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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渠讓把書信收藏地很好,從牛皮馬褡中拿出來時,上面的火漆都還是鮮紅的顏色。

趙正拆開信封,只見內附羊皮紙兩張,打開一看,抬頭便是「元郎台鑒」的敬語,讓趙正心里暖洋洋的。

王渠讓躲到了一邊,端著手站在馬旁看趙正拿著信紙一邊踱步一邊看。這信中內容趙碩沒有與他說過,不知寫的什麼,但見趙正臉上表情,卻也不顯山露水,只是不時點頭,又不時停下,望天長嘆,兩張信紙趙正翻來覆去地看了足有刻鐘,直到看完時,王渠讓的肚子也餓了。

趙正把信紙折好,走到牆邊的火堆處,引了一把火,將紙張燒了個干淨。澹澹的黑色縈浮起來,王渠讓這才靠了過去,問道︰「涼王殿下說什麼了?」

「怎麼王長史沒看麼?」趙正問道。

王渠讓搖頭,「誰知道殿下要與你交代什麼軍機大事,火漆是涼王自己封的,誰敢亂看。」

趙正不置可否,道︰「殿下的正妃誕下了嫡子,向我報喜呢。」

王渠讓眨了眨眼楮,道︰「就這事?」

「啊!不然呢!」趙正呵呵笑道︰「殿下給世子取了個‘承澤’的字,問我怎麼樣。王長史,你覺得呢?」

王渠讓皺眉沉吟道︰「絕國殊俗,僻遠悠閑之處,不能被德承澤,故立諸侯以教誨之……」

趙正吃了一驚,文化人就是不一樣,于是便問︰「何解?」

王渠讓嘆了一口氣,背著手面對此城牆,半天才道︰「離得太遠,風俗迥異,還遠離皇恩……涼王殿下這是在抱怨吶……元良,可不敢與旁人說起此事,傳到朝堂上,怕是有人要上參本。」

「不至于!」趙正心說你會解字嗎?言官當久了,看見個字就浮想連連。

王渠讓問道︰「當真就這一件事?」

趙正點頭,細細一想,方才那兩張信紙,洋洋灑灑數百字,貌似確實就說了這一件事。千里迢迢,涼王趙碩也是閑的慌。

不過也能理解,畢竟嫡長子降世,乃涼州的一大喜事,也難怪涼王殿下喜不自禁。

趙正也沒多想,拍了拍王渠讓的肩膀,「取名字這事,聖人該是要過目的,澤不澤的,你我都擔心不上。只不過王長史與殿下常年相伴,殿下是不是個幽怨之人,長史你不清楚麼?承者傳也,澤者深遠,這名字寓意挺好,走啦走啦,用飯去!鬧騰這一早上,朝食還沒吃呢!」

兩人並肩往營內走,剛進營區,卻見趙大柱催趕著一輛馬車前來。馬車上似是躺著一人,渾身是血。

「元良!」趙大柱遠遠地喊了一嗓子。

「怎麼傷兵還未料理清楚麼?這是在哪找到的?」趙正走上前問了一嘴,低頭一看,卻見馬車上躺著的那人穿的是吐蕃軍甲,再仔細一看,那人滿是血污的臉,卻熟悉地很。

「曲貢?」

趙大柱點頭道︰「方才清理城牆尸堆,右武衛報說有活口,看穿著似是個千總,我便就去看了一眼,誰知竟是個熟人。元良啊,這是第二次吧?」

趙正撥了撥曲貢的四肢,卻是不動,探一探他的脈搏,雖然微弱,卻果真在跳。

趙正長吸了一口氣,他是看著曲貢被三桿長矛洞穿,從城牆上摔下去的,這牆兩丈余高,雖說牆下是草地,可身受重傷摔下個七八米,還挺了這一日,倒是命硬。

王渠讓湊了上來,「認識啊?」

趙正答了一聲「是」,說道︰「這人是達布的親信,人不好說,卻是兩次差點要了我的小命……」

趙大柱就笑,「穿三層甲才活下來的。」

王渠讓知道趙正被人百步開外一箭射躺了三個月的光輝事跡,卻沒听過他第二次被同一人差點一箭送走的事,此時一听,來了興趣。

「我听聞平涼趙正趙元良身高九尺,持一大斧,戰場之上所向披靡,卻還未曾听說有人能傷你分毫!這人可不能死,好歹有兩箭之恩,留著以後日日提醒,好讓蒼宣侯知道,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趙正心道,我何止兩次差點一命歸西?別看曲貢射的兩箭凶險異常,吐谷渾之行才是真正的死亡之旅,若是沒有阿念,如今這一百幾十斤怕是早就化作了高原上的一捧泥土。此時已是芬香百日了。

