主帥移營,其士氣便不復存在了!只要士氣人心俱喪,明軍如何能攻破武昌堅城?

換言之,我軍將士若是一直如此,士氣頹喪,又如何能守得住城池?便是有再多精銳又如何?這城要想守住八個月,就得出城打這一仗,就得揪著孫可望去打。」

洪承疇頓了頓,又繼續正色道︰「正是因為如此,夜襲之事,現在還急不得,還得等待時機,仔細籌謀,切勿出了差錯。否則就是老夫身死,亦不能贖罪!」

屋內諸將听罷,一時皆無言反駁,屯齊微微一怔,便知道自己現在也根本反駁不得,而且襲擊孫可望大帳,也是他迫切需要的,就算為此拖延點時間,籌集更多兵馬,他還是可以接受的。

而屯齊既然一言不發,便是默認了洪承疇的決定,其他人又能有什麼話說呢?李芳名,劉忠等人固然不服,但這種時候,還沒有他們說話的份呢!

這便是老謀深算的洪承疇了,雖然繞了一大圈,但他不僅達到了自己的目的,還成功拉攏了屯齊,借此事極大地消除雙方的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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