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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重綻

「你在看什麼?」忽的,一個少年的聲音傳來,旋即一個布包著的東西被扔了下來。

阿巍搖搖頭,驅開思緒,發現一個少年翻牆而來,正攀在頭頂的桃樹枝丫間,猴子似的,往下瞧著他。

阿巍連忙站起來,抱拳一揖︰「賢王殿下。」

趙熙徹一笑,露出兩行大白牙,身下樹枝晃來晃去,瞧得人心懸,怕他下一刻就要掉下來。

阿巍捏了把汗。這個最受帝寵的小賢王,怎麼第一次遇見翻牆,第二次遇見爬樹,到底有沒有個正經?

「阿巍!你打開布包!看我給你帶了好東西!」趙熙徹得意地揚起小臉,日光映得他瞳仁晶亮。

阿巍遲疑兩下,還是依言打開,層層包裹的是一本書,上面四個沾著油污的字。

聊齋志異。

阿巍下意識地慌忙掩上布,警惕地看了眼四周,察覺到沒人注意,才探尋地看向趙熙徹。

聊齋。這種民間流傳的軼聞集子,是在帝宮萬萬上不得台面的。

崇尚大雅,只念諸子的宮人,將聊齋志異列為禁書,若有人在宮里流傳,會被視為心術不正,吃上幾頓板子的。

卻沒想到,帝家的小賢王,如何明知故犯,不知從哪兒得來了這種禁書。

「賢王殿下。此書違背宮禁,臣不能收。」阿巍重新包好書,遞還給趙熙徹。

趙熙徹卻沒伸手接,趴在桃樹枝上,略帶不滿地噘嘴︰「不行!你必須收下!我好不容易帶了進宮,做賊似的,就是給你的!」

「殿下是從哪兒得了這書的?」阿巍無奈,收回手,摩挲著書封問道。

「我溜出宮,和說書先生拿隨身的玉佩換的!阿巍,你休得和那些人一樣,宮禁來宮禁去的,煩死了!」

趙熙徹撫了撫進貢料子的宮袍側,已經空了,價值千金的玉佩被他拿來換了本書,他卻滿臉得意。

阿巍不知說什麼好。低下頭看書,零星的桃瓣落下來,鋪了一層淺緋。

「阿巍,你可听過綠衣女的故事?樹上烏臼鳥,嫌奴中夜散,不怨繡鞋濕,只恐郎無伴。啊,還有荷花三娘子,采薇翁呢?你喜歡哪個?」

趙熙徹的腿兒晃在枝丫間,曲肘撐著腦袋,興致勃勃的小臉被日光映得皎皎。

阿巍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堂堂天家小王爺,跟他討論聊齋?禮之一字,估計都不知道怎麼寫。

「臣……未曾讀過聊齋,還是今兒從殿下這里,第一次閱覽。」

良久,阿巍才想到一句得體的話。可指尖一翻書頁,看到「春風一度,即別東西,何勞審究」這種話,臉頓時紅了。

「果然是禁書……」阿巍慌忙又蓋上了布包。

趙熙徹瞧得好笑。故意要逗他,學著坊間說書先生的做派,眼波兒一轉,吟道。

「將軍少年出武威,入掌銀台護紫微。平明拂劍朝天去,薄暮垂鞭醉酒歸。愛子臨風吹玉笛,美人向月舞羅衣……「

淺斟低唱,拂劍風流。

阿巍抬眸,看向那桃枝間的少年,一襲蟒袍玉衣沾滿了爬樹的泥,金冠戴得歪歪斜斜,縴細白淨的小臉上,瞳仁亮晶晶的。

點燃了世間所有的璀璨。

見阿巍在瞧他,趙熙徹也沒回避,灼灼地看他,手抓住桃枝,一晃,一笑

「將軍!」

兩個字,咬得清亮又綿長。

零星的桃瓣飄飛,落到阿巍臉上,落到他刀鋒上,落到他心尖上。

那一刻,他放佛又看見了桃枝漫天綻放,芳菲至荼蘼。

春,已歸。

春,又剛來。

東宮配殿。花二等阿巍不耐煩了。

沈銀準他們回家的意思下來了,她念著趕緊湊齊一家人,商量下出宮事宜。就不知一向嚴謹的阿巍去哪里了。

于是,花二決定親自去找阿巍。有小宮女說為她帶路,被她拒絕,這宮里的路,沒人比她更熟悉了。

七拐八拐,宮闈深深。

花二沒看見阿巍影兒,卻遠遠見著一處涼亭下,放了張玉榻,周圍宮人眾星拱月,烏泱泱的。

花二轉身就走。

然而還沒走出兩步,就听到李郴怒喝︰「哪里來的放肆奴才!見了殿下也不過來行禮?」

花二暗嘆一口氣。轉過身時,臉色已恢復了溫馴模樣,趨步過去,低頭跪倒︰「民女拜見皇太子殿下。」

「喲,花二姑娘啊。你進宮也有些日子了,怎的規矩還不周全。」李郴一瞧,不滿,「還有,沒有宮人引領,你一介下民,在宮里竄來竄去,當自家後院呢!」

花二只得告罪,將尋找阿巍的原委一說,李郴才緩了臉色,看了眼榻上的趙熙行,哼道︰「退下罷。別打擾殿下。」

花二慶幸。便要跪安,卻听得趙熙行一聲︰「等等。」

「殿下,花二姑娘要去找阿巍呢。沈大姑娘已經允了他們離宮。區區下民,延時逗留,怕是不合規矩……」李郴勸了句。

「吩咐個內侍,幫她去找阿巍。」趙熙行看了李郴一眼,這一眼,讓李郴又自動啞巴了。

花二重新跪到玉榻前,剛好和眼前的趙熙行一般高。

趙熙行還在養傷。面朝下趴在榻上,臉色有些蒼白,眸子卻仍是雪亮的,他看著花二腦瓜頂,一時沒說話。

花二低頭斂目。這次,她和趙熙行高度太平了,能感到後者的目光落在她眼睫毛上,有些燙。

「羅帕……本殿收到了。」忽的,趙熙行一句。

花二想著該回些什麼,又听趙熙行加了句︰「繡字……還是一樣丑。」

花二一噎。想著是不是趙熙行知道她把他墨寶燒了,如今故意挑刺兒來的。

丑字完了後,兩人又陷入沉默。

近在咫尺的竹香混了淡淡的藥香,草木的清淡味兒,被日光一鎏,能看見空氣里漂浮的微塵。

花二覺得趙熙行這個人,哪里是聖人,幾乎是神人了。聖人一字千金,他得一字萬金。

她實在忍不住下去了。主動問了句︰「敢問殿下……傷勢可好些了?」

「好多了。御醫說未傷及內里,都是皮肉傷,這幾天敷了藥,已經不燒了。父皇也免了本殿朝議政事,安心養傷。估模再幾天也就好了。」

這次,趙熙行回答得意外的快。還一口氣說了一大堆。听得花二和李郴都有些詫異。

難道這東宮說話跟煎藥般,還得要個藥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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