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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節奏

翌日。初冬白濛濛的日光灑滿帝宮時,豆喜眼眶下冒了兩行黑。

別的他不知道,但他覺得自己是真辛苦,入冬了天亮得晚,瞧這大亮,已是巳時,再過會兒就得用午膳了,可殿里那兩位還沒起,他念著的補覺怕是不成了。

豆喜長嘆一聲,困到苦臉。

是了,都怪那兩位太能折騰。昨晚就叫了三次水,今兒早上又一次,水房的宮人一趟趟送熱水和干淨帕子,臉都送紅了。

終于日上三竿,午時,太陽曬了。

寢殿里傳喚人,早就伸長了脖子候著的內侍長沖進去,用玉盤盛了一張落紅的白錦帕,激動地往帝後的金鑾殿跑,跟撿了金子似的,蹦得撒歡兒。

沿途的宮人心領神會。旋即一種愉悅的氣氛籠罩了整個帝宮,初冬北風砭骨,卻人皆喜氣洋洋,就差提前放過年的炮仗慶祝了。

「誒!搶那東西作甚!賊奴才!」殿里傳來女子含羞的怒喝。

豆喜連忙領了長龍般的宮人進去,在苑子里倒頭就拜,扯著嗓子吼︰「恭喜皇太子殿下!恭喜良家子!」

殿里一陣窸窸窣窣,有低低的笑聲,然後是趙熙行淡淡一句︰「進來。」

豆喜低頭進去,目光瞥到緗色的寢袍袍腳,趙熙行長身玉立在外堂,兩臂平伸,已經等著更衣了。

「殿下您可以再睡會兒的,聖人那邊來了話,今兒議政免了,讓您歇一天。」豆喜這才敢抬頭,拍拍掌,捧著盥洗盆棉帕冠衣的宮人魚貫而入,各司其職起來。

沒想到,趙熙行的回答卻嚇了諸人一跳︰「哦……各位早啊!」

早?

因為嚴苛守禮被譽為聖人的東宮,向來是臉上板霜,嘴里有毒,好話更是惜字如金,又怎會向宮人問早。

殿內有一剎僵滯。豆喜大膽抬頭看趙熙行的臉,有些紅,兩眼放光,其他都正常,不像是燒壞腦子了。

「快些更衣,都這個時辰了,本殿要去問父皇母後安,積的折子都呈到書房來。」趙熙行卻根本沒在意眾人的呆若木雞,朝梨花門後的內堂看了一眼,「讓她……咳,讓良家子再多睡會兒。」

豆喜壓下漿糊般的疑惑,只得正事要緊,半個時辰後,趙熙行緗袍金冠,門面一新,匆匆用了碗粥,就上了玉輦往御殿去。

然後,闔宮響起了東宮「驚心動魄」的爽朗聲音︰「各位早啊!早!昨晚睡得好麼?」

一路是何等意氣風發,得意滿懷,更別說到了御殿請安,見了聖人一句「早啊,我親愛的父皇」,嚇得趙胤差點背過去。

反正帝宮諸人腦海就剩了三個字,見鬼了。

待這般的東宮回來,已經是申時末了,天朦朦黑,北風打得鏤花窗  響。

趙熙行換了家常衫子,佇立在外堂,看著緊閉的內堂梨花門,眉心一蹙︰「還沒起?」

「稟殿下︰良家子大概未時起的,奴婢們伺候著換了衣,沐了浴,用了些小菜,然後……」一個宮女回話,飛速的看了眼趙熙行,紅了臉,「……良家子走兩步就……就嫌疼……所以一直呆寢居里沒出門。」

