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257、我又算個什麼東西?

趙正自打來了長安城,進宮城走的路線是永春門、恭禮門、延明門。還從來沒有從太極殿正門出去過。

太極殿的正門是承天門,左右廣運門、永樂門。此二門進出,乃朝官上班之場所,稱為南外宮城,亦為南衙。朝臣日常坐班、處置公務便在此處,散朝後也各回各位,各司其職。此處是大唐朝廷衙門,所謂三省六部二十四司一台九寺五監,甚至包含南衙十六衛總衙,實乃大唐帝國全國軍政中心。

只不過區別于中書省與門下省在內皇城,南衙只有宮外辦公點不一樣,尚書省整個運轉,包含尚書省本部衙門也叫都省,皆于此處。

太子回了東宮,趙正便一人穿過承天門大街。眼前一片屋宇儼然,不似坊間酒幡招牌林立。街面清整,監門衛軍士左右巡哨。路口有牌,各省各司各有所指。趙正循著路牌,想直接去兵部,卻見前邊路口似是有人,正往這處看來。

「趙相!」

趙正見那人身穿綠色官袍,大約是哪個司的流程,便道︰「正好,此處衙司遍布,我一時不知兵部何在,煩勞這位郎官引路則個。「

「不敢!」那官員道︰「某姓郭名霍,草字成達。乃都省左司員外郎,奉渠國公王相之令,特與此處等候趙相。」

「那敢情好!」趙正點點頭,渠國公這是怕自己迷路,是以專門派了個員外郎在這等著,倒也講道義。只是這叫郭霍的卻並不帶趙正去兵部,而是直接帶往了都省。

趙正見那高門匾額上三個蒼勁大字「尚書省」,一時有些茫然,「怎地兵部在省內?」

郭霍道︰「趙相說笑了。兵部衙門在長安城內便幾十處,城外還有軍資、軍訓、監造場地。趙相領兵部餃,又奉聖意監管左司。坐班之處,當然是在省部。」

趙正「嘖」了一聲,倒像是真的。前些日子帶著阿比去辦手續,走的是宮城外的兵部司。而興慶宮宮牆外,還有軍馬監,往北再有三十里,還有三個監造場,這些都是兵部衙門。若說兵部有多少衙門,光著南衙就有十幾個,還不包括十六衛的各衛總衙。當真沒必要再開一個兵部總衙,直接將辦公桌放在都省最方便。

「趙相,請!」郭霍站在尚書省的台階上伸了伸手,趙正看了一眼頭頂那塊門匾,心里跟做夢似的,六年,從一個里正到左司丞相,這升官速度怕是曠古爍今。之前他接旨時,遠遠沒有想過,當他站在尚書省這牌匾下時,看見都省內穿梭忙碌,滿是紅紅綠綠的官袍時,當他們叉手作禮,尊號一聲「相公」時,他內心竟隱隱有了一些激動。

他當年發誓,他不要再做他人的棋子,一定要站在大唐權力的中心。但當這天真的來臨,他卻覺得,這衙門,這相位也不過如此。

「趙相!」

盧玄正帶人清掃屋院,見郭霍帶著趙正入了內,便帶著大家一同前來問好,趙正看了一眼,都是工部的幾個熟人。盧玄端著一塊豎匾,趙正上前看了一眼。

「左司,兵部尚書。」

盧玄點頭,趙正回頭看了一眼,「掛哪啊?」

「就掛門牆邊。」盧玄答道︰「好認。」

趙正見這院子似是久未有人呆過,心中起疑,「怎麼在都省還會認錯門嗎?」

盧玄笑笑,說︰「趙相可知此院曾是何人坐班之處?」

「林仲?」

于是所有人都紛紛點頭,一個陌生面孔豎著拇指接口笑道︰「趙相好眼力,此院原本別致,只是林仲辭相後便空置了,一些物事林公要麼帶走了,要麼繳庫了。所剩不多,但桌椅還有一副,簡榻仍有一張。若是趙相還有何別的什麼需要,只管吩咐,下官們齊心協力,去辦就是,左右都部偌大一個衙門,該有的都有。」

