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小子!新蒸出來的白面饅頭,要不去給你師傅帶上幾個?」
「關哥,我爹那邊剛搞來兩條東星斑,新鮮著呢,您拿去給王先生補一補吧!」
「這邊這邊,關俊!我娘手編的籮筐,你也帶上。前些日子我小兒求學的時候听到李先生抱怨了, 說是地窖里頭的東西又爛了是吧?都裝起了,這樣好存放。」
眾人熱情不已,那走在了人群里頭的關俊雖是推辭些許,但最終還是提著大包小包,搖搖晃晃地向著城邊靠去。
沒過多遠,約莫五分鐘左右的路途之後。
一座氣派的小院便浮現身前——那應該是個新建而成的模樣。
白牆紅門,門面有漆, 左右還掛著門簾, 上頭懸掛著一個水墨出來的提點牌子。
‘補習班’。
一個有些意義不明的稱呼, 即便是到了這會兒,關俊瞧見了依舊有些一頭霧水。
但這名字終究還是師傅想出來的,所以再怎麼困惑,他也是沒有丁點之多的異議。
思緒至此,關俊便是伸手踫門。
里頭的栓未能合上過,此刻一推便開。他步入其中,首先入眼的便是一處山水有致的小院。
綠草成茵,高樹成庇。攏共得有四米多高的樹干,這會兒正是郁郁蔥蔥的時候。
鼻子里頭嗅到的是青草露水味,腳下踩著的是結實憨厚的石板地。
關俊一步一走,停停看看,也是在臉上捎帶了幾分淡淡的笑意。
「笑什麼?呆子, 東西拿到了, 就快過來,師傅快到了,我們也得準備好才行。」
一個人聲從旁傳來,讓關俊順勢轉頭凝望而去——那是個站在了小院對門一處, 整好落在了拱門之下的人影。
她身材縴瘦,一身淡綠色的薄裙披掛于身。
那雙手正收攏于身前,此刻正微微地揚起了下巴,對著不遠處的關俊露出了個有些嫌棄的模樣。
「拿個東西能這麼久,還帶了這麼多的外物……你可是又忘記了師傅的叮囑?」
這少女模樣的人微微皺眉而起,她薄唇紅彩,柳眉似刀。
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盤繞成髻,打了個漂亮的結,露出了白女敕似雪般的脖頸。
那不飾粉黛的臉上,沒有絲毫曬傷與風吹的痕跡,她白的刺眼,就好似高山之上的不化冰那般。
如今只是遠遠望去,就能讓人感到一股子沒來由的冷意。
這人當真是將‘冷漠’二字給襯在了周身之間了。
可也正是這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泊之意,反而在此刻更顯她那獨有的氣質。
而她,便是已經長得玲瓏有致,如今模樣大變了的李歡歡。
關俊瞧見了她,這會兒反倒是輕笑出聲了來。
「我當然是沒忘了,但那些父老鄉親都是承了師傅的好, 我這一來二去,也算是人情往來, 自然是沒錯的。」
「倒是你,一日一日地都待在了這書齋里頭,可曾出去見過外人?」
「師傅早些時候又是怎麼教導于你的?說讓你多走動,多見識,不要對以前的事情耿耿于懷。」
此番說得正是李歡歡因為出身的緣故,平日里頭都不喜走動,反而專門黏著王浩一事。
李歡歡明顯是沒想到關俊居然還會如此反諷回來,那表情當即便是微微一愣。
很快。
她周身的氣勢便是微微一變。
「關俊,我還沒淪落到要听你說教的地步。」
「把剛才的話收回去,我就當自己沒听到過。」
她一步朝前踏去,一雙美目微凝,連帶著收于身前的雙手也是微微垂落而下。
一股子冷風在此刻飄動而起,吹散了李歡歡的長裙,露出了那懸掛在她腰間的一柄漆黑劍鞘。
莫名的氣勢在此刻節節攀升,似是應運而生的天災那般,在此刻彰顯出了無與倫比的存在感。
李歡歡明顯是有些生氣了。
可關俊卻是絲毫不為所動,他在此刻不退反進,順勢就放下了那些個安置在了身側的包裹。
咯噠,咯噠……
那是關俊將雙手揉搓成團,繼而按壓出的骨節聲響。
「李師姐,我知道你看我不爽很久了。但咱們好歹也是同門,按理來說,我給你提些意見也是正常的。」
「師傅不也常說嗎,咱們應該有達者為先的態度,而不是端著那陳年爛谷子的道義,固步自封。」
「而且我也不想傷著你,剛才那話你就自己當成沒听見,這不也是一個辦法嗎?」
關俊說得細碎,可李歡歡的表情卻是變得愈發平靜。她似是咀嚼著關俊的話語,在此刻便是微微抬頭,繼而說道。
「听你這口氣……」
「你是覺得自己能贏我了?」
言罷,李歡歡周身匍匐而起的勁氣便在此刻轟然膨脹!
