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喚作皇貴妃的了心師太抬眸,靜靜一笑。
「我佛慈悲。殿下最近削瘦了不少,要注意貴體啊。」
驢頭不對馬嘴的一句話,讓趙熙行的眉間霎時騰起股戾氣。
噌。寶劍刺入女子脖頸,鮮血滴答滲出,毫無遲疑。
「本殿龍驤衛都找不到的地方,只可能是君王的秘宮,而你身為周哀帝的皇貴妃,怎麼可能不知道?說,不然本殿砍了你!」
趙熙行語調陰郁,因為虛弱而蒼白的臉可怖起來。
了心師太依舊風輕雲淡,雙手合十一禮︰「殿下著相了。君王和皇後之間的秘宮,您不覺得,妃子才更不可能知道麼?」
趙熙行眼眸微眯︰「什麼意思?」
「這就是女人之間的結了。殿下年紀尚輕,怕是不會懂的。」了心師太笑,眸露哀涼。
趙熙行放下了劍,依舊死死的盯著了心,冷笑︰「本殿不懂,但卻懂如果你撒謊,本殿不介意佛門染血。」
「殿下最好客氣點。否則魚死網破,誰也沒得得好。」了心眉梢上揚,臉上浮現出一股傲氣。
那是種骨子里的,「你又算什麼東西」。
東周。
在周哀帝原配皇後薨歿,天下的目光都投向了韋妃,後位之下最受寵的女人。
韋家,雖不及文賈武程,也是僅隨其後一等一的名門。韋妃十七歲,就選入還是東宮的潛邸,長伴君側。
此後余年,韋氏雖無出,但憑著家世,和賢良恭讓,一直身居高位聖眷不衰。
于是元後薨逝,周哀帝特設皇貴妃一職,讓韋妃暫時統管後宮,攝皇後權,全天下都以為,假以時日,韋妃一定會是新後。
然而,隨著趙胤為首的右相黨,野心畢露,帝黨需要籠絡總領全國兵權的程家,遂最後八抬大轎抬進宮的,是程十三女。
故事,從那時開始。
趙熙行咬了咬牙,勉強憋著氣道︰「好,那你說。只要你說,本殿能予你……」
「殿下,你我已在合作,貧尼最想要東西,你我不是妥了麼?」了心淡淡一笑,「貧尼不過是想讓殿下多點信任,並再無多圖。」
頓了頓,了心直視趙熙行,續道︰「再說了,這天下最希望您和皇後娘娘在一塊兒的,恐怕就是貧尼了。殿下又何必咄咄逼人,刀劍相向呢。」
趙熙行眸色一閃,漸漸恢復了清明,他緩了語氣,帶了歉意。
「本殿這幾日心緒不定,冒犯了皇貴妃,還請見諒。」
了心師太嘆了口氣,起身捻了一根佛香,為佛龕敬上,眸眼在繚繞的白霧中變得恍然,娓娓道來的,前朝如夢。
「憫皇後,進宮前是程家女,珠寶作彈丸。進宮後又貴為帝妻,金銀都當銅的。過了這種日子的她,某日和陛下玩笑,說農桑織布具雞黍,當是何樣?無心而提的一句話,陛下就記住了,然後就有了蓬萊仙苑。」
「蓬萊仙苑?」趙熙行一字一頓,「在哪兒?」
「這個,貧尼就不知道。」了心師太坦然的聳聳肩,「仙苑,仙苑,自然是與世隔絕,不希望被外人找到。只屬于陛下和皇後的世外桃源吧。」
趙熙行眸底才亮起的光陡然就暗了下去。
他無力地垂下頭,拖著劍,惘惘的轉身離去,漫山桃花嫣然,他卻像走進了無邊的暗夜中。
不得解月兌,甘之如飴。
了心看著這頹然的背影,嘆了口氣,無人知的呢喃飄散在春風里。
「您已經為她籌劃了三年的湘南野史,保她周全,您已經做得夠多了,又何苦越陷越深……她命里的劫,明明是那個,你踫都踫不到的人……」
世間痴兒女,情字為一劫,劫劫無可逃,罪纏身也。
又是一年四月,桃花荼靡,碧落的人兒入局,黃泉的他月涼。
而在世間某處,蕭展看著漫山桃花,也不禁露出了笑意。
「以前只有父皇和阿姐來,我沒來過。如今真到了此地,才明白仙苑二字不虛。」
男子所站的是一處臨湖玉台,台後連著廊橋,橋盡頭是一幢依山而建的歇山頂閣樓,上面一個玉質牌匾,四個瓖金小篆。
蓬萊仙苑。
閣樓里按民居布置,但卻是昆侖暖玉的榻,湘妃竹的編簾,銀質的紡車,金嵌貝的鍋碗瓢盆,柴米油鹽都是神仙的過活。
而樓外湖畔,綠畦幾畝果樹百傾,魚塘雞舍和普通的民間一模一樣,再往外,就是芳草嘉樹,林深澗清,桃花將天際都映得緋紅。
春風起,燕子飛,世有桃源不知今夕何夕矣。
好一處神仙鄉居,蓬萊苑。
娘清掃著閣樓里的積塵,笑應︰「三哥兒別忙著瞧稀奇,以後有的是時間。來幫幫老身!」
蕭展收回視線。連忙走過廊橋進了樓,幫娘收拾。
容巍對此地很是熟悉,輕車熟路的從玉架上取出官皮箱,滿意的笑︰「器皿雜什,當年存的還能用,待會兒我拿去曬曬,祛祛塵氣。」
娘也仿佛自家一般,從旮旯里搬出一個陶罐︰「以前每年陪陛下和娘娘來這兒,老身都要腌蘿卜,娘娘最喜歡!如今又開張咯!」
三人打掃拾掇,忙得熱火朝天,昔日的秘宮又漸漸浮現出光彩。
雖建宮是按照民居布置,但上到房梁下到器皿,都用的是金銀玉寶,所以三年不朽,把面上的塵拂去,神仙居處依舊煌煌。
「婆婆,我剛才沿著山路去探了下,附近有村落,都是和盛京沒什麼牽扯的。咱們去換點東西,做點小買賣,又近又省功夫。」容巍擦了把汗道。
娘念叨著許久不用的壇子,從湖畔綠畦里采了滿婁野生開來的灰灰菜,大聲的笑。
「今兒就去換點好肉,滿田的灰灰菜,老身腌了也下飯!隔日把這些田重新墾了,想吃什麼咱就種什麼!」
蕭展東看看,西看看,各種稀奇︰「自給自足,閑雲野鶴,就算沒店開了,這日子也不錯嘛,住他幾年我也不會想外邊兒……」
「噓!」
容巍娘頓時面露緊張,瞧了眼獨自在角落里的女子,不住給蕭展使眼色。
女子正翻出些貼了春風局黃簽的白玉箱子,很熟悉的取出里面存的裙衫。
金絲銀線,這些衣織都是神仙裁衣的料子,又密封在玉箱里,所以三年後取出,依舊金碧輝映。
鳳袍。是當年小繼後的鳳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