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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質問

方才還氣勢洶洶的奴僕立馬松開程英嚶,恭恭敬敬的向來者行禮︰「見過薇姑娘。」

程英嚶好奇的望去,被稱為薇姑娘的女子從重巒疊嶂的太湖石後走出,鵝蛋臉面,細長眉眼,雲鬟鴉鬢簪一枝堆紗瓊花,身上半舊的蜜合色織金綾薄夾襖,掐邊的毛領是上好的貂裘。

總之,容不算絕姝,衣不算富貴,卻是瞧一眼就教人生起親近的人物。

「客從遠方來,多有善待。不知我錢府規矩,不知無罪。爾等卻如此苛責,豈不是讓外人笑我錢家小氣?」女子上前來,聲音溫和,然不怒自威。

「薇姑娘說的是,是奴才們目光短淺,罪大罪大。」奴僕們立馬連聲稱是,轉頭就對程英嚶堆了笑臉,請她寬饒。

程英嚶理理衣衫,畢竟是人家地頭,也不去打那笑臉人,遂寒暄幾句就揭篇,心里卻暗暗咂舌,就算為她解圍,用的名頭也是「主客」,而不是「君臣」。

錢家待她是客,才優渥,半分沒看在帝宮的面子上。真不知該說這錢家是講君子之風,還是做盡了狂妄自大。

但猜歸猜,忌歸忌,傳承百余年的江南主必然有它的道理,是以程英嚶很是謙和的拜謝︰「多謝薇姑娘。奴婢迷了路,橫沖直撞,壞錢家規矩在先,多謝姑娘不介。」

女子笑笑︰「貴客這是往哪兒去?」

「紫藤塢。」程英嚶精神一振。

「這就是了。貴客迷路也迷得太偏了點,方向都反了,罷,既遇上,我便帶你去。」女子屏退奴僕,自己在前,二話不說就帶起路來。

程英嚶連忙跟上,二人一路並無趣談,不過是住得習不習慣,有沒有短缺,家常的客套,卻因那薇姑娘說話不急不緩,跟潺潺的山泉似的,听得教人舒服。

如此一繞三回,九區百轉,在重重疊疊的太湖石和斑斑駁駁的紅黃葉里穿行,二人終于停在一處臨湖水榭。

「家主就在水榭里,貴客自己進去吧。紫藤塢乃錢府禁地,若無家主通傳,連我也進不得的。」薇姑娘止步。

「那,我可要通傳下?」程英嚶收回伸出的腳。

薇姑娘笑,搖頭︰「二姑娘應是通行無阻的。」

「姑娘知我是誰?」程英嚶一愣。

薇姑娘點頭,笑意愈多了親和︰「姑娘怕是不知,你和仙娘子,也就是名妓臨江仙長得有多像吧。我兒時見過仙娘子幾面,真是好個神仙佳麗。」

程英嚶模了模自己臉,了然。都說她和她那虎背熊腰的的大將軍父親長得不像,原來打小是隨了母親的。

于是程英嚶作別,正要進榭,卻听得薇姑娘悠悠一句,從身後飄來︰「二姑娘可知,這紫藤塢名從何來?」

程英嚶朝水榭望了眼,秋風起,花影動,亭台樓閣上空遍布零落的綠藤,殘留的紫色花串稀稀寥寥。

「因為遍植紫藤,故名紫藤塢。七年前,家主從盛京回南,下令居所種滿紫藤。」薇姑娘意味深長的加了句,「……大抵是因了盛京城里某個人吧。」

程英嚶心尖一晃。

是了,她問過他,在第一堂課,他和她初識的午後。

先生,紫藤花真如名字一般,是紫色的麼。

當然是紫色的。屏風後,少年聲音清雋。

那時的程十三無疑是話多的,想東想西,天南海北,關于緊鎖朱門後的一切,存了幻夢般的好奇,一問起來能問到那少年頭疼。

先生,上元燈節那天,安懷門外真有十丈高的火樹麼?

先生,秋天玉山的楓葉,真的能紅到天際去麼?