好似山石崩落,又似是山洪騰飛,如若天威那般的氣勢節節攀升,在此刻竟是刮起了一陣陣狂風,吹的二人衣角翻飛,獵獵作響。
關俊全然沒有被嚇到的意思。
他只是有些無奈地撓了撓嘴角,最後忍不住輕輕地嘖了一聲。
「師傅交代過的,說我是男子漢大丈夫,又跟你同齡。本應多讓著你一點……」
「可這些年我也發現了,你這臭丫頭也是不饒人的典範。我給你幾分臉色,你就能爬到我頭上去作威作福。」
「今日看樣子是有必要做過一場,讓你知道知道……」
「不是我打不過你,而是我對你客氣。」
關俊眼中的冷意更甚三分,在此刻全然不懼,便是朝著那匍匐而起的勁氣直直挺入。
思緒在腦海之中翻飛不止,只見關俊瞳孔的顏色在此刻微微一變。
漆黑色的瞳仁擴散了開來,好似將要滿溢而出的黑墨那般,在這會兒將他的雙目層層包裹。
咕嚕,咕嚕……一些不明所以的聲音驟起,那居然是關俊的身型微微膨脹了些許,繼而發出的古怪響動。
他就像是被人皮包裹住的野獸一般。
此刻散發出了足以讓人膽顫心驚的氣息!
而就在二人的勁氣即將要彼此踫撞,繼而迸發出了更為磅礡的氣勢之前。
一個腳步聲從旁傳來,讓在場的二人都是微微色變。
有人過來了。
如若是什麼其他人這會兒湊來,自然不值得引起二人的注意力。
可是……這腳步聲分明是一個他們異常熟悉的人。
所以李歡歡與關俊當即便是將周身的勁氣收斂了回去。
飄蕩而起的長裙重新回落,遮蓋住了腰間的長兵利刃。
膨脹拔高的身影再度回縮,重新變回了那副精干模樣。
兩個已經長開了的‘小家伙’在此刻紛紛快步走去,繼而湊回到了小院門口的位置。
「我來。」
李歡歡搶在了前頭,讓關俊吃了個不大不小的癟。她把那木門一推,外頭那人影便是順勢落入二人眼中。
那是個身披玄色長袍,腳踩布鞋,相貌平平的男子。
他眉目含笑,臉上無皺無紋。比起早些年的時候,如今身材雖是高大了些許,但總共也說不上‘健壯’二字。
反倒是如今這幅平淡如水般的模樣,讓他與關俊這般狂放的造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此刻正朝著這平屋走來,瞧見了二人正對著自己恭敬做禮,繼而朗聲喊道。
「師傅!」
「師傅!」
此人正是王浩。
他微微點頭,看著這兩個方才還是火氣十足的年輕人——就剛才那種程度的勁氣爆發,他人在朝發城另一邊都能看個分明。
「你們兩個,是不是又鬧矛盾了?」
得虧這地方偏遠,不見其他外人的修士,這才沒惹出什麼笑話來。
你說這都已經過了整整六年了,兩個小家伙從小到大,如今剛及十五之數。
按理來說……
這都算是該談婚論嫁的年紀。
可不得像是小孩那般調笑作樂,鬧什麼小矛盾了。
听聞王浩問話,這兩人便是紛紛對視了一眼,繼而露出了個有些尷尬的模樣。
犯錯不可怕。
可怕的是還被師傅當場抓包,連賴皮都賴不掉的那種……
「師傅,我,這……」
關俊張嘴嘟囔了小會兒,他似是想要解釋什麼。
可看著一旁的李歡歡只是沉默不言,他最後也還是閉上了嘴去。
畢竟人姑娘家都沒找什麼借口,他堂堂七尺男兒,這會兒還能落在這李歡歡身後不成?
