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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山雨

遲春到底沒憋住,笑了出來,到底是十七歲的少年,稍微被開了點玩笑,就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給那人看。

是啊,是清風拂面的少年,常常讓這座帝宮里的人感慨,為什麼天家出了這樣一個兒郎。

遲春的眸底劃過一抹柔軟,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超越了君臣的距離,就那麼開始萌芽。

「好了,奴婢玩笑話而已,殿下今晚來找奴婢所為何事?」遲春捏了捏臉,轉問。

趙熙衍這才鄭重了顏色,攢了攢拳道︰「不久後要領上命出城,大業系于身,恐不得還歸,所有有些話,想告訴姑姑,否則便怕此生都沒機會了。」

遲春不自覺的緊張起來,但又想到自己大少年四歲,算半個大人了,總不能先他亂了陣腳,遂強裝鎮定,不在意的別過臉去。

「殿下是君,奴婢是臣,能有什麼合宜話?」

「那如何算合宜?」

「君臣之令。」

「好,那我命令你,請你認真的看向我,要多久也無所謂,直到某一天你眸底映出我的身影,如何?」

夜空之下的少年眸眼干淨,卻深處熾熱的火光,能將遲春的心尖都融化了,讓她有良久的不知所措,紅著臉才佯怒了一句。

「殿下莫不是在戲耍奴婢,不是說此行或許無還歸麼,又如何能說出某一天的話?」

「如此去路不悔,美人已負,唯余不負國爾!」

少年大笑起來,青澀的眉眼還帶著股初生牛犢的稚女敕,但氣魄卻是英雄少年,正當氣壯河山時。

于是遲春第一次認真的注視他,注視著這個男人,然後听到自己的心跳,在塵封太久的胸膛里重新鮮活起來。

盛京的夜,暗流蟄伏,春風嗚咽。

陳府。陳粟听到柳濯的回報,饒是他也難掩訝異︰「尉遲春反了?」

柳濯點點頭,壓低語調︰「應該有些日子了,否則要一擊殺死邱升,也不是腦袋一熱就能做到的。」

「那她到底向趙熙行透了多少底出去?」陳粟的指尖摩挲著陶罐,令人牙酸的沙沙聲。

柳濯不舒服的站遠了兩步,回道︰「不確定,但遲春是帝宮的內應,所以她對我們內部的事應該知道不多,趙熙行也應該察覺了邱升異樣,早些除去或許是好事。」

「主君被那個程家女女圭女圭劫走,不知藏那兒去了,薛高雁也杳無音信,沈鈺自己作死,邱升被殺,尉遲春反……」陳粟撫額,難得跟尋常人一樣犯愁,「怎麼都要起事了,壞事還能全找上門來?」

柳濯咬了咬牙,沉聲︰「箭在弦上,已經不得不發了,望代行首早做決斷。」

「是啊,得趕快想個法子,邱升一死,調虎離山的計策就沒用了。彼時我等攻入帝宮,就會遭遇禁軍的全力抵抗,硬仗誰都不想硬踫啊……老天爺,你真要跟我陳粟對著干麼……嘻嘻,毀了,都毀了……」陳粟抱緊懷里的陶罐,低低笑起來。

柳濯覺得哪里不對勁。

面前的男子抱著陶罐的樣子,渾像抱著自己的孩子,目光依戀,神情恍惚,從頭到腳都透著一股和現世格格不入的膈應感。

莫非流言沒騙人,真瘋了?

