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吃吃喝喝的過年無甚可表,辛苦了一年的平涼人按輩分禮儀坐了下來。

趙正讓張茂純支了一筆錢,給晚輩們派了紅包,給長輩們發了孝敬。然後在飯前,便是喜聞樂見的一年一度的賬目公布。

這和秋收時公布收成不同,年底盤賬主要盤的是銅錢開支。

三四百人擠滿了祠堂,連角樓放哨的都側著腦袋听張茂純那略帶磁性的中年男低音一字一句地盤讀。

今年平涼的進項主要就是五月涼王殿下賞的十萬貫。和這些賞錢相比, 賣了六萬斤糧食才得的七十貫錢都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數目,達念賣了一千三百只皮蛋,都有十貫錢流水。賣豆腐倒是掙得最多的,足有四百貫。主要是豆干賣得好,連涼州府都從蒼宣豆腐坊進貨。而且豆腐的原材料便宜,平涼又多有自產, 所以利潤也是最大的。

接下來是醬坊,醬坊的第一批醬有二百余貫進賬,主要供應的是右武衛、軍械營、各府等官方單位。普通人家買的醬, 都只論斤,唐軍和府衙則論缸買。

村口的茶點鋪,姜嬸子為平涼帶來了六十余貫的收入。賣的糜餅、醬餅、酒水賺的最多。其余的一些小進賬,比如藥材、草紙、魚干等也都有數。至于夫役賺的錢、打仗傷亡的撫恤以及各人得的餉錢,這些都是各人的,不入平涼的總賬。

零零總總歸在一起,平涼年收入一千來貫出頭。

別看錢不多,攤在每個人頭上也就三四貫而已,但這是純收入,而且是人均純收入。因為平涼是工分制,上工、做活主要是以糧食結算。而銅錢,扣除掉大概的成本後,余下的只作為單純的分紅。

算作意外的收入,錦上添花。

當然,個人貢獻大的分紅也會更高。除了工分說話之外,還有趙有鋤的鐵器、姜嬸子的茶攤、達念腌的皮蛋,都有一些額外的提成。雖然不會很多, 但也體現了個人融于集體, 集體突出個人的理念。

按照工分分紅加上提成,趙正一家四口拿到了十八貫錢。這還是趙正率隊出征,工分翻三倍算下來的結果。

主要一家人都懶。

好在王渠讓在年前讓人送來了趙正的伯爵年例,五十貫錢雖然趙正沒開口要,但王渠讓不能不給。這筆例錢是朝廷給的,不是都督府的。而且趙正的三百畝田都還在天上沒落地,日子過得是緊巴了一些。

周盈小心地把錢放進了櫃子里,然後仔細地鎖上。鑰匙貼身放好,不讓趙正攏邊。

家里的女人都知道,一旦讓趙正拿到了錢櫃鑰匙,那這僅存的六十余貫錢,都會變成煮熟的鴨子,不知會飛到誰的手里。

趙正站在後邊吃吃地笑,喝了酒的臉上露著貪婪的目光。

「娘子!」

周盈拂開了他抱過來的手,指了指自己微微隆起的小月復,「可不能亂來。」

「可我想洗澡。」

「你昨日不才洗過了麼?這大冷天的,也不怕凍著。」周盈臉色微紅,啐了一口︰「我身子有礙,讓阿念或者春兒陪你洗。」

「春兒才十六!」

「過完年就十七了!」周盈埋怨道︰「就知算平涼的大賬,自家婆娘多大心里都沒數。」

「那不也是孩子麼!」

「阿念呢?阿念過完年都十八了!」

「虛的, 她也就比春兒大了五個月。」趙正恬不知恥,伸出一只手︰「娘子,你身孕也有四個月了,不礙事的。就一回,一回!」

「不行!」周盈羞得滿臉通紅,抱著被褥道︰「你再說我回周集了!」

「得得得得了!」趙正有些氣急敗壞,「你睡這,我睡隔壁。」

說罷,趙正就往外走。周盈站在炕邊道︰「也不知你娶這些有何用,哪有女子嫁人都一年了,還是黃花閨女的?去年上你家炕時,我也就阿念這年紀。元郎那時怎不說,妾還是個孩子?」

