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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西域

程英嚶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沈銀流香蘇仟錢薇都瞧著她,旁邊還有趙熙徹趙熙衍和容巍,僻靜的小苑擠得烏泱泱的。

秋風里有很濃的藥汁味兒,听得黃銅小藥爐咕嚕嚕的滾,熱氣攪得燈火晃。

「醒了?覺著怎麼樣?」見女子睜眼,眾人異口同聲。

程英嚶定了定神,許是被捂著發了通汗,又喝下剛煎好的藥,身子已經爽落了許多。

她首先看向蘇仟︰「舅舅……蘇家……」

「都好了,你放心。」蘇仟制止女子坐起來,「曹惜禮已經撤兵,錢家也放話了,令江南各道保蘇家百年無憂。」

程英嚶放下心來,目光又轉向沈銀,後者通紅著眼楮,撲通一聲跪下。

「二姑娘,多謝您為我解圍!這等大恩大德,我沈銀記下了!我平昌侯府也記下了!」

程英嚶讓流香扶她起來,擺手︰「我出面贏,是損失最小,最風平浪靜的解法。佛家尚講勝造七級浮屠,我如何不能逞英雄?」

「二姑娘就莫自謙了。」錢薇的聲音傳來,同樣感激的一禮,「避免了兩方勢力拉扯江南,姑娘乃是第一功臣。」

程英嚶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羞著臉,將流香往前一拉︰「這次都要多虧這丫頭。所謂真人不露相,她才是功臣哩。」

遂將改曲譜和西子捧心的事兒一說,眾人對流香皆是刮目相看,直欲姑娘相稱,不再做奴僕觀也。

待熱鬧稍稍停歇,程英嚶清咳兩聲,正色︰「我的計劃想必大家都听舅舅說過了。我贏,但不嫁,所以我會尋先生解釋清楚,先生高風亮節,知我心意,必不會勉強我什麼。還望舅舅安排一下我與先生密談。」

話音甫落,眾人面色皆有異樣。

蘇仟嘆了一口氣︰「小十三,在你昏睡的幾個時辰里發生了很多事。首先,家主他辭了西子湖就往天平山祭祖去了,如今已在路上。還有,從明兒起,接家主令,我不再侍奉家主,而是操持和錢薇的婚事,彼時雙喜臨門。」

