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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蓮開

薛高雁燒爐子的指尖一滯,但良久的沉默,火光溫暖,他移來爐子,取了件自己的袍子。

「你身上的衣衫都濕了。烤烤吧,你先穿我這件。」

沈銀眉梢一垂,耳墜本能的泛起一抹紅暈,低下頭去,輕輕攪著衣角。

薛高雁倒是神色如常。他坐下來,往火爐上烤了烤火,輕笑︰「敢大半夜跑到深山里,還怕這個?」

沈銀咬了咬唇。遂乖乖的月兌下衣衫拿去爐上烤了,薛高雁轉過身去,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說話。

「一個姑娘家,雨夜進山,太危險了。」薛高雁帶了責備,又加了句,「若真出了什麼事……不值得。」

沈銀看著爐子上烘得 里啪啦的衣衫,火花跳動在她眸底,明滅。

薛高雁半天沒等到答案,卻等來一聲「嘶」,他心里一急,下意識的就轉過頭去,正好看見女子身著薄如蟬翼的中衣,勾勒出姣好的線條,外邊又披著一件他的袍子,寬大的,帶著他的氣息。

薛高雁呼吸一緊。

沈銀怔怔的瞪著他。彎著腰,揉著自己的腳,一段玉似的藕,卻有鮮紅的刮痕,又青又腫。

薛高雁慌忙垂下目光︰「不是,不,我是……你,你腳傷了?我,我是听著了……來幫你擦擦藥。」

男子拿來金瘡藥,眼楮始終不敢往上瞧,走到女子跟前,蹲下來,指尖沾了藥,就要去抬那只藕段似的腳。

沈銀沉默。低頭看著薛高雁的腦門頂,還有他的指尖在半空頓住。

「你不是要為我擦藥麼?我怕引人注意,所以提了鞋,林中的枝葉把我的腳劃傷了。」沈銀開口,拉住外袍的指尖輕輕攥緊。

薛高雁滯在半路的手有些尷尬。

屋子里很安靜,爐子里的火  燒,他能感到上方的視線,像被這火融開的飴似的,粘在他腦門頂。

薛高雁渾身都冒熱汗起來。

他一個心虛。咻地,手縮了回去,訕訕道︰「還。還是不用了。男女授受不親……你是侯府千金,別壞了你名聲。」

沈銀一聲輕笑︰「薛高雁,你也是會講名聲的人?我如今冒天下大不韙到你跟前了,就是要句明白話,你到底認不認。」

「認,認什麼。」薛高雁今兒結巴到不行平生一箭封喉的御史卿,此刻卻頭都不敢抬。

沈銀伸出手去,將男子拉起來,逼他直視自己的眼,于是 里啪啦,兩團火同時在對方眸底點燃了。

「認我啊。」沈銀巧笑。

薛高雁耳畔嗡嗡響,滄海桑田蕭郎陌路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年年歲歲都從腦海里閃。

從第一眼她來草廬找他,質問他大雁塔輕狂,到她送他南下,輕輕一句,南國春早,望來日君前綺窗下,寒梅開遍。

他和她的孽,山河故人,綿綿無斷絕。

叮咚,玉漏滴答。夜半。

峽谷里的雨還沒停,打得窗外芭蕉淅瀝。

見薛高雁長久的沉默,沈銀笑笑︰「民間有雲,事不過三。我第一次夜半來找你,是你出京赴職之前,來找你問個明白話。第二次是朱雀門,你將我推下了水。今天,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

頓了頓,沈銀眸底忽的迸發出熾盛的光,將這蒼白虛偽的人間映得煌煌。

艷艷春日華,女兒嬌,付溫柔為刀,斬一生情鐘。

「事不過三。最後一次,是我的任性,也是豪賭。」

沈銀深吸一口氣,什麼江山興亡閨範綱常都拋腦後了,既然是豪賭,她接了。

于是女子手一松,披在身上的外袍飄落。

薛高雁一愣。旋即笑了,笑得眼眶都紅了。

他有時候覺得自己上可射日,下可斷海,一把龍吟弓天下無人不識,何等天地不懼。

然而每每在她面前,他所有的膽色和豪情,都化為了纏纏繞指柔。

百煉成鋼。而他是百煉成水,弱水三千的水。

「阿銀,這是我的答案……我薛高雁這一生,都輸給你了……」

薛高雁自嘲的一嘆,然後輕輕攬過女子,吹滅了燭盞。

玉山,寮峽,夜深了。

淅淅瀝瀝的雨滴濺在溪澗里,打朵兒的蓮荷開了,鮮艷的一抹紅。

初夏,盛京嬌,亭亭風荷舉。

這日,程英嚶踩著一路日光,走進了太液亭,便欲向軟榻上倚著的女子一拜。

「民女花二參見……」

話還沒完。一只手便扶住了她,笑聲從耳畔傳來︰「此地沒有外人。憫皇後就不必講虛禮了。」

程英嚶微怔。但也在意料之中,遂起身,撫了撫裙擺,直視西周的女主人,繼後劉蕙。

「不知皇後宣召,所為何事?」

「啊,敘舊,敘舊罷了。快請坐,南邊新進的荔枝,都拿冰鎮過,解暑哩。」劉蕙搖著白玉扇子,也沒回答,只是盡地主之誼,勸程英嚶又是吃又是喝。

二人身處御花園的太液亭,亭中置軟榻酒案花果珍饈,四面臨湖,太液池的風一吹,水霧往亭子里漫,絲毫都不熱的。

程英嚶落座,于是也便真吃吃喝喝,看看四下的風景,蓮荷開碧波蕩,劉蕙不開口她也就不開口。

終于,劉蕙被耗得有些奈不住了,主動打破了凝滯︰「您和東宮的事,本宮都知道了……本宮覺得,您是否可以三思?」

劉蕙說得客氣,還一口一個「您」,當年程英嚶高坐鳳凰台時,她只是右相府的側室,連近她身都沒資格的。

是以程英嚶也不懼,直截了當道︰「聖人已與娘娘說過了?」

劉蕙搖著白玉扇子,拿捏著語氣道︰「是……不過,本宮自己也覺得不妥。以前當您是民女花二時,若東宮真鐵了心,一個妾侍倒也無妨。只是如今,您真是憫皇後……」

頓了頓,劉蕙抿了口茶水,斟酌道︰「你雖頂著花二的身份,但若真到了東宮身邊,那麼多人盯著,遲早紙包不住火……彼時人倫大防亂了,東宮的臉又往哪兒擱啊。」

程英嚶往嘴里剝了顆荔枝,眸色一閃︰「听這意思,皇後也不樂意?」

劉蕙嘆氣︰「聖人尊周哀帝為弟,天下都知道,年前才祭拜過的。若他日傳出來,東宮和哀帝遺孀有糾葛,那就是‘義佷’與‘叔母’……實在是太難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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