「看在達布的份上,把他抬下去治吧,活不活得成,看他自己的造化。」趙正說完,扭頭走了兩步,忽然想到了什麼,又回頭道︰「讓朗多秦照料,他們都是蘇毗人,彼此間也有話說。」

「唯!」押車的右武衛連忙稱是,便就有人跑去找朗多秦。趙大柱城牆邊還有活沒干完,與郎中們交接了傷者之後,便自回去處置。

王渠讓去見了開樂公主,眾人一道用過了朝食。

趙瑤林此時已恢復了公主的威儀,身邊太監侍女穿梭不息。趙正不太受得了這般架勢,端著粥碗想另尋個陰涼之處蹲著喝,卻被趙瑤林喊住了。

「兄長慢走。」趙瑤林道︰「兄長不喜奴婢在旁伺候,喝退便是。」

「公主言重了!」趙正道︰「奴婢是伺候公主的,又不是伺候臣的,臣又怎敢越俎代庖。只是此處人多,臣這人又怕熱,就想找個清靜的地方。」

趙瑤林不語,揮了揮手,侍女太監們們連忙告退。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三個人。

趙瑤林伸手輕輕拍了拍桌桉,「如今人少了,兄長肯坐下吃吧?」

趙正沒法,只好回到了自己的桉邊,低頭喝了兩口粥,卻覺得對面王渠讓在打量自己,抬起頭,王渠讓的眼神玩味地很,那意思是在問︰「公主何以喊你叫作兄長?」

趙正沒有理會,這件事情說來話長,大約就是大家伙一塊搭伙過日子,雖然只有幾個月時間,可仗著這聲「兄長」,他趙正帶起隊伍來,也更加地順遂。

王渠讓看了看趙正,又看了看趙瑤林,心里暗道這事要是傳回長安,御史台的參本怕是要堆滿陛下的書桌。正好趙瑤林也看了過來,與王渠讓的目光踫撞在了一起,趙瑤林笑了笑,道︰「王長史曾是御史大夫?」

王渠讓暗暗吃了一驚,莫不是方才所想,已被這開樂公主知曉,于是便放下碗快,恭敬道︰「回公主,臣下在御史台供職了三年。」

趙瑤林「嗯」了一聲,「那王長史定是參了不少人吧?」

「倒也不是!」王渠讓道︰「御史台考核官員政績、人品、官風,有朝堂、地方不察之處,御史台得報調查,必是要成文上表,說是參本,實則乃本職所在,不得已而為之。」

「汝州刺史何沖自景中年起,便就養私兵四百,王長史參否?」

王渠讓連忙搖頭,「聞所未聞!」

「江州府松江縣縣令劉四郎前歲殺妻,王長史參否?」

「此事……」王渠讓分明感受到了趙瑤林話里的鋒銳,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看向了趙正。

趙正也停下了吃食,「嘖」了一聲,笑道︰「公主,御史台體雖然察百官,可又不是明眼青天,哪里能事事都知?況且他早就是涼王長史了,此時問御史台的事,不合適。」

趙瑤林不說話,輕輕地夾起一片醬菜,掩著口放進了嘴里,自顧自地吃了起來。倒是把趙正和王渠讓晾在了當場,尷尬不已。

王渠讓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知道開樂公主這是在告訴他,什麼事該管,什麼事不該管,心里要有數。只是這多少有些大水沖了龍王廟的感覺,涼州都督府與趙正,穿的是同一條褲子,反倒是她趙瑤林,來自淮西王府,根本就不是一路的。