先生,……

而一切的開始,便是那句紫藤花。

後來她才知道,紫藤花雖長于南淮,北國罕,但盛京的大戶人家諸如程府本家,園子里就養了幾株,只因她打小被鎖在別邸,自家的花兒,竟從未見過。

然後經年重逢,教化堂白茫茫的雨簾里,青綢馬車停下,車簾子掀開,那個長大的少年給她帶回了一株紫藤花。

——四座風香春幾許,庭前十丈紫藤花。此乃我庭中紫藤。北上之日,見花兒來得好,便想著給你折一枝來。

那時的她,竟未想起這一樁緣由,這一念,他便念了十四年。

「姑娘為何告訴我這起舊事呢?」程英嚶看向薇姑娘,眸光閃爍。

薇姑娘嘆了口氣︰「只是覺得,他也只是個普通男人,活了三十年頭一遭,難免貪嗔痴,所以哪怕二姑娘心意明白了,也請對他存一分慈悲吧。」

程英嚶一福,無聲應允,旋即轉身踏進了紫藤塢,第一眼看到的是鬼魅般出現在身前,正把下意識出鞘的刀慌忙往回收的蘇仟。

「是小十三啊……」蘇仟訕訕,大抵也沒想到程英嚶會獨自拜訪,他還驚詫竟然有人不怕死,敢擅闖紫藤塢了。

「舅舅。先生呢?」程英嚶笑笑。

「那邊,家主在廊下小憩。」蘇仟指了路,然後開始糾結自己該不該在場。

「無妨。不是甚見不得光的話,舅舅跟來最好了。」程英嚶辭別,遂走進了紫藤深處。

一眼看到零落花影里半倚著的人兒,紫衣綠瞳,似寐未寐,凋謝的紫藤花落了他滿肩,烏黑的發未冠,就這麼垂下來,在穿庭秋風里打著卷兒晃。

錢幕听得動靜睜眼,噙著剛醒的慵懶,一笑,那種荼蘼又微微衰敗的美恰到好處,九月的江南,爐煙郁郁水沉犀。

程英嚶滯了片刻。都說游人只合江南老,怕不是因這南國,而是這南國的人兒了。

女子甩甩頭,拋開雜緒,不管不顧的直沖沖開口︰「先生您到底什麼意思?指了南夫人來侍奉我,怕侍奉是假,踫面是真吧?況且南夫人面容與我幾分相似,先生把她收為枕邊人,又是怎麼個意思?」

這一串質問打破紫藤塢的幽靜,有些刺耳。

錢幕眸光微蕩,也沒說什麼,起身,從堂里拿了一柄戒尺,走到女子面前,後者還沒反應過來,便感到手被一抬,旋即手心一痛。

程英嚶回過神來,大窘。

已經十九歲的她,方才竟是挨了一戒尺,被打手板心了。

錢幕重新坐回廊下,屈膝而倚,輕敲著那柄破舊的戒尺,沉沉三字︰「沒規矩。」

程英嚶一愣,發紅的掌心攥了攥,陌生又熟悉的痛感,夢似的。

是了,先生嚴格。

當年年少成名的賢士公子翡,絕對是戒尺敲得響小測湊得齊的,旁邊還總有個添油加醋的程大將軍︰夫子不必客氣,該打打,該罰罰。

雖然最後打手板心都是嬤嬤打的,但那時程十三絕對最怕屏風後一句︰「戒尺,五下,有勞嬤嬤。」

每次程十三呼呼著發紅的掌心,都恨不得沖到屏風後,揪著那先生問,打姑娘家就沒個折的?

「不打也可,明日小測,考《孟子》三篇。」

有時屏風後也會這麼一句,結果總是程十三積極︰「打戒尺!請!先生不必客氣!」

時隔經年,夢幻泡影,程英嚶看著花影深處已經老去的少年,興師問罪的氣勢本能的就弱了下來,癟癟嘴,一拜。

「勿有通傳打擾先生,小十三賠罪。只是心中存疑,百般不得其解,情急之下言語失狀,望先生勿怪。還望先生解惑,小十三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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