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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文武

邱升眨巴眨巴眼,余光瞥到議論紛紛的將士們,都是斜眼乜的,嘆了口氣。

盛京有名的「二世祖」來他禁軍營建功立業了,只怕往後的日子有得亂子出。

看來英雄難過美人關,不外如是。

這廂,沈鈺當官兒的消息傳到善寺,沈銀輕捻了一根香,給佛祖敬上。

「佛祖保佑。阿弟那個性子,又去的是禁軍營,不指望他做出名堂,別闖大漏子就好了。」

「塵緣中人,自有命數。小侯爺這次高升,莫不是他命中機緣。」了心師太推門而入,一禮,「姑娘,你與本寺的塵緣已盡。」

沈銀笑笑。擦淨指尖的香灰,向了心深深一拜︰「多謝師太月余照料。阿銀這便辭去,佛祖長留心中也。」

了心雙手合十,笑得無塵。

面前的女子也不知是真想禮佛,還是暫避世事,來善寺月余,無半日走出過玉山。

天天兒在青燈槐鐘里浸著,秋水眸里都氳了一抹空靜,初來善寺的彷徨倦怠煙消雲散,澄清。

「姑娘佛緣深厚,若再住上月余,一定能臻頓悟,皈依我佛。」了心感嘆,加了句。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師太听過這句俗話麼?」沈銀打斷,淡淡凝眸。

了心師太點點頭,願聞其詳。

沈銀看向十里青山連脈,亙古不惹塵,和山腳下僅僅半里之隔的盛京,好像處在兩個世界。

「大隱隱于市……真正有佛緣的人,應是在這喧囂塵世間。」

沈銀不做多解,一拜,便拿上行禮包,推門而去。

聖人已經解了她的省過,今兒侯府派人來接她回府,從此紅塵淨土兩無干。

吱呀。善寺的寺門闔上,槐影中傳來一聲鐘響悠悠,三送故人。

沈銀抬眸,看向站在山道上候她的來人,微微一驚︰「父親?怎麼是您?」

平昌侯沈圭布衣打扮,像個普通的當爹的,略帶嗔怪的一笑︰「怎麼,不高興見到老夫?」

「不不不!阿銀開心,想念父親得很!只是父親身為侯爵,公務繁忙,何必親自來接阿銀?」沈銀迎上去。

父女連心,月余不見彼此,一見著都還是歡喜,互相瞅著都是笑。

「佛門日子苦,菜里沒點肉,我家阿銀似乎瘦了?」沈圭打量,心疼的蹙眉。

沈銀像個小孩一樣,搖著沈圭的手臂,笑︰「如今還在玉山,父親就埋怨佛門苦,不怕大水沖了龍王廟麼。」

「俗人罪過罪過!」沈圭連忙雙手合十,一轉過頭來,又翹了翹沈銀腦門,「听說你省過有得,塵心安定,怎麼還是牙尖嘴利的?」

「是平昌侯的女兒嘛!」沈銀揉著腦袋,笑得嬌歡。

「走吧,回家。」沈圭拿過沈銀的行禮囊,父女二人遂說說笑笑下山而去。

山道上,沈銀說著月余佛寺見聞,在父親身邊的她,完全沒了端莊樣子,嘰嘰喳喳個不停。

然而,沈圭卻眉頭緊鎖,女兒笑得愈歡,他臉上的憂色就越濃。

沈銀止了笑,試探道︰「父親,可是府中出了事?女兒願為父親分憂。」

沈圭嘆了口氣,躊躇良久,才沉聲道︰「阿銀,這次你過省了,東宮蘭陵戰事也了了,春月正好,天作之合,便早點把你和東宮的事辦了吧。」

沈銀的笑戛然而止,僵住。

四月春風青山迤邐,空氣的溫度卻在那一刻蹭蹭下降。

霎時,凍得她打了個寒戰︰「父親……女兒,女兒不是一直身體不好,在調養著麼……不用這麼急……」

沈圭駐足,看向漫山青翠,眼眶下卻有兩痕黑,顯然數晚不曾睡好覺,憂心著什麼,焦心如焚。

「阿銀,最近蘭陵那邊的一伙逃兵入了京,傳開一首民謠︰文種得劍黃泉策,幸得範蠡乘舟去。為父很擔心,怕蘭陵的叛軍和當年的……有關,他們若卷土重來,我沈家怕是第一個靶子。」

沈圭娓娓道來,言語中古怪的缺了一段,似乎不願提起某個名字。

沈銀心里咯 一下。

文種,範蠡,輔佐勾踐建立王業的左膀右臂,但最後一死一隱,截然不同的結局,只可共患難,不可同安樂。

東周,周哀帝有文賈武程,西周,新君便有文沈武薛。

江山一統的肱骨棟梁,卻如今黃泉碧落,一家享受開國榮耀,一家則被淹沒在歷史中。

良久,沈銀幽幽吐出一個字︰「薛。」

沈圭猝然變色,緊張得四下張望︰「……聖人最忌諱這個字!阿銀切記禍從口出,不然整個沈家都得完蛋!」

沈銀看著父親嚇得變色的模樣,不由眸暗,她突然想起自趙胤登基後,父親說得最多的三個字,就是臣有罪。

不停的跪拜,長久的屏息,當年那個舌戰東周群臣,不費一兵一卒令城池歸心的天機先生,已經腰都直不起來了。

是了,天機先生,沈圭。

趙胤六出關中請來的大儒,助趙胤登上帝位的文官之首,已經老去在新王朝的繁華之下。

「父親,您在怕麼,怕曾經意氣風發攻下東周舊宮,卻最後淒風苦雨死在草廬的薛老將軍,他的後人回來找您麼?」

沈銀一字一頓,眼眶發紅,語調帶了尖銳。

「可是父親,棄他的是聖人,和您又有何干系!您曾經還是他高山流水的知音,是並肩作戰的惺惺相惜!」

沈圭咧咧嘴角,眸色浸涼,白發從鬢角溜出來,不堪的往事都隨了風,故人卻留在了原地。

生死,是最容易的事。

恩怨,卻都是解不開的結。

「阿銀,你可知,薛大將軍哪怕在臨去前最後一刻,也掙扎著從榻上爬起來,面北而拜,向聖人恭賀生辰。」

沈圭道來,苦澀的語調,又噙了分敬佩和追憶。

十幾年輾轉,風雲更迭,同為亂世梟雄,他或許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阿銀,最怨的人,並不是宣誓效忠之時就看透了的君王,而是身處深淵之時卻沒有伸出手的知交。」

沈圭話音剛落,縱是四月依舊寒風刺骨,凍得沈銀乍然白了臉︰「父親?!您怎麼可能是這種……」

「我是。」

沈圭毫無遲疑的接了,頭顱和肩膀都耷拉下來,「……可是,阿銀,當時如果我不那麼做,沈家今日的墳頭,早就是萋萋春草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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