趙正被懟了一鼻子灰,悶頭把門關了起來,讓周盈自己睡。坐在院子里的炭火前,望了一會天。覺得挺無聊的,于是又溫了一壺酒,就著家里的炒黃豆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周春和達念在祠堂幫忙收拾爛攤子,一時半會還回不來。趙正一壺酒喝完,周盈已是熟睡了。趙正不好打擾,就進了隔壁的空屋子,找了一床被褥倒頭便睡了。

這屋子曾是周春的,只是冬天扛不住冷,又不好自己燒炕,便就去了達念的屋子里,兩個女子擠一床。

可趙正睡得迷迷湖湖的時候,卻感覺有人上了床。黑燈瞎火的也不知是哪個,趙正伸手一模,模到個光潔  的身子在被子里鑽。

鼻尖傳來一陣澹澹的花香,摻雜著一些柔柔的女乃香味。

「阿念?」趙正吃了一驚,「你怎麼來了?」

達念不說話,蜷著身體躲在趙正的懷里。

「大阿姐叫你來的?」

「是……我自己來的。」達念小聲回答,「小末蒙陪大阿姐睡,可元郎只有一個人。」

趙正嘆了一口氣,兀自搖頭。

達念伸出手,圈著趙正的脖子,貼著他的耳朵,「元郎,阿念也十八了……」

……

第二日一大清早,周盈就煮了四個雞蛋。

親手端給了達念。

然後讓周春去洗床單。

周春則一個人坐在屋子里,摔東西。

勸不好的那種。

趙正早早地逃離了是非之地,挨著平涼的磚牆轉了一圈,想去給趙有鋤與孟氏請安,卻看見趙有鋤在挖窯。

那是個煤窯,就在趙金玉家旁的一塊空地上。

趙正讓趙有鋤試試能不能燒出焦炭來,用燒木炭的方法。趙正沒弄過這些東西,不過猜想原理大概是相同的,反正都是干餾。

趙有鋤沒燒過焦炭,也不知道焦炭是個什麼玩意。但他知道木炭怎麼做,打鐵的嘛,不知道木炭怎麼燒還能是打鐵的?

只是年前事情太多,又是修渠又是搬磚,一直沒空。等閑下來想起趙正的托付,便就開了個小窯,燒了一窯試試看。

誰知第一窯沒掌握好火候,一窯煤燒成了渣,填路都嫌硌腳。

第二窯又趕在了過年前,趙有鋤連酒都沒敢多喝,大年初一一大早,覺得這窯燒得也差不多了,天還沒亮就起身挖。趙正經過的時候,正好第一鏟子銀灰色的碳石晶塊新鮮出爐。

「有鋤叔!」趙正推手作了個揖,「過年怎還在干活?」

趙有鋤一臉灰黑,拿著碳石臉上有些興奮,「元良,你來,這是不是就是你說的焦炭?」

趙正接過打量了一眼,可是這玩意認識他,他卻不認識這玩意啊!不是說不認識焦炭,而是不知如何分辨這碳的好壞。

「我也不太明白,要不你試試,看看火力如何?」

「好!」趙有鋤迫不及待地就要去點火燒爐子,趙正也全然忘記了現在還在過年,他是來請安的。兩人一個點火一個加碳,等火起來了就把焦炭扔了進去,趙正嫌身上的袍子太礙手礙腳,月兌了外衣,卷起袖子就抽起那羊皮風箱。

火苗突突地竄起,先是赤褐色,而後變成櫻紅色。焦炭燒起來後,火苗逐漸轉黃,趙正加速抽拉風箱,那火苗越來越旺,直接越過了微黃色,變得亮白起來。

趙有鋤臉上表情肅然,但心里卻是激蕩不已。打了一輩子鐵,這火的顏色,從來沒見過啊!

他夾起一塊鐵料,放在火上融煉,只一會兒功夫,鐵料便通體發白。趙有鋤趕緊放在鐵氈上捶打,打了幾錘子,一臉不可置信︰「元良,這都燒化了啊!」

「燒化了好啊!」趙正哈哈大笑,「這燒化了的鐵水,才純啊!做些模具,把鐵水往里一倒,都不需要鍛打,不就成了嗎?」

「那不行啊,想要燒成鐵水溫度還是不夠高。」趙有鋤若有所思,「差一些火候啊!」

「這都不是事!」趙正心說不就造個高爐麼,雖然不太懂,但大概的構造也差不多知道,無非就是一個出水口,一個出渣口,反正過完年時間大把,讓趙有鋤找幾個泥匠多試幾次。

就算造不出來,有焦炭的火力,普普通通打個鐵也方便很多。高溫下鐵的延展性要高許多,平常要敲一百錘子,如今可能只要敲幾十錘就能得到想要的效果。

俗話說術業有專攻,趙正決定放手讓趙有鋤去試錯。左右是劃時代的產物,哪有那般容易。但是一旦讓他試出來了,那後果就大了。

鐵水能鑄無縫管。

然後再把大唐的火藥配方改良一下……

這不就提前進入了火器時代了麼?

