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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5、越想越心涼

趙正將自己關在屋里,三天沒有見人。

後日便是朝會,趙正仍舊在躊躇,這聖旨拒是不拒。

以他的直覺,這定是為他精心準備的一個大坑。從「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的原則出發,這聖旨他當原樣封存,遞回中書,而後上書告罪,推拒不從。這麼做,他能及時避險。

但是若果真拒了,一來聖人面上掛不住。他肯定不是那個挖坑之人,他若是想對付自己,根本不需要如此大動干戈。「六宗罪」時,就能一刀要了他的小命。二來這聖旨可不比當年涼王的招攬,容得他推三阻四,這是蓋了三省大印的正式文書,拒旨便是抗旨,乃上綱上線的原則問題。三來,若是鄭西元真要對付自己,一計不成還會有二計。第二計是什麼,何時發作,以何種方式發作,趙正不得而知。

與其處處受他人掌握,被他人明里暗里算計。倒不如真豁出去了,鄭西元料自己騎虎難下,那便就騎給他看。看看騎著老虎好辦事,還是騎著老虎容易被老虎咬上一口。

左右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在諸事明朗的前提下,見招拆招方為上策。

只不過,直到現在,他對鄭西元這人仍舊有些措手不及。

他的背景,他的履歷,以及他行事方式,這些也非常重要,趙正想補課,眼下就只有找高雲婷和王巧巧。

雖然盧玄接手長安總領後,亂相頻出。但蘭桂苑的職能其實一直還是有條不紊的。蘭桂苑的四大頭牌背地里都是長安總領的流程,負責長安百官的情治資料歸納收集,對當朝大員的情況更是如數家珍。

王巧巧對鄭西元有過特別關注,大概因為長安城的達官貴人沒有一個像鄭西元這般清儉。王巧巧見過鄭西元一面,是在太子宴請幾位丞相登台獻技之時。她與趙正說,關于鄭西元此人,長安總領的資料並不多。但她直觀認為,這位相公應該不簡單。

他那時並不是首輔,朝政仍由林仲把持。他一人粗衫綸巾,坐在角落。席間不聞不問,可也不是悶頭喝酒。他眼神里藏著東西,打量人的時候總像是帶著考量。他沒有黨羽,又像沒有朋友。膝下沒有子嗣,唯一的女兒嫁于安國公後,家中只有一位糟糠,還薨逝了。

像他這般的孤家寡人,看似無欲無求。可若是真正無欲無求之人,王巧巧也見過。以她對這類人的定義,應該是形似不羈,心中平坦。不苟于權貴,不屑于朝堂,更莫要說這等平常宮宴。但鄭西元似乎很熱衷,雖不多言語,卻認真听,認真看。像似想融入,卻又有些融入不得的感覺。

風月場上,似鄭西元這般的人也很多。往往三五個郎君同來蘭桂苑,就總有那麼幾個顯得格格不入。要麼沒家世,要麼手中沒有錢。跟著蹭吃蹭喝,自然要低人一等。

但鄭西元乃當朝宰輔,堂堂門下侍中,他自然不會低人一等。朝中想要巴結他的人,應該是數不勝數。就算是林相,對鄭西元也是恭敬有加。就算是聖旨,他該駁回還是要駁回。似他這樣位高權重者,在東宮宮宴上,卻也依然低調。

王巧巧善于窺探人心,對人群中的異類便更加好奇。回蘭桂苑後,她便翻找起關于鄭西元的資料,卻發現所載十分有限,且都為判事公孫大娘手寫歸納的。

鄭西元,興于劍南。安郡王自劍南反攻隴右時,鄭西元與太子追隨左右。其家世不顯,祖父不過劍南邊軍的一名小校,立有微末功勛。聖人龍潛之時,鄭西元便是成都川王府中的家將,官職司曹,主糧冊、功簿事宜。肅州一戰,鄭西元中箭戰傷,而後離開河隴,赴任漢中縣令,次年轉任關中鳳翔,處置各處轉運傷兵。景中二十四年入長安,任萬年縣縣令,二十六年任御史中丞,二十八年任禮部尚書,赴吐蕃和判。

