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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候選

遲春噗嗤一笑︰「六殿下這話說的,奴婢從前家里訂的親,您不樂意作甚?」

趙熙衍眸色一閃,湊過來瞧女子的眉眼,瞧得細細的,深深的,讓遲春慌了神。

「六殿下?」

「姑姑真不知?」趙熙衍輕道,語調噙了微微的怨。

及笄年久的遲春也不是豆蔻少女了,她大趙熙衍整整五歲,瞬間電光火石明白了全,心緒卻更亂起來。

「殿下您還未弱冠,就莫開奴婢玩笑了。」遲春避開眼神,「奴婢家里訂的親,奴婢自己也願的。」

「滄海桑田故人都非了昨,薄薄的婚約紙已經泛黃,姑姑作何還要拘于此?」趙熙衍有些急的上前一步,齒關咬了咬,「還是說,姑姑自己的心意…」

趙熙衍沒敢說下去。眼巴巴的凝視多了分緊張,和小心翼翼。

遲春覺得心跳也快起來。她不由暗罵自己,都二十一的人了,怎麼還著了一個十六少年的道兒。

「瑤台玉鳳,尉遲家的家徽。殿下知道是什麼樣麼?」遲春定了定心神,輕問。

趙熙衍愣了半晌。瑤台玉鳳,花兒他當然知道是什麼樣,但瑤台玉鳳的家徽,他就一無所知了。

尉遲。曾經的名門湮沒在了歷史塵埃里,曾經的族人則忙著舍棄這個姓,流落在新王朝天南海北的命運里。

見少年呆住,遲春自嘲的笑笑︰「如今世上還認得瑤台玉鳳的,只有奴婢和他了吧。」

為什麼念念不忘一紙婚約呢。

因為我和他,是這滄桑過後同命人。

趙熙衍的瞳孔有一剎收縮,良久的不知該回甚好,滿顆心荒然若失,又澀又無助。

「殿下這壁菩薩畫得甚好。奴婢宮里也藏了好些觀音畫,現瞧來都沒殿下畫得好。」

遲春感到漸漸冷靜下來的心跳,看向畫了一半的佛像,轉了話題。

趙熙衍垂著頭,沉默,看不清他是什麼表情。

「殿下若真想畫完菩薩,吩咐匠人就好了,您親自來畫不合規矩。還是請殿下隨奴婢下去罷,若殿下有個閃失,事關重大。」

遲春規矩又客氣的勸了,準備下架子,卻感到身後沒動靜,疑惑回頭。

「殿下?」

「本殿的菩薩尚未畫成。不如姑姑幫我出出主意,姑姑以為菩薩是如何模樣呢?」

「應該是美麗的,慈悲的,不染的吧。」

「是麼?」

「殿下莫為難奴婢了。奴婢不算有緣人,又沒見過菩薩顯靈,不敢妄言。」

遲春眨巴眨巴眼楮,不知趙熙衍意圖何在,她畫畫算不得行家。

趙熙衍看著迷茫的眼前人,仿佛又見那夏日的午後,長長的小巷,一位女子青衣磊落,踏著滿地雪白的槐花而來,尤其是透過日光扶疏的竹簾看時,當真是美得如夢似幻。

青澀的郎心就那麼動了。

趙熙衍笑了︰「我見過,見過那樣的菩薩。」

吃春微驚︰「在哪兒?」

趙熙衍意味深長的看著女子︰「不就在這兒麼?」

自負已經廿一的尉遲春,忽的就紅了臉。

風起,影動,靈隱寺深山鐘響,我與你人間結緣。

江南城中富貴處,金銀若等閑,坐落在這爿楊柳深處的,就是江寧織造,曹府。

曹由倚在榻上,似乎身子不太好,湯藥流水般送,說幾句話就得歇半晌。

「候選名單擬出來了?」曹由喘氣得音粗。

曹惜禮跪在堂下,恭聲應到︰「參與錢家立妻的曹家女已經擬出來了。只是听聞聖人有意護持楊家女。」

「哦?楊功的楊家?」曹由陰惻惻的笑,「不奇怪。楊功即將入京赴職,以後就是天家的狗了,聖人扶他家的女子,是要在錢家安一顆釘子呀。」

曹惜禮面露凝重︰「只是若聖人插手,哪怕是公開擢選,楊家女奪魁的可能性也會大上很多,對于我曹家,對于我曹家和錢家的關系,都會是噩夢。」

「當然不能讓楊家女中選!不,不是不能,是絕對不允許!哪怕一絲絲可能都要完全扼殺!」

曹由猛的大喝,將手中藥碗一砸,瓷片四濺開來,刺耳的響聲刮得人耳膜疼。

「父親息怒!!!」曹惜禮慌忙叩首,連呼吸都刻意壓抑。

