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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氏炖了參大鍋羊肉,只放了咸鹽。

肥美的羊湯和雪白的羊脂在火光下格外誘人,大塊羊肉在湯中顫動跳抖,羊肋把在手里,骨肉用刀剔了,在醋碗里涮過,就著洗得干淨、翠綠喜人的芫荽, 喝一口羊湯,嚼一口羊肉。

趙金玉沒有吝嗇,酒管夠。

不管這酒甜不甜,趙正喝了許多。平涼老幼不管輩分,一家總有那麼一兩個代表,排著隊挨個來敬。

直到實在喝不動了, 趙正的肚子撐起了一個弧度。

堪堪將叔伯弟兄、姑嫂姐妹打發,村外又來了一行人馬。

听說趙正回了平涼, 軍械營白營正、金司兵、曹司倉也聞著風便來了。路上正好踫上沒追上趙正折回縣城的祁縣令, 幾人一寒暄,得了,別撐著了,一起去平涼吧。

如今的平涼可不是一般的平涼。

趙元良是涼王殿下看重的人,這層關系大家都不陌生。但那時的趙元良也僅僅只有個名聲,旁人看來,他不過就是修了一條盈倉渠,殺了幾個迷了路的吐蕃兵而已。真要說有什麼本事,不見得。

但現在不一樣。

河西糧草輜重運輸,趙正直鉤釣魚掃滅吐蕃五百精銳,別人不知道,軍械營護軍是主力, 他們最清楚。軍械營白營正躺在床上立大功,司兵金阿貴少說升參級。營中護軍人人有賞, 各個記功。

誰不感懷平涼趙元良?

隴右石堡城之戰,趙元良率輕騎二十, 星夜奔襲五百余里,憑一己之力火燒蕃軍糧草十數萬石,使得隴右戰局立解,讓左武衛撿了一個天大的便宜不說,還釜底抽薪解決了大唐的邊患危機。

涼王殿下派親衛護送趙元良回家,還沿途飛馬傳信,各驛驛臣穿戴整齊,站在路邊肅立作揖,恭迎恭送,放眼整個河隴,哪個里正還有如此待遇?

……

幾人進村就朝趙正作揖,倒把出門迎接的趙正整不會了。

祁縣令更是唏噓,揣著手就嘆了口氣,「哎,元良啊,我這追你可是追了七十余里啊……」

趙正深深鞠了一躬,「元良何德何能,多謝諸位貴人抬愛了。」

金阿貴幾個軍械營的將校連忙還禮,白營正笑道︰「元良見外了, 我等知道元良從吐谷渾歸來, 冒火, 哪里還坐得住,便邀約一道,前來討杯水酒,你可不能藏私才是……」

「言重了言重了!」趙正當即哈哈大笑,吩咐人下去宰羊,再去備了幾壇米酒。又讓趙金玉去收拾了幾間瓦房,準備床榻被褥一應物事,只道祁縣令、白營正看得起,今夜就別走了,不醉不歸。

「正是如此!」

眾人就在祠堂的偏房里又擺了一桌,推杯換盞,吃肉喝湯。趙正陪著他們又喝了十七八碗水酒,這回是真的再也喝不下了,開始頭昏眼花起來。

趙吉利、趙大柱幾個知道趙正這一路奔波,應是勞累異常,于是各個自告奮勇,上前敬酒。軍械營的糙漢們與趙吉利幾兄弟都是戰場生死弟兄,此時見他們跳將出來,便伸手擋在一邊,拎著壇子便要分個高下。

祁縣令看得咪咪直笑,直夸平涼臥虎藏龍,此戰之後,平涼在涼州怕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幾人互相吹噓了一番,趙正又敬了幾碗酒,卻是再也撐不住了。

兩只眼皮打架,眼前人物景象搖晃重疊,趙正晃了晃腦袋,一時間以為自己回到了吐谷渾,臨死前看那雪山影影綽綽,重重疊疊……知道這水酒入口雖甜,但後勁十足。若是再喝下去,怕是明日都爬不起來。

于是只好伸手告饒。

祁縣令倒也不攔,道︰「元良一路風塵僕僕,本該早些歇息。今晚就別喝了,來日方長!」

一旁等著的趙金玉趕緊扶起趙正,踉蹌著腳步出了酒局。

那木門關上,趙正听祠堂里傳來趙大柱酒令喝殺的動靜,有些不太真切。趙金玉一邊走一邊埋怨︰「元良你也不知示弱,你可知你一晚上喝了多少?」

走到祠堂門邊,趙正扶著門站定,轉身模著趙金玉的臉,噴著酒氣,吃吃地笑,「金玉啊……這才哪到哪,你該學著習慣,往後這般應酬,只多不少。」

「那你也不能往死里喝啊!」

「死?」趙正呸了一口,「你以為他們為什麼到我們平涼來?……」

趙正蹲了下去,「哇」一聲把肚子里的酒水噴了出來。

他一邊吐一邊指著天,沒有哪個貴人會顛顛兒地跑到平涼這窮鄉僻壤來陪一個泥腿子喝酒。他們這酒,只是為了涼王殿下而喝。

但和他們不同,趙正這酒,卻是為了自己喝的。

如果連喝酒都不知道為何而喝,那這酒喝下去就是浪費糧食。

趙正敬自己,安郡王讓他很清醒地意識到,他在這個世界的未來和前方要走過的道路太過曲折,也充滿了一般人根本想象不到的凶險。

他再也不能做他富家翁的美夢。

因為從此以後,他的身上就刻上了涼王殿下的烙印。不管他願意不願意,他如今就站在涼王趙碩的身後,他們將要並肩面對的,是一整套大唐帝國的法理秩序,以及就算丟掉性命也要維護這套法理秩序的滿朝文武。

他得敬自己一杯。否則很有可能再敬自己時,便是他趙氏九族數百口一道跪在刑場上時。

這酒怎能不喝?

就算喝死又怎樣?

趙正擺了擺手,金玉啊……你不懂……

他一搖參晃地回了家,模著黑舀了一瓢涼水,漱了漱口。

「元郎回來了?」周盈從里屋出來,麻利地開始燒水。他知道趙正極愛干淨,每日從外回家,必定沐浴更衣。

趙正走到灶間,看周盈在灶膛邊忙活的身影,禁不住地抱了上去。

「娘子……她們呢?」

「都睡了。」周盈放下手里的瓢,轉頭道︰「元郎洗完後與阿念睡吧……她初來乍到,你別讓她寒心。」

趙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著眼楮,把頭枕在周盈的肩膀上,「多謝娘子了。」

「你謝我作甚。」

「謝你通情達理……」趙正苦笑一聲,看那爐火熊熊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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