草草地用完了朝食,王渠讓心里不是滋味,起身告退。趙正追了出去,拉住他,道︰「王長史這是被人懟急了?」

王渠讓搖頭,「也不是懟急了,就是感覺開樂公主她在和涼王示威。」

趙正呵呵笑了起來,「小姑娘而已,性格是驕橫了一些,可你也忒矯情了。」

王渠讓正色道︰「元良慎言。公主年紀雖小,可品秩在前。」

趙正無奈,嘆氣道︰「你我之間說話,與旁人品秩何礙?王長史莫不是中了她這挑撥離間的拙劣伎倆?」

「你也知道挑撥離間啊?」王渠讓壓著聲音道︰「你既是知道開樂公主的小手段,何以與沛郡王如此親近?開樂公主嫁予回鶻汗庭,那便是做了沛郡王與回鶻人的橋梁。可沛郡王離安西遠,不足為慮。但如今你摻一腳進去,是嫌朝堂不忌諱我涼州與回鶻人苟且?」

「哪里想得了這般遠!」趙正心說這不是莫名其妙麼,開樂公主嫁給阿史那托,就因為她叫了一聲兄長,所以朝堂就要猜忌涼州和回鶻人勾結?

「不是涼州,是你趙正!」王渠讓恨鐵不成鋼,道︰「這般外戚,旁人躲都躲不急,你倒好,送個親,把自己送成了回鶻人的大舅子!?日後你在安西行事,但凡有個差錯,朝廷不把你平涼給掀了?」

趙正一時語塞,這其中彎彎繞繞,防不勝防,他一個官場菜雞,哪里懂得如此之多。此時听王渠讓點提,頓時如醍醐灌頂,他在安西要待數年之久,若是背著這「兄長」之名,怕真的是一個不小的暗坑。

趙瑤林這女子,看似文文弱弱,實則心思極為玲瓏。她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為她在回鶻打下根基,有了趙正的安西軍,回鶻汗庭多少要高看她一眼,這本是自保的一種方法,可對趙正來說,諱莫如深。

「你可長點心吧!」王渠讓長出一口氣,「這事可大可小,你遠去安西,自己處置!」

「嗯!」趙正認真地點頭,「長史說的是。」

「別長史長長史短了。」王渠讓叉著腰,說︰「親王長史,不過四品下,你如今授封蒼宣縣侯,乃四品上。我見你,也得行禮。你且喊我一聲渠讓,我喊你一聲元良。若你不棄,咱們之間就省了那繁文縟節。」

趙正不糾結稱呼的問題,當下便點頭稱是。畢竟王渠讓對他裨益良多,年歲還要長一些,對王渠讓,趙正更多的是尊重,不是官名品秩稱呼上的高低。

趙正很想讓王渠讓跟著西行,一路上也好多多討教。可惜王渠讓在安戎軍待不了多長時間,他還要帶著金阿貴回涼州。安西之行雖然重要,但河隴擴軍、太平倉選址營建也迫在眉睫。這些都是趙正留下的遺務,規劃時間節點一處接著一處,眼下王渠讓負責文,金阿貴負責武,算是補了趙正的空缺。

「倉廩軍練之事我們不如你,但人心朝堂之事元良卻如稚子。」王渠讓有一說一,「安西,遠不只是軍陣之事,此間之復雜,如同霧里看花。元良,你且行,且小心。」

趙正長長一揖︰「渠讓洞若觀火,當為先生。先生所言,元良定銘記在心,時時警醒!」

「元良!」王渠讓攙著趙正的雙手,「你我乃翔鸞閣左右,不在虛禮。殿下與我,就在涼州等著你的捷報。」

趙正點點頭,「定不辱使命!」

「好了!」王渠讓終于笑了起來,虛扶著趙正的肩膀,「我今日就得走,至于左部敦王,你可想好了對策?」

趙正也笑了起來,「對策有了!」

「這麼快?」

趙正道︰「之前我也一直苦尋而不得,看了殿下給我寫的信,我也一直在納悶。你說殿下為何讓你千里之行,送來這樣一封滿是謎語的信函?還封著火漆?如今被渠讓當頭棒喝,思緒忽然就開朗了。」

王渠讓搖頭,「此事我雖然不知,但確實出乎了我的意料。元良你想到了什麼?」

趙正揚了揚眉毛,「差不離,殿下和我想的或許有些巧合,也許我會錯了意也不一定。但眼下讓我說出來,我也不知該如何說,不過心中已有主意,渠讓你且看著便是!」

王渠讓「呵呵」地笑出聲來,「行吧,你這是不打不成才啊!」

趙正哈哈大笑,「若是需要王先生指教才有長進,那我便捆也要把你捆到安西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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