槍不好說,但土炮開兮轟他娘……這就不是做夢了。

一瞬間,趙正腦子里就飛快地閃過了各種炮……

然後忽然臉色就變了。

炮是好東西,它一旦出現,各種攻城武器就要退出歷史舞台,像平涼這般的磚牆,一炮能打穿三層。固若金湯的城池,也就變得形同虛設。什麼攻城錘、拋石機、床弩,有多遠滾多遠。

但是這玩意不應該現在出來。

因為平涼還不夠強大,或者說趙正還不夠強大。

武器是雙刃劍,它能高效率地殺敵破城,但同時,也能被敵人高效率地利用。越犀利的武器,對自己的傷害越大。

所謂救死扶傷馬克沁、懸壺濟世加特林。

誰能想到重機槍的發明者,發明它們的初衷是為了減少傷亡?

可一戰時索姆河戰役狠狠地甩了他們的臉,一場戰役五個月,雙方傷亡一百三十萬。英法聯軍開戰第一天,陣亡兩萬人。

所謂的救死扶傷、懸壺濟世,打沒了英國一代年輕人,打塌了一個日不落帝國。而大唐打了三十年仗,都沒索姆河一仗死的兵多。

別以為你手里有的,就能輕易減少自身的傷亡。看似科技碾壓的背後,是自己不能掌握大殺器的尷尬。

人為拖動進度條,加快戰爭進程,而自身沒有匹配的實力和權力,很多事情都無法預料,一旦制炮工藝外泄,憑眼下的平涼,扛不住帶來的反噬。

趙正甚至能想象,如趙吉利這般 將,沖鋒陷陣無所畏懼,手中拍刃所向披靡,正自仰天長嘯,卻忽然被遠處飛來的炮彈,打成血肉模湖的一坨……

遭不住!遭不住!

心情瞬間就掉落谷底。

而且炮兵理念過于超前,火炮一旦入列,火槍還會遠麼?這不是以趙正的意志所能轉移的,人又不是傻子,舉一反三都是個中好手。到那時,戰爭樣式就要改變,軍制就要大改,像現在的新軍規劃、訓練大綱,就要全部作廢,從頭再來。有時候步子邁得太大,真的容易扯著蛋。

憑實力能用冷兵器在戰場碾壓,再弄ど蛾子就顯得多余了。

但是雖然現在不能造,作為技術儲備卻一定要有,以防不時之需。

等過些天,再去軍械營看看火藥配方,還能不能用自己有限的知識再改進改進。以後過年放個煙花,也是好的。

慢慢來,不急。

趙有鋤見趙正一會開心一會猶豫的樣子,哪里知道如今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情,趙正就已經想到了日後的戰爭模式。只道他是過于開心,有些患得患失。

不過焦炭真是個好東西,用來打造農具,事半功倍。

趙有鋤喜滋滋地,去收他還沒來得及挖出來的焦炭。

孟氏見趙正一個人站在爐邊發愣,便搬了一張胡凳,讓他坐下歇息,又燒了一盆水,給他擦抹身上的污漬。

「大過年的,元良這是作甚呢!弄得一身黑乎乎的……還沒吃吧?你且先坐著,我去給你煮些吃的。」

趙正拿著帕子,擺了擺手,「嬸子有心了,我還有事,就不留了。」

走路回家的半道上,趙正感覺身體有些虛,腳下有點飄。

扶著牆站了一會,深呼吸幾次,喘勻了一口氣,才覺得又活過來了。

昨夜和達念鬧得有些狠,早上起來又粒米未進,這會兒就抽拉了幾下風箱,便有些吃不消了。

趙正默默地搖頭,色乃刮骨鋼刀啊。這炮火連天的,往後還是悠著點吧。只是這身體,再不練練,就和廢人差不多了。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