程英嚶心里咯 一下,才暖和起來的身子又如當頭涼水澆。

錢幕往天平山祭祖。行事匆忙,連夜趕路,怎麼看都好像是避著她。

蘇仟籌備和錢薇婚事。決定突然,雙喜臨門,也是怎麼看,都是刻意的把他調離錢幕身邊。

十月秋晚,穿庭風颯颯,從綠紗窗縫里漏進來,吹得程英嚶咻地從手涼到天靈蓋。

異常,太異常了,異常到她下意識的去否認,做局的人指向了錢幕。

程英嚶咬了咬牙,猛的掀了鋪蓋窩,跳下來就要出門,被眾人手忙腳亂的攔住。

「放開我!我要去尋先生!去天平山找他!」程英嚶蹬腿。

蘇仟把她扭回來,又急又無奈︰「現在大晚上的,你還病著,去哪兒?!再不濟也等到明兒,今晚再捂通汗!明兒騎馬追也能快些!」

程英嚶一愣,覺得此話有理,蹭蹭蹦回榻上,縮回被窩︰「再去煎點藥!多拿兩床褥子來!快快快!」

錢薇和蘇仟對視一眼,沉聲︰「二姑娘,此事確實太過蹊蹺,但我和蘇郎明兒要開始籌備婚事,怕是很多事再無法照應你。按照錢家的意思,家主娶妻在十日後,你一定要把握好。」

程英嚶連連點頭,勉強擠了笑︰「是我唐突了,不管如何,要恭喜舅舅和舅母,十日後我一定來喝一杯喜酒。」

頓了頓,程英嚶環視一圈,加重了語調︰「我就是尹笙的事,暫時不要揭出去。若有誰說漏嘴……呵。」

眾人應了,都知事關重大,連趙熙徹也滿臉嚴峻,帝宮和盛京的局,虎兕眈眈。

「對了舅舅,我寫給東宮的……是否已在路上了?」程英嚶壓住惶惶的心跳,問蘇仟。

蘇仟點頭︰「當日就送出去了,你放心,最快的馬。」

原來在決心攪局前,程英嚶就將事情原委寫了密函,並她那些念叨家常的信,托蘇仟送往帝宮,讓趙熙行知曉。

只是南北迢迢,縱是快馬加鞭也要好些日子,唯求趙熙行在听到什麼傳言前,耐得住性子了。

見時候不早了,來客紛紛辭去,臨到門口,容巍似想起什麼,轉回來,臉青得像韭菜。

「二姑娘,你太冒險了。」

「說我?阿巍你天天陪著趙熙徹,听說是教書?還知道關心吉祥鋪的人啊?」

程英嚶同樣青臉,別過頭去。

「……皇後息怒。」情急之下,容巍又說錯了嘴,抱拳,「此事若稍有差池,便是欺君罔上……」

「我知道!大不了就以憫皇後的身份和趙胤說道!他當年還跪拜我,誰怕了?」

程英嚶翻了翻眼皮,男子叫錯的那聲皇後,她也領了,這幾日容巍圍著某廝轉,她早就攢了一肚子明晃晃的氣。

容巍軟了語調,嘆氣︰「恐怕沒有這麼簡單。帝宮和江南的關系本就微妙,秤桿朝任何一方偏半分,局勢都會失控。這次又是家主立妻,恐扯出更大波折,你千萬要謹慎行事。」

程英嚶再怎麼氣容巍,利害還是擰得清的。

她冒名頂替參選,還贏了,本就擔了欺君的風險,若後續半點沒妥當,就不是她一人之亂,而是帝宮和盛京南北之亂了。

指尖在衣袖里攥成拳,程英嚶咬出一個字︰「好。」

西風打得窗扇  響,鬧得人心慌,錢府夜色桂香靜謐,卻不知更大的風雨已經在醞釀了。

翌日,晨光剛剛透過十月陰慘慘的霧,一匹駿馬就沖出了城郭。

這便是程英嚶了,還有流香。

因現下程英嚶還是「尹笙」,故只帶了流香,後者不會騎馬,二人遂一騎,往天平山飛馳而去。

天平山,乃是錢氏祖墳歸葬地,以紅楓,奇石,清泉三絕著稱,又尤以紅楓為最,每年山中紅葉遍野,景色令人嘆為觀止,有天平紅楓甲天下之譽(注1)。

然而程英嚶完全沒心情來欣賞,因為策馬馳進一爿楓林時,一條鐵鏈便從腳下竄出,馬蹄高揚,天暈地轉,程英嚶和流香就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咚咚,兩聲悶響,砸得一地紅葉飛。

程英嚶顧不上掏心肺的痛,連忙扶流香起來,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發生了什麼,殺機便鋪天蓋地而來。

空氣被撕開的銳響,楓林朔風蕭瑟,十幾道黑影從暗中撲來,出鞘的刀劍雪亮,二話不說朝程英嚶砍來。

「二姑娘!他們的目標是您,您快跑!奴婢幫您拖一陣!」流香也二話不說,拼命推開程英嚶。

「你瘋了?!你會沒命的!我程十三是那等貪生怕死的?」

程英嚶如何敢留流香一人在此,胡亂抓了樹枝石頭,踉蹌著抵御砍來的刀劍。

她雖是將門女,但因為是庶出,除了一身騎術,祖傳的武學並沒撈到什麼,若是桂葉子在此,程家的槍法必不至如此狼狽。

但那群黑衣人訓練有素,認準了程英嚶一人,半個字不說,刀刀都直取要害。

「你先跑!」

情急之下,程英嚶打算推開流香,沒想到這丫頭是個實誠心眼,也不願丟下程英嚶苟活,兩個人只得背靠著背,勉強應對些三腳貓功夫,但哪里是刺客的對手。

深林風涌,殺機雷動,漫天紅楓如血,生死驚心動魄。

「該死!難道我程英嚶今日要亡于此地也?!到底是何方奸邪要我性命!」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程英嚶的手臂上就挨了一刀,鮮血浸透襖衫,痛得齜牙咧嘴,流香也沒好到哪里去,腿上中了一劍,碗大的血窟窿。