新歷一年接任門下。

「你等等!」王巧巧正說得興起時,趙正忽然打斷,「他在漢中呆過?哪年?」

「讓我想想……」王巧巧皺著眉頭,兩眼望燈,眨了眨眼楮,卻覺得好像並沒有什麼可靠的資料。直到一旁坐著點茶的高雲婷說了一句,「景中二十一年。」

「景中十九年?是嗎?」王巧巧也不敢肯定。高雲婷點了點頭,道︰「安郡王與太子出川,是舊歷十九年的事,肅州之戰是在這兩年後的事。既是在肅州受的傷,那大約就是景中二十一年至二十二年了。我那年七歲,正好與我阿娘自涼州青鳥逃難到了鳳翔。阿娘病重,便是在景中二十二年死在了鳳翔。那年,我瞧見了許多傷兵,大概就是鄭西元赴任鳳翔的時候。是以,他在漢中,就是景中二十一年。」

趙正默默地豎起了根大拇指,情報分析的奇才。

景中二十一年,呵!當真是那麼地巧合。

景中二十一年,聖人出潼關,淮西軍出陰山,與各道勤王軍隊在河東、河南、山南夾擊狼牙叛軍。在洛陽、汴梁合圍叛軍二十余萬。當年黃河大漲,水漫軍營。時任河南道行軍總管的林仲率軍追截叛軍,卻在大水中被叛軍伏擊。亂箭之中,有一個人身中數箭,戰後被送回了關中。

這人那年十七歲。

景中二十三年,亂軍平息,此人除役。因家中糧田被圈走,帶著老娘和娘子靠與人打短工一直維持到了新歷二年。隨後跟隨渭南移民一塊去了涼州。

便就在大通河邊,這人舉起了手里的刀,砍向了趙正。

此人叫孫林,險些在平涼要了趙正小命的那個老兵。

那是趙正第一回遇刺,一身鮮血,險些嚇壞了達念。

涼王也因此將整個移民營地夷為平地,將他們所有人全部遷去了吐谷渾。那時,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林仲。因為所有的證據都表明,這刺客與林仲月兌不了關系。趙正雖然當時並不想多加猜忌,但內心也如吃了蒼蠅一般,久久不能釋懷。

可從王巧巧與高雲婷的描述來看,這人在鳳翔,至少也與鄭西元有所交集。

而且鄭西元還是景中和談的重要人物,這些所有的巧合都擺在面前,就變得不那麼巧合了。

鄭西元當真有鬼?

趙正思前想後,認認真真地揣摩了一日,他從鄭西元的動機、謀劃和布局出發,設身處地地進行了一遍又一遍地推想。

這動機呢?動機是什麼?

在平涼刺殺自己,是想挑撥林仲或者太子與河隴的關系?那在長安遇刺,又是不是他做下的血債?目的是清除長安總領,鏟除趙正這個河隴嫡系?剪除涼王羽翼?一石三鳥?

他自新歷二年或許更早就在謀劃這些事情,他想干什麼?

直到朝會那日夜里,趙正都仍舊沒有厘清鄭西元真正的面目。他是以怎樣的身份參與其中?最終目的又是什麼?

既然出自川蜀,那一定也與川蜀有些關聯。

趙正想到這,一骨碌從榻上爬坐了起來。達念迷迷湖湖睜開眼楮,見趙正一臉可怖的興奮。

「這事說不定懷國公知道!」他對達念道。

「元良說的是何事?」達念一時茫然,趙正卻忽然抱著她的腦袋,「吧唧」親了一口。

「什麼時辰了?元良不再睡會?」

趙正搖頭,「不睡了,我得去上朝!」

趙正一改往日疲懶的形象,一夜沒睡還精神矍鑠,起身便穿戴整齊,拉開門就喊人備馬。眼看卯時還早,便就在赫連雲天的護送下進城上班。

到得永春門下時,不過卯時四刻。趙正一下馬車,便見身邊有意無意已是圍了一些人。

「趙相!」

「趙相!」

趙正還不大適應這個稱呼,認了一眼,這些人大多都是兵部衙門的。這幾日他們也算勤快,坐著車跑幾十里專程去了良淄,倒也不全是巴結,畢竟是頂頭上司,就算是空降下來,也多少該有些表示。只不過趙正一視同仁,閉門謝客。此時主從在正式場合見面,卻沒有道理推拒,于是趙正大方地點頭示意,推手還禮。