趙熙行模了模鼻子,輕咳兩聲︰「咳……進來。」

旋即一列醫女進殿,拿出藥箱就進入了內堂,看得豆喜是嘖嘖稱奇,連醫女都備好了,東宮的書啊圖啊果然沒白念,上道兒。

「呀!看哪兒呢!不需要,我歇歇就好了!」內堂傳來女子惱羞成怒的聲音。

趙熙行抬腳就要往里沖,醫女出來攔住他︰「殿下止步罷。女兒家的事……若是您在,奴才們不方便就診。」

趙熙行想了想,伸長了脖子想往內堂瞅一眼,卻沒想那醫女毫不客氣的關上門,砰,踫了他一鼻子灰。

「先伺候本殿沐浴罷,備些晚膳,本殿出來與良家子同用。」趙熙行只得悻悻作罷,錘了錘下午批折子酸痛的肩,往溫泉湯去了。

酉時末。天完全黑下來,琉璃宮燈點亮,一城盛京半城冬。

趙熙行沐浴回來,見得綠紗窗上剪出的倩影,唇角一翹,屏退豆喜等宮人,自己邁步走了進去。

程英嚶著一襲寬大的淺緋鮫紗宮袍,青絲也未篦,任它灑了滿肩瀑,她正坐在食案邊吃一碗粥,玉色的小臂伸出來,露出密密麻麻的紅點和青淤。

趙熙行耳根子一燙,連忙收回視線,在她身邊坐下來,輕道︰「可還覺得哪里……痛?」

湯匙被沒扔在碗里,就是這個微小的動作,都扯得程英嚶渾身酸痛,讓她沒好氣道︰「你怎麼跟個沒事人似的?合著這事兒都是女子受罪。」

「是,是我不好,是我……重了點。」趙熙行又心疼又臉紅,手伸向女子衣襟想瞧傷,被後者啪的一打。

「瞧哪兒呢!醫女都看過了,輪不到你充大夫!」程英嚶揚眉,見得趙熙行低頭斂目,相當乖巧的听罵,又不禁軟了語調,「好了,沒真怪你。」

趙熙行眼眸一亮,俯身過去,帶了期待︰「那……那跟我做這事兒,你……你是歡喜的麼?」

程英嚶臉皮一燒,抿嘴紅臉︰「說甚不要臉的話,我……我自然是歡喜的……」

趙熙行頓時滿心滿眼都是笑,眸底的光蕩漾開來︰「鴛鴛,我真的是開心,開心到要死……我還怕若不是陰差陽錯錢幕的事兒,這一天不知要等多久。」

程英嚶輕啐了口︰「呸,想些沒來頭的,我還沒問你呢,若不是陰差陽錯錢幕的事兒,你幾時才……才……」

這一問不要緊,仿佛是證實了某些心意,趙熙行笑意更濃︰「鸞印不是都給你了麼?我心里早就認定你了,只是錢幕或是冥冥之中的安排,順水推舟罷了。」

鸞印。皇太子妃的權印金泥,見印如見人,哪怕是八抬大轎抬近宮的皇太子妃,若缺了這枚鸞印,也是名不正言不順。

程英嚶想了一會兒,有些不好意思,她差點忘了這茬。

是鬧出沈銀要嫁入東宮的那會兒,趙熙行半夜翻牆,送來了鸞印。而她收了鸞印事關重大,又怕被筎娘她們發現,所以鎖在閨房最里的箱子里,鎖來鎖去都快鎖忘了。

早就認定了的。江南錢幕的風波,不是陰差陽錯,而是天作良緣自有天定。

趙熙行又似想起什麼,肅了臉︰「對了,最近京中流傳的湘南野史之事,我也要與你商量。畢竟你這就算正式入主東宮,以後很多人都會盯著你……紙包不住火。」

程英嚶沉吟良久,嘆氣︰「紙包不住火,你說的對,我想……就任它去,或許是冥冥之中老天爺的安排,我沒勇氣破那第一步,便由旁人幫我破第一步。」

「可若是真的身份暴露……鴛鴛你,還有吉祥鋪的人,都做好準備了麼?」趙熙行面露憂色,又加重了語調,「不過,就算那一天真的來了,你放心,都交給我。」

程英嚶點點頭,又搖搖頭,她終歸成了趙熙行的女人,什麼退路都沒得選了,她終歸要給天下人,給歷史,給他,一個交代。

她放在膝蓋的手微微攥緊,突然有愧疚和心虛,若此刻他知她新承歡好,會怨她麼,畢竟永夜的地獄冰冷,而她已經新人在側紅帳暖了。

女子的小臉發白起來。

人世間的坎兒好難跨過啊,那麼多年了,他就算連衣角都沒踫過她,卻還是她的囚籠,困得她死死的。

忽的,溫厚的大手伸過來,輕輕握住她的小手,趙熙行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鴛鴛,別怕啊。」

