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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天燈

「便是他們听見了又如何?本殿不介意立馬上門提親。」趙熙行借著酒勁,說話一句比一句沖,「……歡喜我,滿心滿眼都是我,見了開始想我,不見我就更想我……這種話兒,你有一次對我說過麼?」

這麼直白市井的話,從頂著張皎皎面容的男子口中說出,顯得太不搭了。

程英嚶唬了一跳,眨巴眨巴眼︰「殿下?您真醉了?說這些失禮的話,不怕被筎娘听去笑話!」

「本殿就是醉了!不醉……怎麼敢直接和你攤開說這些……」趙熙行突然有些臉紅,眸子意外晶亮,「……怎麼敢來听你的真心話。」

程英嚶忽的自己也紅了臉。偷偷伸出手,拉了拉男子衣袂,軟了語調︰「你去哪兒學的這些話?太難為情了……我的心意你還不清楚?真是喝醉了,說些沒來頭的。」

「我不過是想明明白白的……听一句,哪怕一句……你的真心。」

趙熙行眸色一暗。肩膀耷拉下來,聲音很是沙啞,泅了一股拿不準的緊張和彷徨。

程英嚶以為他喝醉了,並沒放心上,只是讓羅霞拿了碗醒酒湯來,盯著趙熙行讓他趕快喝了。

時值夜半,星光璀璨,漫山遍野都被籠在了一層紗霧般的銀白中。

上一刻,他歲三十八,下一刻,他歲三十九。

趙胤和筎娘他們都停下了酒盅,默契的等待著什麼,山腳下的帝宮一聲銅鐘,鐘聲悠揚,是子夜新舊交替。

「蕭二郎,生辰快樂。」

「陛下,生辰快樂。」

然後那一瞬,所有人舉起了酒盅,向虛空中一敬,故人酒滿,時光入喉濃。

「我們帶了天燈,和過去一樣,為他放個天燈吧。」程英嚶眼眸微熱,展開一個竹紙天燈。

趙胤點點頭。親手點了蠟燭,放進天燈底座里,眼神在晃動的燭光中,仿佛如見那一襲白衣的少年郎,在國子監揚起了手。

緗色的襟帶飄散在風中。

「因為,我會是君王。」

……

「蕭二郎,天燈祈福。祈你在永夜的黑暗中,依見無上的光明……四月,已經來了。」趙胤手一松,天燈升空而起。

一點橘黃盈盈飄向夜空。

忽的,所有人瞳孔收縮。

那一刻,整個景山,無數天燈同時升起,漫天燈火向星空迎去,浩浩蕩蕩山海相連。

從景山不同的山頭,從不同人的手中,天燈都為他點亮,按照前朝的慣例,為長眠的君王祈一份福祉。

舊里夢里的四月,越過生和死的長河,跨越天與地的天涯,都在此刻為了一個已被淹沒在歷史中的人,今我來思。

星光璀璨。

程英嚶深吸一口氣,看向了趙胤,後者笑笑︰「今日只論蕭二郎故人,不論前朝遺臣,朕也絕不追查……不,是朕,要謝謝他們。」

是啊,謝謝他們。

程英嚶看向漫天燈火,腦海里悲喜明滅。

山海浩蕩啊,她曾以為他在泉下孤寂,溫柔的笑,都生了細細的紋。

然而此刻千萬盞天燈,在世間無人知的角落,富貴或者落魄,背叛或者忠誠,還有那麼多人,為他點亮風雨不滅的光明,如當年他點燃自己,映亮了後世的路。

映亮了永夜的地獄,和救贖。

這是他的四月。獻給他的,人間四月天。

程英嚶一笑,紅了眼眶——

「陛下,這世間,還有那麼多人……念著您啊……」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漫天星火映月明,萬盞天燈照君歸。

是啊,那麼多人,還念著您呀。

蕭億。

翌日。盛京籠在一片金粉色的朝霞中時,程英嚶頂著眼眶下兩抹黑,就被不速之客吵起來了。

筎娘還在廂房里打著輕鼾。容巍和蕭展則被敲門聲吵醒,同樣杵在門口,面帶不善的盯著來者。

「您不是了斷塵緣了麼,這麼請早……有事?」

容巍和蕭展似乎都認識來者,打著哈欠,堵在門口沒意放來者進屋。

程英嚶連忙梳髻更衣,踏著雞鳴出門一瞧,見得門外手執拂塵青衣素袍的女子,一愣︰「皇貴妃?」

「貧尼如今只是萬善寺了心。前塵往事已盡,莫著相了。」了心師太一甩佛塵,行了個合十禮,「可否讓貧尼進屋討杯熱茶喝?」

「去煎杯茶吧。」程英嚶打發了容巍和蕭展,身子一側,伸手,「皇貴妃……哦不,師太請進吧。」

二人進屋落座,晨曦映得青衣女子頭頂一輪光,程英嚶輕嘆︰「一別數年,沒想到同是那座帝宮里出來的人,你已皈依淨土,我還在紅塵輾轉。」

了心淡淡一笑︰「皇後娘娘亦有佛緣,只是俗世中或有東西,放不下罷了。」

程英嚶眸色一閃︰「皇貴妃直說無妨。听聞你入山多年,如今突然造訪小鋪,到底所為何事?」

要說皇後和皇貴妃之間的淵源,怕放到任何一朝去,都能扯出一史書的孽,但之于了心和程英嚶,好像還算風平浪靜。

一來周哀帝眼里只見得程英嚶,二來皇貴妃雖是妃,但代攝後宮事多年,周哀帝在程英嚶進宮前敬她,在程英嚶進宮後還是敬她,對她的笑不多了一分,也不少了一分。

這麼多年下來,皇貴妃韋氏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後宮一個吉祥物般的擺設,帶著佛陀般毫無波瀾又端莊的笑,看著君王和皇後兩人,為一杯換成白醋的酒就能鬧半天。

跟做的夢似的。

「皇後,昨晚,嬪妾見著您了。在景山。」了心開口,用的是「嬪妾」,一個已經有些生疏的自稱,讓程英嚶微微斂了笑。

「看來,皇貴妃也去了。為他慶生辰,為他點亮了一盞天燈吧。」程英嚶試探。

了心點點頭,語調忽的有些異樣︰「是。不過,嬪妾以為……陛下怕是不願收娘娘這頂天燈的。」

程英嚶眉梢一挑。提及他,曾經他枕邊的兩個女人,空氣中飄起了冰渣子。

「皇後,你有什麼資格,還佔著他的妻的名號。你早已是罪孽滔天,又有什麼資格念他在心。」

了心僵硬的吐出幾字,一字一頓,眉尖慈悲褪去,騰起了黑氣。

「韋,琳。」

程英嚶一聲冷笑,直呼女子的名字,齒關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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