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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五陵

盛京西郊。帝都的繁華和熱鬧都無法抵達的地方。

某處苑子,遍地倒塌的玉櫞依稀還能辨出昔日的雕梁畫棟,黑污污朽爛的碎布是曾經東周朝進貢的綾羅錦繡,遮掩在夜色里的一塊牌匾,鎏金的,上面三個瘦金體還在最後掙扎著,彰顯被湮沒的榮耀。

五陵社。

蕭展俯,將牌匾上的污塵拂去,指尖有些涼,最後頓住,停在牌匾旁側一串偏小的篆書和一枚鮮紅的章印上。

上御筆。玉璽。

東周最後一位帝王的御筆親書,如今都被歷史和塵埃,掩蓋得面目全非了。

「這麼多年了,就君上您還回來瞧瞧。」薛高雁吁出一口濁氣,在凌晨的夜色中冒白煙,「當年先帝變法失敗,洛氏大案牽連之廣……罄竹難書。」

蕭展咧了咧嘴︰「不是我還回來瞧瞧……是只有我了。」

薛高雁不說話了。遞了個眼色給沈錫,後者跪在地上,恪守著骨子里名門教他的那些君君臣臣,將廢園子當成了朝堂,對蕭展行大禮。

「君上寬心,逝者已矣。天兒馬上就要亮了,畢竟是和前朝大案有關的廢園,待久了怕城守來了,惹出不必要的麻煩。還望君上莫久留。」

蕭展沒有理二人。目光投向一旁看戲的陳粟︰「你瞧,這兩個世家後生,講大道理來成套的。狐尚書,你這個奸臣說說,我,我們,還能有什麼怕的?」

陳粟聳聳肩︰「大逆。呵,什麼都賭了,還怕個城守?」

「有意思。以前看你這個狐尚書總是牙癢癢,如今卻是越看越順眼了。」蕭展荒荒一笑,「滄海桑田,成王敗寇,倒變了許多東西。」

薛高雁看看地平線醞釀的霞光,啟明星已經快落了,微急︰「君上,咱們一伙大逆聚在這兒,待天亮了,實在太招人現眼了……」

「今天是五陵社成社的日子。多少年前呢?呵,都記不過來了。」蕭展打斷話頭,看向漆黑腐爛的廢園,眉間暈開涼薄。

「本殿帶他們來給你們瞧瞧。曾經我們說好過,如果有一天,某一個人真的有了可以變了這天的力量……五陵社的每個人,都要一起。」

衣著普通腰佩長劍的男子的話,讓場中諸人都有一霎恍惚。

本殿。

這是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自稱。東周蕭哀帝元後所出,天啟朝東宮,謚,貞明太子。

這個本應是這片河山主人的殿下,伸手向寂冷的滿園,仿佛那些音容笑貌如昔的人兒,在光明與黑暗交接的凌晨,魂兮歸來。

「殿下!」他們喚他,喧鬧著,笑著,簇擁過來。

是了,都是些年輕的,青澀的,白衣不染的泉下客。成天做著變了這天下的夢,熱血能把新磨的劍浸得滾燙。

蕭展雙手一握。仿佛就握住了那些赤誠的手,還是溫熱的,白淨得半點滄桑都沒,以為袖子一撩拴在一堆,世間塊壘都能踏平。

「說好了的,五陵社的,都要一起。」蕭展笑了,已經鐫刻了風霜和陰沉的眸,忽然宛若少年時。

薛高雁瞧著夜色中如墜夢魘的東宮,沉默。五陵社,是東周朝以皇太子為主心骨,聚集的一批名門世家少年。

指點江山,激昂文字。一伸手就好像能夠到天上的太陽,不染一點蹉跎的眸底看什麼都仰著頭。

風雨飄搖的亂世,右相黨人勢盛,天家權柄日趨晦暗,這群少年卻圍繞在東宮身邊,背挺得跟青松似的,約定好了一起變了這天下,跌跌撞撞的就闖進了風雨中。

然後洛氏大案爆發,這些血都沒見過的公子郎,一個接一個的,成了午門磚縫里陳年的黑血。

最後,就剩下了緗袍少年一人。

蕭展蹲,撿起污穢里一塊木片,在啟明星的星光下,依稀辨得是書案的一角,被刀劍劈碎了,上面有一個家徽。

尉遲。僅次于文賈武程,已經化作歷史的姓氏,夢里魂歸的 赫和豪情,都成了夜色中烏糟糟的爛泥。

「尉遲季。小春妹在宮里很好,你放心。」蕭展吐出一個發涼的名字,聲音嘶啞,「能變了這天的力量麼?我和她,如今都拿到了。」

頓了頓,蕭展自嘲的笑笑︰「賭。能拼上一切的賭,這就是那力量。」

「君上似乎終于狠下心來做某些事了?」陳粟在旁邊似笑非笑。

蕭展的指尖驀地攥緊,將那書案碎片捏得咯咯響,他仿佛又听到耳邊蚊蠅般的議論,說什麼吉祥鋪花二和江南家主待了一晚上,皇太子的龍驤衛圍成了鐵桶。

「一個趙熙行不夠,家主又是從哪兒竄出來的?」蕭展森然冷笑,「呵,這世道啊,奪去了本殿那麼多東西不夠,還要奪走本殿的小丫頭,是不是太欺負人了。」

薛高雁蹙眉,抱拳︰「若非萬不得已,還望君上莫遷怒民生,百姓無罪也。」

「你若真講民生二字,來做什麼大逆?做菩薩得了。」陳粟在旁嗤笑,像听到了一個笑話。

薛高雁正要爭論,卻看到地平線一道金光射出,緋紅的朝霞頓時如爆開的棉絮,炸了漫天。

五月的晨,盛京醒來。

「……干脆,都毀了……」

蕭展低低笑了,千萬縷金光霞落入他眸底,化為了一爿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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