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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花兒

豆喜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笑︰「自然,自然,掌管東周帝宮所有花圃的雲福姑娘,這手藝是掙日子用的。所以小的才感激,這些年你說到就到,從來也不問小的要半個子兒。」

「喲,奴戲說一句,你還當真了?」雲福眉梢一挑,在豆喜面前,她臉上多了分故人間的親和與隨意,戲謔里都是笑意。

「你掌著這一大片花兒,你個內侍又不懂蒔弄,若無奴幫你,你早就養死了。彼時辜負了陛下重托,奴還得有愧了。」

豆喜連連點頭稱是︰「那是,那是,雖然不懂陛下為什麼把這麼重要的事交給小的,但小的一旦接了,哪怕小的是個閹人,也懂一諾千金。」

雲福眸底氳起了惘然,漫過時間的縫隙,將回憶泅得泛黃。

「是啊,陛下把那麼多答案都跟他一起帶走了,包括這片花兒。四年了,解謎之人又在哪兒呢……」

兩人都不說話了。默默看向眼前這一爿空地,日光碎影,密林幽深,帶了分與現世隔絕的不真實感。

花兒。

這片空地上種滿了花兒。四月荼蘼,正攢朵兒的開得熱鬧。

雲福看向豆喜︰「你到底要把花兒養到幾時?陛下駕崩前有提過麼?」

豆喜深吸一口氣,仿佛又看到那著明黃衫子的男子,在最後的那一天里,躺在榻上大口大口的嘔血,宮外右相攻破城門的哭喊,已經傳了進來。

豆喜。

那是男子第一次喚他的名字,一個太過微賤而闔宮無人記得的名字。

他惶恐的匍匐到榻前,淚流滿面。

然後那男子就將一袋花籽交到了他手中,沉甸甸的,鄭重的。

陛下這是何意?他疑惑,能看清只是普通的花籽,隴間地頭都能見的,至于叫什麼名字,他自己都沒留意過。

臉色蒼白又溫柔的男子,忽的有這世間最美的光,在他眸底點燃。

花兒。

男子沉沉吐出兩字,旋即又是一陣劇烈嘔血,仿佛這兩字,就耗盡了他剩余不多的命。

是……花兒啊?他瞧著袋里的花籽,不解。

然而榻上的男子已經什麼都回答不出了。只听見他痛苦的嘔血聲,前門的趙相已經攻破了朱雀門,侍奉的宮人和診治的太醫,早就跑得一個都不剩了。

寂寞冰冷的宮殿里,就剩下他一人。

曾經高高在上眾星拱月的君王,干裂的唇囁嚅了半晌,想討一口水喝,都已經沒人來理他了。

陛下,奴才把皇後請來吧?听聞娘娘在後殿學煎茶玩,還以為前殿的戰火聲,是宮人們放炮仗哩!

他小心翼翼的試探。為榻上的男子擦拭血跡,溫熱的血漫了半張榻,一連數天都凝塊兒了,也沒人及時來為他清理。

東周的君王,在最後的時間里,就這樣泡在自己的血里,看著自己一步步走向黃泉。

可是豆喜在余生的歲月想起來,也不明白那時的他,為什麼還露出了溫柔干淨的淺笑。

不用,告訴花兒,朕……忙著批折子。

無數個日夜,他被病痛折磨得在榻上手足弓起時,傳到後宮的御令都是這麼一條。

哪怕到最後了,也帶著一如既往好像什麼也沒發生的從容。

……

他堪破了自己的命,卻沒有堪破盡頭的歲月里,有了一個她。

……

思緒回到現實,豆喜看著眼前一片花海,紅了眼眶︰「雲福姑娘,你信麼,我這個沒讀過幾本書的閹人卻很明白,這片花兒要養到幾時,那個答案又該何時交出。」

雲福無聲一嘆︰「你用了四年時間,去懂陛下未竟的話麼?」

「是。並且,當年陛下還留了一句詩,和那袋花籽一起。」花海荼蘼落入豆喜眸底,又恍見那年四月。

戰火紛天,成王敗寇。獨那人溫柔又干淨的笑。

花兒。

他交出花籽,眸底有了光。

豆喜笑了,笑得淚簌簌往下滾。

「花兒,是陛下的花兒啊。」

又是一年四月,草長鶯飛,生死兩茫茫。

玉山的春色漫山遍野,卻有一處孤零零的墳頭,寥落的香燭,凌亂的雜草蓋了一層。

薛高雁擺好香台瓜果,伸手將墳頭上的雜草拂去,然後點燃了一根香,深深拜倒︰「學生,薛高雁,問夫子安。」

墳頭冷寂,無人相應,只有蝴蝶般的紙灰漫天飛。

春草萋萋埋枯骨,沒有任何牌位顯示墳塋的主人,薛高雁的目光在繚繚煙灰中迷惘起來。

四年了,又是一年春草碧,故人泉下兩鬢白。

「這是賈章賈公的……衣冠冢?」一個女聲傳來,旋即素手捻香,向那墳前一拜。

薛高雁猛地回頭,眸底映出陌生又熟悉的倩影,瞳孔有瞬時收縮,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別來無恙。」沈銀輕輕開口,語調亦有些不穩,「薛高雁。」

薛高雁能听見自己的心跳兀地劇烈起來。然而卻任何話都說不出,手到腳都冰涼一片。

沈銀咽下涌到鼻尖的酸澀,一笑︰「你若想就那日推我下水道歉……大可不必。你我互相都太懂,說出來倒多事了。」

薛高雁眸色一閃,確實是多事,他的罪,她飲鴆止渴,他的孽,她也踵跡相隨。

而他,又何嘗不是。

當年她模黑溜到他草廬里,要他一句臨行前的明白話,他便告訴她不如若有相負,便有君無妾,有妾無君。

彼此都沒留一點後路。

薛高雁壓下翻涌的心緒,沉聲道︰「堂堂千金怎會找到這兒來?也不怕傳出去害了侯府的面子,惹來滿城風雨。何況你就要嫁入天家,行事更該謹慎。」

沈銀拂了拂布衣沾上的飛灰,噙了淡淡的嘲諷︰「我是應該感謝你麼?這般為我著想,滿口面子閨範,真是新鮮。要知道當年我來恭賀你及第,你卻打了盆水洗腳,拿狀元袍來擦腳的。」

薛高雁垂下眼瞼,沉默。只有指尖在袍衫里握緊,攥得發白。

沈銀扭過頭去,給墓主供上瓜果,轉了話題︰「文賈武程,東周位極人臣的 赫。卻因誓死拱衛蕭皇,為右相黨人所不容。貶斥的貶斥,流放的流放,大廈一傾分崩離析。賈章賈公憂慮積郁,亡……但他畢竟是今上元後的母族,當今東宮的外祖,所以依然被葬入賈氏陵園……那這處衣冠冢,又是為何而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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