念頭冒出的剎那,柳濯立馬暗罵自己,強行把它壓了下去,畢竟南邊黨人大業在即,做主的萬一出了岔子,所有人的心血都將毀于一旦。

將士出征前講究軍心,大逆舉旗前也講究軍心,越是到節骨眼上,越是不能內部亂了陣腳。

「代行首,五月廿五就快到了……」柳濯還想勸什麼,卻被一聲輕笑打斷。

「天兒晚了,這風吹著涼,我倆喝杯熱茶如何?」陳粟猛地抬頭,笑著看他。

不知怎的,雖然是笑臉,柳濯卻一個哆嗦,寒意從腳板心上竄。

他腦海里本能的聲音告訴他要拒絕,但陳粟明顯不給他這個機會,自顧起身走向茶室,煎了一壺茶,然後端了上來。

「請用,上好的毛尖,去年存的雨水,柳大人別嫌棄。」陳粟斟茶,笑得如故人親切。

柳濯心下起疑,端茶盅的指尖躊躇幾番,最終決定面子給人,命給自己,遂茶盅在唇邊一抿,就放下,找了個借口。

「茶是好茶,只是濯這幾日輾轉難寢,就不宜深夜用茶了。」

「哦?」

陳粟輕飄飄吐出一個字,笑意愈發詭異起來,他揭開懷里陶罐的蓋子,伸出一根指尖往壁上一刮,然後給柳濯瞧。

指尖有綠色的液體,源自蟲子。

「一點點唾液就能有如斯奇效,我可愛的孩子們都長大了,真好……哦對了,忘了提醒柳大人,唾液是抹在茶盅上的……茶,確實是真的好茶,可惜了。」

陳粟抱緊陶罐,發出令人牙酸的笑聲,向欣賞孩子們的獻禮一般,欣慰而激動的看著柳濯倒下去,唇角鮮血流出,黑色的。

「來人,把柳濯的身份暴露出去,裝成是帝宮派人殺的,做像點,然後尋幾個寫檄文的傳童謠的,鬧到東周舊人中間去,鬧得越大越好,越慘越好。」陳粟臉色又一變,吩咐。

暗中有手下近前,用草席卷了柳濯就走,連看都不敢看陳粟,腿肚子發軟不是控制得了的。

「不敢和禁軍硬踫硬麼,是,世人不敢,但瘋子敢……嘻嘻,瘋子,都是瘋子!」

陳粟大笑起來,尖銳的笑聲得人心發慌,驚起了夜色中一堆鷓鴣,鳥啼如鬼哭。

距離五月廿五越來越近了,整個盛京城的氣氛也越來越古怪。

蠢蠢欲動的箭在弦上,居心叵測的錐尖出囊,初夏的風開始燥熱不安,連杜鵑也叫得撕心裂肺,泣血惶惶。

暗流在西周大地下匯聚,漸成決堤之勢,震得山海河川都在微微顫動,史官的筆染墨,難書恩怨,磨亮的劍出鞘,成王敗寇。

注定載入史冊的巨變,伺機,窺探,並最終,掀開了這個國的新歷史。

五月十五,距離五月廿五還有十天。

一列不引人注目的車馬駛出國公府,向京郊山水處行去,臨到城門口,其中一輛馬車停下,走下來戴著帷帽的程英嚶。

她繞著城門口的柳樹轉圈起來,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

「丫頭,這是作甚呢?」國公夫人賈韋氏也下車來,琢磨半晌,好奇。

「民間傳聞,繞柳樹拜拜,便可向土地公許願,妾,妾想……」程英嚶一抿唇,微紅了臉,「妾想為東宮祈求平安,武運昌隆。」

賈韋氏失笑︰「拿來哄小孩子的傳聞你也信?」

「不管!萬一……總是萬一有用呢!」程英嚶臉更紅了,卻是倔強的繼續繞柳樹起來。

賈韋氏雖然話是那麼說,靜默了會,紅了眼眶,也撐著老大不小的身子,跟著繞柳樹起來。

後來馬車又下來筎娘,嫌棄了一句「老身才不犯傻」,然後加入了繞柳樹的隊伍。

這列出城的行人直在柳樹那兒繞得頭暈,才被丫鬟扶了繼續趕路,車 轆吱呀,風拂柳,消失在官道盡頭。

山雨欲來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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