「這是兵部司張宏張軍訓。」盧玄見趙正不認識此人,便介紹道,「還有,戶部幾個郎官也在。一會等停當了,再教他們自報家門。」

「有勞了!」趙正見眾人滿頭大汗,于是答謝道。眾郎官紛紛推辭,見打掃地差不多了,便一一告退,魚貫出了院子。

郭霍領著趙正到了屋中,卻見屋內陳設也極其簡陋,進門一張桌桉,一支燭台,背後一面屏風,兩個門,一個門進去,是書庫,一個門進去,是一張臥榻,簡單地乏善可陳。

角落里堆著幾個蒲團,看樣子是剛被盧玄他們收拾起來的,趙正拎起一只,只見上邊打著幾個補丁,當真寒酸。

郭霍道︰「這是林公留下的。」

「他倒是簡樸。」趙正皺了皺眉,從袖袍中拿出上朝前進城買的蒸餅子,撕了一塊丟進了嘴里。見一旁還有人,便舉著那餅子道︰「員外郎要不要吃點?」

「不了,趙相自便則個!」郭霍便笑笑,趙正回頭,「郭郎君這笑,可是有何旁的意思?」

「趙相敏銳,某只是想起了從前林相在時,都省從未管過午食。只有一回,林相不知從何處帶了十幾張胡餅,教某分了,與各司郎官充饑,但也就只有那一回。」

「林公入朝之前是帶兵之人,帶兵之人總是比不上你們文人心細。我在安西時,召集各部將左議事,也從不管飯。他們若是肚饑,也自會去找我的伙夫要肉煮了吃,誰咋咋呼呼跑到都護府上要飯,我也定不高興。」趙正一坐在了榻上,一邊吃餅一邊道︰「方才是誰說的,偌大一個衙門,該有的總該是有的……」

「回相公,是張宏,張軍訓。」

……

鄭西元今日被趙正懟了個正著,老大不高興。回居德坊家中時,又踩了一腳馬糞,當即臉上便有些掛不住了,當即便月兌了鞋子丟出了牆外,一腳深一腳淺地進了家門,恰好見家中老奴領著一群新僕正訓著,見家主歸來,連忙招呼大家問好。

「好個屁。」鄭西元搖搖頭,道︰「門外都成糞池了,老劉你看不見?」

「相公莫要氣惱,今早相公上朝之後,奴已差人打掃過了。許是哪家畜生不受教誨,隨地拉野,髒了相公的足履。奴這便帶人去打理。」那老奴便慌慌張張應了一聲,連忙叫上幾個僕人,帶著畚箕、掃帚出門而去。

「慢著!」鄭西元忽然喝了一聲,那老奴便停下了腳步,幾個僕人回過頭來,鄭西元打量著他們,問道︰「這幾個怎如此面生?」

叫老劉的老奴躬著背,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家主,這幾個是莊上來的。今年夏忙時,人手不足。馬莊頭便招了些散戶,這幾個平日里勤快,肯吃苦。家主前幾日不是說要修繕後院的書房麼?奴便自作主張,要了他們來,幫幫忙。」

「唔!」鄭西元嗯了一聲,眨了眨眼楮,「價錢怎麼說?」

「能替相公修葺屋子,乃僕們的福氣。」便有個看上去老實的農戶道︰「也就耗幾日時辰,不礙事的,要錢就折煞了!」

「那不行。」鄭西元道︰「某又不是要貪這幾文錢的便宜,該算多少算多少。老劉,你來一下。」

他招了招手,老奴便顛顛兒地跑了過來。鄭西元將他拉到屋子里,道︰「這幾人馬莊頭那給的多少價錢?」

「夏收時,人手不足,當時給的是十文一日。」

鄭西元想了想,說︰「修屋子不比收糧食,要的是心細。當然,手腳也要干淨。這樣,你給他們一日十五文,日里吃食都送去。只是你記著,別讓他們到我屋子里來伺候。雖說家中並無甚貴重物品,但你也知道某,不喜生人靠近。」

「奴省得,奴便就照著辦。」老奴笑笑,鄭西元揮了揮手,「去吧,門口那馬糞,著實讓人心里不快!打掃完了便差人去查查,是誰家的騾子,如此不懂規矩。」

主僕間交代了幾句,鄭西元便將他打發,自己閉門靜思起來。

今日趙正如此反常,其中必有蹊蹺。

鄭西元反思了這一年來自己的所作所為,試問當中可曾有過紕漏。他對著桌上的文牘苦思冥想,總覺著是被人揭開了老底,是以才會如此失態,跟一個僕人見長見短。

為了鞏固與安郡王的關系,他甚至不惜將唯一的掌上明珠嫁給那趙金玉。安郡王對他深信不疑,可為何趙元良卻屢次咄咄相逼?這其中的關鍵在何處?

