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流轉不停,日光偏斜,很快,就到了日落西山的時候。
遵循著早些時候王浩的指令,關俊與李歡歡二人都早早地收拾好了手頭上的事務,繼而來到了港口處,靜等自己的師傅到來。
朝發城的港口早些年間曾經因為海嘯的緣故, 重新翻新過一次。
而經由王浩設計,並且加固之後的模版,如今也是成為了這座小城的地標性建築之一。
出入來往的漁船眾多不說,平日里頭就算是不出港,許多人家也會將船只拴在了港口一處,根本不用擔心意外發生。
也是借著港口發家的路子,有些當地人直接將飯館開到了此處, 這一來二去, 人氣自是旺盛。
抬腳過門, 關俊走在了前頭,徑直地就模到了後堂的位置。
他眼珠子滴 一轉,與那店家撞了個滿懷,張嘴便是笑著打了聲招呼。
「張叔哎,好久不見了。」
「唷,俊小子啊!這還真是好久不見了,怎麼,今天突然來港口,有要緊事啊?」
「嗨……晚上有點活要安排,這不,就上您這吃一頓,先墊墊了再說嘛。」
憨厚的中年男子咧嘴呵呵地笑了兩聲,他神情激動了一些, 這會兒更是把那魚腥滿滿地雙手在身上蹭了一蹭。
「好小子,你今天來得可算是運氣好了。老王出港, 剛撈上來兩條新鮮的烏賊, 你那邊幾個人啊, 我這就給你去安排上。」
听聞到了這邊的動靜,另一個中年婦女從外走來,臉上更是掛滿了喜色。
「兩條烏賊怎麼夠?當家的,你傻了不成?!李先生如今也在外頭,你不得拿好東西去招待招待?」
李先生也來了?!
這中年男子 地打了一個激靈,臉上更是熱切了三分。他雙手狠狠一搓,連聲就開始叫嚷了起來。
「李先生都來了,那我可不得好好招待?孩他娘……把東星斑也拿上,外頭掛著的板鴨,燻肉都拿來,我要開刀了!」
「哎哎哎,張叔,別整太多了,吃不完!」
「好小子,你不是兩頭豬都能吃下的嗎?還在這跟你張叔我裝……快些去跟李先生等著吧,別在這添亂咯!」
處理完了這邊的事務過後,關俊折返回去,最後坐在了這館子的角落處。
「看不出來呀, 你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李先生, 面子比我還好使咯。」
李歡歡不著痕跡地輕哼了一聲,剛抬手想給自己上兩杯熱水, 那剛從樓上竄下來的半大小子,便是漲紅了臉,梗著脖子嚷道。
「李先生,李先生您別動!讓我來!」
李歡歡坐鎮書齋六年之久,即便是沒有資格成為修者的小孩,在達到了適齡之後,同樣也可以去她那邊進修,繼而長長見識。
被宗族壟斷了的知識得到了擴散的機會,沒有一戶人家會錯過這種機會。
也是借于此等的機會,李歡歡即便是足不出戶,在朝發城里頭同樣也是名聲赫赫。
畢竟真要計較起來,但凡是家里有小孩的……在書齋里頭可都得叫李歡歡一聲先生。
眼看著這小子曼聯的殷切,李歡歡倒也不推月兌,而是重新坐正了去。
「張小福,上次考試你全班倒數第四,這成績不太理想。我給你送過兩本補習冊子的,如今寫得怎麼樣了?」
听到這話,張小福的動作都是微微一滯。
他訕訕地點了點頭,表情尷尬地呵呵了兩聲,嘴唇當即就囁嚅了起來。
「這,這……李先生吶,我,我……」
他結結巴巴,磕磕絆絆,一旁的李歡歡卻是不以為然,就這麼直勾勾地盯著他。
傳承自王浩的壓迫感,在此刻蔓延到了李歡歡的身上,如今只會是愈演愈烈。
「無妨,我只想知道你成果如何,說出來便可。」
說得好听,但真要讓先生知道了……他張小福還能有好果子吃?
這怎麼讓他敢動嘴啊!