程英嚶瞳孔一縮,這句話,她不陌生。

「我說過了,你放心,都交給我。若前面是好的,我陪你鮮花著錦,若前面是不好的,我陪你死生白骨。」趙熙行一字一頓,眉眼異常認真,「你已經是本殿的妻了,就別想再一個人去擔。」

程英嚶鼻尖發酸,泫然落淚下來。

妻。

這個字被趙熙行那麼自然又鄭重的說出來,沒有絲毫遲疑,也沒有絲毫矯飾,就理所當然的把她倆拴在了一塊兒,也拴得死死的。

「我曾經答應過聖人,在天下人面前走向你時,會要他一句應允。」程英嚶紅了眼眶,「雖然我已經有了打算,但自己心里還是怕的吧……怕他不允會怎樣,怕得不到世人認可怎樣,也怕聖人和繼後不祝福……我其實啊,真的好怕……」

趙熙行溫柔的捧住女子臉,為她拭去淚珠,輕聲哄道︰「那我們慢慢來,慢慢來就好了。我本來打算隔幾日就冊封你,這也是皇室的規矩。但現在我們不急,你以後還是良家子,就不算正式的東宮嬪妃。」

程英嚶一愣。

趙熙行指肚撫著女子哭花的小臉,笑了︰「反正東宮後宅只你一人,鸞印也都給你了,你自己收好,不用多心什麼。你既然不算正式嬪妃,便不用住進宮里,但繼續住吉祥鋪也不妥當,我想好了,就讓你住到京東的賈府去,和外祖母住一塊兒。」

賈章,追封文國公,而他的嫡妻尚在人世,也即敬元皇後賈嬋之母,趙熙行和趙玉質的外祖母。

文賈武程,東周拱衛蕭皇的肱骨,因為西周更替,曾經的 赫名門就成了人走茶涼,何況賈章還因為賈家落敗,積憂去世,間接由了趙胤,所以如今的賈家,在西周是一個很尷尬的位置。

故賈家子弟改名的改名,換姓的換姓,搬出舊府各謀生路去了,除了那些年紀已長,無力再折騰的老者還留在賈府,其中當家的就是文國公夫人。

賈韋氏,國公夫人,也是今後程英嚶要稱一聲的外祖母。

「趙沉晏……」程英嚶心頭滾燙,不由感激的反握住趙熙行的手,她何嘗不知,趙熙行放慢了步調,在由著她的節奏來。

良家子侍寢後不冊封,天家也有過這種特例,要麼是身份過低,要麼就是不會伺候,至于搬去和國公夫人住一塊兒,少了外面的閑話,但肯定了她的身份,更是不用立馬搬進帝宮,還能和吉祥鋪串個門。

是了,眼前這個緗袍男子,在由著她的節奏來,慢慢來,慢慢來就好了。

「這下不哭了吧?」趙熙行勾了勾她鼻尖,像哄小孩兒一樣輕笑。

程英嚶沒憋住,破涕而笑︰「那東宮殿下可得小心了!本良家子不跟你住一塊兒,定會蛛絲馬跡的把你盯好了,什麼頭發絲兒的口脂印兒的!省得宮里的小賤蹄子起心思!」

「好,歡迎盯著,就要你盯著。」趙熙行眸色一深,聲音逐漸變得沙啞,「……我巴不得你這一生,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程英嚶心跳猛地加快,又覺得渾身沒勁了。

只能瞪著趙熙行俯身下來,攔腰抱起她,向床榻走去,重重紗幕垂下如墜夢境,男子的手滾燙起來。

「趙沉晏你!不行……我還疼著……今晚不行!」程英嚶臉紅到了脖子,大窘。

「本殿就跟你躺一塊兒,說說話,什麼也不做。」趙熙行啞著嗓子回答,表情倒是信誓旦旦的。

然後程英嚶就學到了這輩子第一課,也是最重要的一課,什麼也不做,男人說這話,肯定是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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