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剛才做了什麼……」程英嚶死死地盯著趙熙行,臉上白一片紅一片。
而暗中的阿巍,則管他什麼皇太子,差點刀就擱在男子頸上了。
這豈止是登徒子,簡直是明目張膽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于是,那張比正常餅子大了兩圈的,大大餅,也就有解釋了。
原來「坑」,早就挖好了。
趙熙行輕咳兩聲,似乎自己臉也有些燙,不敢看女子,扭頭道︰「民以食為天。考察下民所食之物,亦是儲君之責。」
看著那副大義凜然的聖人皮相,程英嚶一把將大餅扔了過去。
「趙沉晏!這事兒玩大了!!從當年你踢羊皮球砸了我的花兒,我就該知道,你不是正經人!!!」
言罷,女子便怒氣沖沖而去,背影昭君裘緋紅,正如在男子看不見的方向,她的臉,也成了一般的顏色。
原地雪落,月灑無聲,煙花爆竹還在熱熱鬧鬧的綻放,趙熙行呆在原地,還沒散去的歡喜,凝固在疑惑上。
他劍眉微蹙,看著女子消失的方向,嘀咕一句︰「不對啊,《春柳鶯》里是這麼記載的呀,本殿照做了,怎麼會生氣呢?」
讀盡聖賢書的男子,實在想不通,自己挑燈夜讀學來的「本事」,好像,結局有點不一樣?
都說世間風月難描摹,殊不知最難的,是風情二字。
郎情妾意,曉風殘月,個中多少撓心焦肺,那聖人要歷的劫,還剩了不止九九八十一。
年關,風雪疾,盛京家家戶戶貼上了鮮紅的窗花,屠蘇酒的香氣飄遍大街小巷,新歲安康走街串巷,天不亮就熱鬧起來了。
吉祥鋪。花三,也即蕭展,卻懷抱著劍,對著堂下拜年來的紅衣姑娘,有些面僵︰「說了,我不收。」
「三哥哥,不過是一個劍穗,又不是金的銀的,你面子如何抹不開?」桂葉子遞出年禮的手凝在半空,嘟噥道。
女子掌心,一個絡子打的劍穗,銀絲線,末端墜了兩顆鮮紅的珊瑚珠,想來男子舞劍之時,穗子搖動,銀光並劍光,飄飄粼粼,更添風流幾許。
不算貴重,但好東西,確實是費了心思的。
蕭展自然瞧得出,但越瞧得出,臉就越冷︰「不是禮的問題,是我不收!我不收除了阿姐和婆婆外,任何女子的禮!往年都這樣,你還不知!」
桂葉子一身簇新的水紅猩猩氈,羽毛緞的斗篷,如鴉雲鬢中簪了一枝剛摘的梅花,銀紅灰鼠皮的小靴尖端,各繡了兩只活靈活現的小狐狸。
十四歲的韶華,往那一杵,粉光脂艷,素日英氣利落的小臉,也喜慶得跟畫上兒的麻姑似的。
蕭展上下一溜眼,便收了視線回來,加了句︰「看來桂家著實寵你,下了本錢,瞧瞧,穿得跟官家姑娘似的。你這份年禮,就更擔待不起咯。」
男子話里帶了淡淡的寒意,桂葉子咬了咬下唇,忽的把劍穗往案上一拍,砰一聲,驚天動地。
蕭展一驚。
但見女子一把抄出了身背的梅花槍,槍影一晃,尖刃對準男子,一聲清叱,震得房梁上的灰都往下抖。
「呔!何方妖怪,敢不收本姑娘的禮!本姑娘便與你斗過一盤!大膽小妖,輸了,收禮!!贏了,本姑娘身背白旗,繞你吉祥鋪三圈!!!」
「喲 !這個賭下得大啊!小丫頭,跟我打從沒贏過,今兒定叫你繳械投降做烏龜!」
蕭展眸底精光一爆,霎時來了興致,很熟練地長劍出鞘,足尖一點,就迎了上去。
兩人都是一路打出來的相識,吉祥鋪開了幾年,便斗過幾次法,當然結局從來都一樣,卻這份一樣也重復了三年。
吉祥鋪和祥雲鋪,開始還擔心下,後來就當個固定看頭,定時圍觀,喝著茶嗑著瓜子,討論下什麼時候,練槍的能打過練劍的。
于是一時間,檐下飛雪呼嘯,屋內槍影劍影熱鬧,漫天紅梅煞九霄,斬落銀光三千丈,兩股殺意上天入地,直搗凌霄寶殿去。
兩人都沒有手下留情。槍槍擊要害,劍劍打七寸,直打了個酣暢淋灕,楚漢爭雄烏江難封王。
然而,一個時辰後,當紅梅槍擱在蕭展頸上時,後者半天都沒緩過神來。
他輸了。
打了三年,他第一次,輸給了這個十四歲的手下敗將。
「你!你竟讓小爺我輸……」常勝將軍的心性兒,也讓蕭展一時掛不住,臉色一紅一白,瞪著女子舌頭打結。
桂葉子抹了把額頭的汗,大冬天的,她卻眸眼雪亮,殘留的槍影銳意未消,激蕩在她眉心,似有錚鳴。
「三哥哥,我贏了!我贏了!!我贏了!!!」
三年贏一把,出一口惡氣,桂葉子也壓不住十四歲的心性,在屋里朗聲大笑,露出一圈碎米牙,拍手歡呼。
蕭展看得臉皮一黑,正要端長輩的架子訓兩句,卻突然眼神一凝。
白布。女子兩手的掌心纏了厚厚的白布,似乎剛才一番斗武,還有隱隱的血滲出來。
傷。練槍的傷,無數次的淚水和傷痛中,換來的一次槍贏了劍。
「你……為了這次贏,練得……何苦?你不是一直輸麼,再輸一次又何妨?」蕭展倒吸口涼氣,語氣加重,帶了分不忍的責備,「若手廢了,這輩子才是拿不了槍了!」
「不!因為我知道你的規矩,不收外面女子的禮!所以,一定要贏,一定!」
桂葉子賭氣般揚起了下頜,瞳仁灼灼,似紅梅,綻放至荼蘼。
她一把將那個劍穗扔過來,才騰起的得意又帶了分緊張
「這樣,三哥哥就可以收下我的穗子了啊!」
蕭展一愣。這女子沒日沒夜的苦練,贏他一次,就是為了讓他收下年禮,這麼個孩子氣的心願。
良久,他模了模鼻子,低低一句︰「……傻不傻?」
「才不傻呢!願賭服輸!三哥哥,收好咯!」
桂葉子抿嘴一笑,也不知是熱的還是羞的,小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
桃李莫相妒,夭姿元不同。猶余雪霜態,未肯十分紅。
這人世間風雪惡,卻還有紅梅綻,笑殺盛京百花嬌。
蕭展心里一跳。然後就默默地收下了那個劍穗子。
年,終于隨著壓城大雪,來了。
百姓們忙著包押歲錢,燒火團年飯,帝宮卻開始忙碌起南郊祭祖。
各種備禮備犧牲備輦駕,闔宮忙翻了天,按照規矩,天家直系正統,全部都要去,彼時的陣仗,十里黃幛百里翠羽都不嫌過。
然而,這樣一片緊鑼密鼓中,東宮卻是一片悄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