只是想想自己交代事實的下場,這小子如今便已是腦門冒汗了……
而一旁的關俊也是樂的看好戲,這會兒臉上嬉笑不停。在這小子身上,他甚至看到了王浩‘抽查’自己修行成果的模樣。
人的悲喜並不相通,關俊想不起來自己的狼狽,如今只覺得這小子滑稽。
所幸這般的窘況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外頭便是又來一人。他步入這館子里頭,順勢張望一圈,便瞧見了李歡歡這邊。
雙方對視一眼,二人當即便是慌亂起身,恭敬說道。
「師傅!」
「師傅!」
來著正是王浩。
他看到了自家徒弟兩人坐在邊上,臉上含笑,當即就是湊了過去。
「你們來的還挺早,不錯……那順便就在這吃一頓吧。」
反正墨黑那邊還未到,時間有余。
關俊听到這話,都是熱了一圈。他當即起身,都囔著就要去後廚讓張叔多加點菜。
李歡歡更是沒敢閑著,起身趕忙著就要幫王浩上熱水。那張小福這會兒反應也是不慢,眼楮一眨就幫著李歡歡去沏茶了。
「魚來咯∼」
熱氣騰騰的新菜上桌,王浩等著兩個徒弟入座而來,三人便是齊齊動快。
蔥絲,紅椒,香油鋪面。魚肉綿軟細膩,烏賊香女敕爽滑……吃著這些菜式,王浩的神色都是微微飄忽了些許。
調味料……
看來也已經開始擴散出去了。
早在數年以前,王浩就已經順帶著開發出了各種類型的調味料——諸如辣椒,胡椒,還有孜然一類的玩意兒。
在大唐背景之下,此類東西並沒有上過餐桌的前例。也是在他有意識地推動之下,如今才算是徹底地發展了起來。
總歸是能吃到正兒八經地炒菜了……
王浩感慨之余,也是看了眼身旁的兩個徒弟。
上一次三人這樣湊齊了吃飯……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王浩一時之間都有些記不太清楚。
現如今仔細地回想起了,他甚至都有些恍忽的感覺——
關俊的肩膀更寬厚,臉上的表情更沉穩了。仔細看去……這小子個頭都竄到了一米八的模樣,如今跟他站在一起,兩人更像是兄弟模樣。
李歡歡模樣雖無大變,但眉眼之中的光彩卻是內斂了不少……比起從前,她如今身上還飄著一些若有似無的香氣,打扮也是沉穩,如今更是少了幾分少女氣。
兩人都有了變化。
可若是沒有今日一起聚餐,王浩卻是連察覺的余地都沒有。
我……
是不是跟這些小家伙太疏遠了?
對于如今的王浩而言,數年的功夫,左右不過是他漫長生命中的一個片段。
可換做普通人,這卻很有可能是他們寶貴的一段歲月……
任何生命都會從健壯步入衰老,敢在不能動彈,牙齒掉光之前,這些能夠自由自在的時間,便是彌足珍貴的記憶。
王浩敏銳地意識到了自己的變化。
現在的他,似乎……
已經變得太過于冷漠了?
‘這麼想來的確有幾分的道理……’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恐怕所有進階到元嬰級的生命,都會產生類似的情緒。這應該是生命形態上的進步,從而誘發出的變化。’
‘王浩,你可以嘗試去扭轉一下。但肯定很困難就是了,因為這是一種反天性的舉措。’
筆記的總結的確有它的道理。
生命之間的差異不言而喻,就如同人是不能跟黑猩猩正常相處,並且交往的道理一樣。
在長生者的眼中,或許只有同為月兌離了歲月長河的強者,才能夠被稱為‘同類’吧。
現在想來,也不知道其他元嬰級的修士,又是怎麼跟自家門徒相處的?
念及至此,王浩的表情都是惆悵了些許。
「師傅,您怎麼了?」
一旁關俊的問話讓王浩微微回神,他抬頭,與身旁二人關切的目光交匯了片刻,隨後便是輕笑一聲。
「無妨,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罷了。吃飯,吃飯……」
也罷。
不用想太多。
畢竟現如今最值得王浩頭疼的,還是來源于外界的壓力——若是無法抵抗住蟲人的侵擾,他王浩又有什麼未來可言?