正是千鈞一發,半腳地獄之時,楓葉颯颯,又兩抹人影出現在場中。

形勢頓時扭轉,以驚人的速度,簡直是老天開眼,兩柄圓月彎刀在半空劃出銀線,血花飛濺,刺客就倒了一地。

實力懸殊到可以。

楓林安靜下來,血滴答滴答的淌,秋日天高西風紅。

程英嚶扯了襟帶,迅速為自己流香包扎,前時還囂張的刺客都見了閻王,救她倆命的恩人,是兩名男子。

皆是翻領窄袖烏皮靴,褐色的頭發微卷,腰挎水囊銀措刀,胡人扮相。

一人身形高大,器宇不凡,淺綠色的瞳仁和錢幕極肖,身上有一股做慣了主子的傲氣。

另一人跟在他身後,身形稍矮,鷹鼻狹目,初看英武,深處卻壓著抹陰鷙之氣。

「二位姑娘的傷可有大礙?」做主子的男子收刀入鞘,看向二女。

「姑娘,是西域人。」流香拉了拉程英嚶衣袖,低語。

「早在東周玉門之盟後,西域便臣服我周。胡人與中原人同為聖人子民,無妨。」程英嚶安撫流香,將她拉到身後,向那兩個胡人行了謝禮。

「未傷著關鍵,多謝兩位俠士搭救。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妾雖非顯貴,敢問俠士尊號,也好今後有緣能報答一二也。」

為首的男子首先往程英嚶臂上的繃帶一溜,確定止住了血,才抱拳︰「在下,阿史那奎。」

聲音是爽朗的,坦蕩的,听聲就能讓人升起好感的那種。

跟他身後的鷹鼻男子也抱拳︰「在下加爾摩設。」

這位的聲音就有些低沉了,跟夜色里狼喉嚨打滾似的。

所以程英嚶不舒服的移開視線,凝到為首男子身上,尤其是那一雙綠瞳,和錢幕簡直是一般的色調。

「阿史那?呀,二姑娘!一家人,都是一家人!」流香首先歡叫出來,主動報家門,「奴婢是伺候尹姑娘的,尹姑娘是蘇家表親,蘇仟老爺跟著錢家主……」

程英嚶的記憶也漸漸清晰,阿史那,這個姓氏,就已說明一切了。

西域國,王族。

「二姑娘你也听說過吧?家主的祖母是胡姬!可不是普通的酒肆里的胡姬,而是西域的王族,姓阿史那!」流香興奮的給程英嚶解釋,「江南錢家和西域王族,沾親帶故哩!」

程英嚶恍然,再瞧阿史那奎的綠瞳,果然是一家人。

「不錯,在下便是西域國現任可汗,加爾摩是我西域的設。」阿史那奎朗聲大笑。

倒是他身後的加爾摩設陰了臉,似乎對這種親和場面很是嗤諷。

程英嚶不由多看了他兩眼,加爾摩設,本名應是加爾摩,設乃是官職(注2),听聞是西域一等一的武官重職,就是不知和他主子怎的兩種性情。

注釋

1.天平山︰蘇州4A級風景區。本段天平山描寫出自《金秋十月7條上海周邊自駕游路線,江南秋天最美楓葉與銀杏風景都在里面了》。天平山為錢氏陵寢為小說需要,勿考。但天平山是範仲淹的範氏先祖歸葬地。(來源︰唯客度假網)

2.設︰設是突厥武官職位。《新唐書•突厥傳》上也寫到突厥︰「突厥阿史那氏……至吐門,遂強大,更號可汗,猶單于也,妻曰可敦……其別部典兵者曰設」。《通典》亦有︰「土門遂自號伊利可汗,猶古之單于也;號其妻為可賀敦,亦猶古之閼氏也……別部領兵者謂之設」。文中加爾摩設,名字和官職連著叫,就如同我們稱王尚書李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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