養鷹的人被鷹啄瞎了眼楮,鄭西元是百思不得其解。

今日在朝堂上,聖人的臉色顯然已是有些不悅了,趙正這明里暗里,盡捅他的痛處。說什麼大唐半邊天,如今想來,當真是難堪至極。當初兩次都沒有弄死他,真是悔不當初。這人命也忒好,在平涼時未能得手,那是不佔天時地利人和,尚有情可原。可在懷遠坊如此凶險之地,他居然也能僥幸逃月兌,當真是個難纏的對手。

他趙元良是個什麼貨色?區區一介泥腿子,一些微末軍功便能入相閣?他何德何能?他如此囂張,不過仗著魏王撐腰,聖人垂愛。他朝中無根基,手中無兵權。要捏死他,不過翻手之間的事罷了。

只不過這事不能太過直接,原本想明捧暗殺,將他架在尚書省的高位上,讓他犯錯,讓河隴受累。想來到時聖人再想袒護也不能服眾,在朝堂上待不下去,他趙元良還不是一條死蛇?

也偏偏是他張狂,得罪了一幫朝臣。倒也省了不少事情,要尋他的晦氣,只需耐心靜待,就不信他刀槍不入。他不是幫著河隴麼,那便就先從河隴開始。

鄭西元想到這,便鋪開一卷羊皮紙,自茶碗中倒出一杯清水,仔細地研磨墨水,取一支毫筆,想了想,便在那紙上端端正正地寫上一行字。

「論募兵制的長短。」

……

正自文思泉涌,筆墨翻飛之際,忽听門房來報,說兵部左侍郎王宣求見。

「讓他進來。」鄭西元停下了筆墨,草草收拾了一番,讓人將王宣領了進來,二人關上門窗,鄭西元給王宣親自倒上了一杯茶水。

那王宣五十來歲,一臉枯 。因天熱趕路,此時滿頭津濕,渾身臭汗。顧不上感謝,便端著茶碗一飲而盡,末了,抹了抹唇角,笑了一笑,「鄭相的茶水,可口的很。」

「少說廢話了。」鄭西元道,「兵部如今如何?那趙元良不見兵部之人,可曾說了些甚?」

「他還能說些甚?」王宣道︰「今日兵部各司能告假的都告假了,能出外公干的都出衙了。趙元良一個兵部尚書,第一日坐班,身旁都是工部、戶部的人。戶部司那一摞堆疊的公文、桉牘……」

王宣伸手比劃,嘖嘖出聲,「一股腦地全塞給了他。那趙元良果然少不經事,竟是全部拒了,全推給了王靖王相公。氣得王相公大發雷霆,說堂堂左司,竟是推拒左司公事,成何體統,明日定要上參,奏他個尸位素餐。」

「這二位!」鄭西元吃味地微笑,「當真是不太對付。」

「誰說不是呢!」王宣道︰「前幾個月,不就為了幾個散戶,鬧到聖駕那去了!听說聖人還說了王相公,說他小氣。」

「他趙元良未必能討好。」鄭西元道︰「後來不是听說都快出宮城了,又被聖人喊回去了麼?大概是王相在,聖人不好明著說。他這吃相,遲早將滿朝文武都得罪個精光。不過你們兵部也是,今日趙元良履新第一日,你等便如此怠慢,真不怕他日後找你們麻煩?」

王宣嘆氣,道︰「這事原本說來就讓人氣餒。工部王尚書病辭後,工部、戶部皆無尚書。兵部自左恩慶罷官後,原本就各司其職,兢兢業業,犯不上再來個尚書約制。他趙元良受皇恩浩蕩,原本我等也無話可說,但幾個司管,心底大概也是不服氣的。尤其還領了左司,更是讓王相公顏面掃地。加上今日他朝堂上口無遮攔,對鄭相你尚且這般,何不讓人心中生厭?私底下,我等也為鄭相不值,太不是東西了!」

鄭西元好整以暇,端起茶碗來抿了一口。

這話意思他听出來了,王宣這老混蛋,是心中不服趙元良,卻又要把自己拉出來當擋箭牌。指望讓他出頭,既報了今日朝堂之辱,又能為兵部出一口惡氣。

鄭西元輕笑一聲,這種當槍手的活,豈是他能做的?

「哎!」他嘆了一口氣,放下茶碗,揣著手看著屋梁,道︰「我又算個什麼東西?趙元良是魏王嫡系,又曾救了聖人的性命。莫說他說我兩句,就是他指著我的鼻子罵,我又能如何?我勸你兵部,莫要再自掘墳墓,這班,該坐便老老實實去坐。這門,你們該進還當恭恭敬敬地進,莫要想七想八,更莫要扯著我鄭西元的名諱,胡亂攀扯,胡亂作為……」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