抓緊提升實力,安定這亂世,才是如今王浩最應該關心的事情。
心中困惑一解,王浩周身的氣勢更是微微一變。
近些日子里頭,那因為意外而產生的迷茫煙消雲散,如今也是讓他的心思更為堅定!
三人三下五除二地吃了個干淨,關俊想要去跟店家作個賬,後者卻是死活都不願意收這個錢。
「俊小子,李先生和大師傅願意來我店里用餐,哪都得是給我面子了!你小子若是要給我錢,那就是破我功德,你壞我好事!知道不?!」
急眼了的中年漢子吹胡子瞪眼,推搡著就把關俊給送了出去。眼見如此,王浩與李歡歡也只得無奈出門。
朝發城民心所向,如今也正是六年沉澱,開花結果之後的現狀。
總算是沒有白費心思——
心里頭念想著如此事項,王浩一行人靠近港口,最後步行到了一處懸崖的邊上。
「師傅,我們今日來這邊,是要做什麼的?」
王浩事先並未跟兩個徒弟通過氣,如今听到了關俊問話,當即便是微微點頭,繼而說道。
「自然是帶你們來開開眼界的,俊小子,歡歡,你們兩個可得看好了。」
說罷,王浩抬起右手,繼而將近期一並凝于掌心之中。
一抹澹藍色的光澤乍現,于王浩手中飄忽不定。他在此刻抬手一指,那光亮頓時沒入海中,在洶涌的波濤之間隱沒無形。
關俊眉頭半挑,一時之間似是沒想明白自家師傅究竟是要做些什麼……可卻是沒等他開口,一旁的李歡歡便是臉色微變。
「有東西過來了……」
關俊並不如李歡歡心細,對于這些探查的本事,更是不如他這師姐。如今听到了別人開口,他心中也是一凜,凝神就朝著大海望去。
天光偏斜,日落西方。如今正是晚霞密布,新月初上的時候。
海面上殘存的余暉被深邃的灰黑一一覆蓋,如今只剩下了如墨般的色彩。關俊如今這乍一眼望去,根本瞧不見分毫之多的東西。
什麼東西過來了?
他閉上了眼楮,嘗試著將自己的勁氣分散,繼而朝著周邊蔓延,試圖想要捕捉到什麼信息。
很快。
關俊便是如願以償。
他 地睜開了眼楮,在此刻朝著後頭蹬蹬退去了幾步,臉色都是煞白一片。
「這,這……」
囁嚅之間,關俊甚至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而他身旁的李歡歡更是直白……
但听得鏗鏘一響!
那居然是佩劍入手,在此刻將將月兌鞘的動靜!
李歡歡的臉色在此刻同樣難看,她一把拖住了關俊那有些微微虛浮的身影,在此刻更是一步上前。
他們看到了什麼?
二人不消多言,此刻便已是達成了共識。
「師傅!有元嬰級的東西正在靠過來,我們先離開這邊吧!」
盡管並不知道來者為何,但在如今的狀況之中,先行退避自然是上策之選。
而在听聞到了李歡歡的呼聲之後,王浩卻並無動靜,他只是盯著身前的大海,繼而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李歡歡急了三分,這會兒張嘴,似是想要催促幾聲。可還沒開口,她便是听到了自家師傅,低聲地都囔著。
「怎麼全都過來了?拖家帶口的……這得有幾百號多個了吧?」
……
師傅他究竟是在說些什麼東西?
李歡歡自然是想不明白的,而就在這時,她突然便是頭皮一麻。
讓人膽顫心驚的氣息在此刻蔓延,讓她與關俊的表情都是變得難看異常。
有東西,如今就在他們面前。
定楮望去,借著頭頂之上的殘存余光。二人在此刻能夠勉強看到一圈上浮而來的龐大巨影。
二人在此刻甚至都想不出合適的形容——那是彷佛是與天接連一線的黑色陰影,就這麼匍匐著,緩緩地浮現在了海平面之上。
一眼望去,二人看不到盡頭,也瞧不見端點。
水是覆蓋在了未知秘密之上的薄膜,也是憑借著這一層輕薄的‘紗’,李歡歡與關俊才能勉強壓制住自己,不主動出手。
對方似乎並沒有惡意。
只是……這東西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它,它彷佛……
就像是大海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