或者說在這座灰牆幽深的曹宅,他素日里連呼吸都是不通暢的,總感覺有誰掐著他脖子。

「但若我曹家不惜一切代價贏,豈不等于眾目睽睽之下,打了天家面子。」曹惜禮深吸一口氣,試探,「就算曹家女入主錢宅,事後楊家和天家還會放過曹家麼?」

曹由用了奴僕奉上的參湯,勻著氣兒道︰「所以曹家女不能和楊家女直接對上。老夫已經選好了一個替代品,一個參選資格管夠,又能為我曹家驅使的卒子。」

曹惜禮遂喜︰「妙極,如此,我曹家居于幕後便能贏台前之局也。」

曹由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紫檀匣,打開來,是參選錢幕妻的候選名帖。

尹笙。

上面紅漆描金二字。

曹惜禮一愣。沈銀,平昌侯沈圭的嫡大姑娘?

「老夫都命人安排好了,尹笙會以蘇家表親的身份入選。蘇仟跟著錢家主,家世夠了。況且以她原本侯府千金的本事,還怕贏不過一個楊家女?」

曹由陰鷙的笑,志得意滿的眼眸眯成了一條縫。

「沈……不是,尹姑娘能願麼?」曹惜禮面有遲疑。

曹由眉頭一豎,冷笑︰「怎麼,惜禮,你身為曹家現任家主,只應記得家族利益四字,哪還有閑心顧念其他的願不願?」

頓了頓,曹由古怪的咧咧嘴︰「別忘了,若是曹家一日敗落,你首先就護不了馮氏……不要讓我失望。」

兩個時辰後,曹惜禮腳步沉重的走出上房,遠遠看得一抹倩影立在廊下等他。

「禮郎!」女子喚,雪白的狐絨窄肩襖擁著一張小臉,笑得像秋風中的玉簪花。

于是曹惜禮什麼悶心的事都消了。他快步上前去,執了女子微紅的小手,佯怒。

「憐憐!誰讓你出來接我的?十月天涼,瞧你手都凍紅了,乖乖在後宅等我不好麼?」

言罷,曹惜禮俯,輕輕搓著女子小手,哈著熱氣,和世人所知的曹家家主判若兩人。

看著郎君的腦門頂,馮憐紅了臉,嬌羞道︰「妾不放心嘛。此次錢家立妻暗流洶涌,你好幾日都歇不好了,今兒又被先代家主叫去…」

「誒,父親,該叫父親。」曹惜禮打斷。

馮憐臉更紅了︰「還沒過門呢。」

曹惜禮正色,一字一頓︰「憐憐,快了,我一定八抬大轎來迎你,只要我曹家拴死了和錢家的同盟,很快。」

馮憐低下頭,不說話了。她也曾居身盛京名利場,何嘗不懂權力博弈,不講半個情字。

世人都說曹家如何了不得。身為天子朝堂江寧織造,又效忠錢家,夾縫里活得一手左右逢源。

可局中明白人才知,這不亞于懸崖走繩索,保得了一時保不了一世,終有一天雙方都容不下兩姓家奴。

「禮郎認同曹家選擇了錢家麼?」馮憐低下頭去。

「只要能成為錢家外戚,我們便和錢家站一條船上了。秦南鄉指望不了,這次立妻擢選,一定可以和錢家結親。到時候,江寧織造不做也罷,帝宮就不敢動我曹家了。」

曹惜禮臉色激動,重重握緊馮憐的手,加了句︰「到時候我一定能護你周全,一定能堂堂正正娶你過門。」

馮憐笑,笑得眼眶都紅了,人都說曹家家主如何鐵面無情,生得沒個心,卻在她眼里,還是當年那個看見她就瘋了心的少年。

瘋了心,要她這個將被獻給右相趙胤的良家子。

雖然多虧時任側室的劉蕙,和化名公子翡的錢幕周旋,才讓馮憐以錢家遠親的身份離開盛京,隱姓埋名,成為曹惜禮的未婚妻。

「憐憐,听說東山的梅花開了,得閑了,我帶你去看。」曹惜禮低低道,目光試探著,問詢著。

「東山腳下有家糖葫蘆也好吃,我們一塊兒去吃。你不喜歡甜,我讓他們少放點飴糖。」馮憐抬手,拭去眼角的淚,笑應。

「好。等立妻的事忙完了,我陪你去。」曹惜禮抵住馮憐額頭,輕道。

馮憐淚下來了。選擇了曹家兒郎,為了這個人,她一輩子都敢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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