人來人往中,盧玄在遠處給他使眼色。趙正客客氣氣地打發走了身邊的同僚,迎步上前,盧玄小聲道︰「上護軍這是要應召了?」

趙正笑著和身邊路過的朝臣們打招呼,側著臉,小聲說︰「還有更好的辦法?」

「可上護軍不覺得此事蹊蹺?」

趙正點頭︰「這其中沒有蹊蹺才是真見了鬼。但我想了三日,想明白了一個道理。」

「願聞其詳。」

「我若不接招,這戲他沒辦法接著演下去。左右不過是見招拆招,躲得了初一,還能躲得了十五?」趙正正色看著盧玄,「先別說我了,劍南之事如何了?」

「劍南我已讓公孫大娘去了,只不過我們長安總領並不涉足劍南。公孫大娘的身份又異常敏感,是以路上須得小心謹慎,暫時還沒消息傳來。」

「劍南我讓旁人去接手,你不用再管了。」

盧玄一時愣住了,看向了趙正,「上護軍這是何意?」

趙正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你如今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擺在明面上。你若是有什麼別的異動,遲早是個隱患。之前我讓你經辦,是我沒想到鄭西元突然出手。此一時彼一時,他眼下嫌疑最大,而你在他那,應也早已不是秘密。為策萬全,你得離開長安。不僅是你,還有蘭桂苑的所有人,都必須馬上走。」

「走?走去哪?」盧玄吃了一驚,「下官自小在長安長大,出了長安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況且,人脈關系也盡在此處,讓我去了別處,我與廢人又有何不同?」

「稍安勿躁!」趙正壓了壓手掌,與他肩並肩過了永春門。趙正看了看朝班在恭禮門前排成的長隊,回頭見身後已無他人,便道︰「我既挑了這個擔子,便就要為你等的安危著想。鄭西元這人藏得太深,他不是最好,但他若果真是我想的那位,恐怕到時你想走都走不了了。」

「上護軍今日一口一句鄭西元,莫不是已有真憑實據了?」盧玄也覺得奇怪,今日的趙正看上去比之往常更加地敏感,仿佛隨時可能有一支暗箭,會要了他的小命,說起話來神神叨叨,眼神也是飄忽不定。

趙正壓著嗓子,道︰「懷國公如今在何處?」

「已準備返回劍南了,自從見過了聖人之後,貌似也有些心灰意冷。」盧玄道︰「上護軍可是當真要接劍南總領?」

「接不接都還得仰仗他。」趙正實話實說︰「我如今是腦袋上養虱子,顧不上臉。長安總領取締後,劍南如今也是盲人模象。不過這些之妙也不用擔心,我自有打算。」

盧玄只好點頭附和︰「那便依你就是!」

今日的待漏院里氣氛與往日略有不同,大概是因為趙正的身份更迭,使得朝官們看向他時,眼神里多了一些復雜的表情。

上回朝會被趙正懟得沒處躲的那禮部方司管倒是一改清高的神色,老老實實地向趙正行禮。趙正也不是揪著人不放,得理不饒人的主,兩廂笑笑,便就此過去。

上朝時,趙正習慣性地立在太子身後。太子回頭看了他一眼,呶了呶嘴,「元良你是記性不太好啊,前幾日不才入了相閣麼?雖是掌了兵部,可你的位置也該在鄭相那邊才對啊!」

「是是是!」趙正訕訕一笑,左移了一步,站在了趙金玉的右側。

鄭西元回過頭來,眼神里很玩味。

他朝趙正微微笑笑,「元良,他們都說你府上門難進,我還以為你想拒了這聖旨呢!」

「那怎麼敢!」趙正打了個哈哈,道︰「抗旨是要掉腦袋的!不過這話說起來,還得虧鄭相引薦提拔。區區一介武夫,這才有機會與鄭相並肩立于這朝堂之上。」

「哼哼哼……」鄭西元干笑了兩聲,嘆氣道︰「若是元良早些時日想通了該多好?不過今日也不晚,往後諸多事體,若是有何讓元良難做的,還望元良多擔待擔待!」

趙正也笑出了聲來,心道你就可勁招呼吧,使絆子這事,誰比誰在行,走著瞧吧!

嘴里卻說︰「鄭相言重了,晚輩後來,其中生疏還望鄭相多多指教!」

鄭西元拱了拱手,「彼此彼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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