這當然是不行了的。
想到這里,關俊也是一抿嘴,直接沉默著就站在了原地——這兩人眼看著一副打罵隨意的模樣,也是讓王浩看得有些說不出話。
整整六年下來。
王浩對這兩個徒弟當真是沒什麼意見的,從師傅的角度上看,他們算是能听話,不添亂。
同時也幫襯著王浩處理了許多事務,著實算是兩個不小的助力。
只是……
這兩人的矛盾怎麼就是調和不好呢?
思緒至此,王浩張了張嘴,最後只得說道。
「有脾氣是好事,但也都遷就一點吧。」
「歡歡,別老挖苦別人,關小子也有他的道理。」
被點名了的姑娘嘴唇微抿,腦袋低垂。關俊一旁眉飛色舞,胸膛都是挺得更高了些許。
「關小子你也別樂,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小九九。學有所成了就整天手癢難耐,想找人打架是吧?」
「你師姐怎麼著都是你師姐,以前功法行岔了的時候誰照顧你的?」
「好歹看在人家的面子上,多遷就一點不行?多大的年紀了,還跟臭小子一般胡鬧。」
這話頭不斷,關俊也被斥地臉色訕訕。這會兒他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時候,瞧見了李歡歡都能挽起袖子干上兩拳!
可唯獨踫到了王浩。
他終究還是提不起丁點駁斥的念頭。
「師傅您教訓的是,我都記住了,記住了……」
眼看著關俊認錯態度誠懇,王浩也只得輕輕嘆氣,繼而把目光轉向了李歡歡。
後者在這會兒也是抿著嘴唇,輕輕點頭,出聲嘟囔了兩句。
「歡歡知錯了。」
這句話顯然是有些值得玩味的地方了……你只是知道錯了。
但沒打算改是吧?
考慮到這乖徒弟平時的表現,王浩最後還是只得輕輕搖頭,沒有繼續細究下去。
這兩個冤家……
「行了,都進去吧。」
二人連忙點頭轉身入房,那關俊在旁,這會兒順手就遞過了早些時候從店家那邊拿來的信紙。
「師傅,是紅封的。」
紅封。
看到這個模樣的信紙,王浩與李歡歡都是表情微微一凝。
這是王浩早些時候定下的一個規矩——通過信紙的外封方式,繼而用以判斷出此次信息的輕重緩急之分。
從最淺顯的白,到橙,至黃,再變紅。
攏共四個分級之間,程度分明,要點也是各不相同。而按照以往的慣例而言……
能出現用紅封包裹的信紙,這六年里頭也不過一次。
眼看著王浩將信封收到手中,一旁的李歡歡在此刻便是忍不住說道。
「居然是紅的,師傅,這上一次……我記得還是五年前吧?」
後者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一邊拆開了信封,一邊還低聲地說道。
「五年前,文景帝駕崩,大唐分裂那一次。的確用的是紅封。」
說出這話的同時,王浩的眼神也變得惆悵了些許。
是啊。
不知不覺都已經過了整整六年了。
回首往事,王浩也是不由得想起了之前那些年發生的大事件——自文景帝遇刺之後的一月之久。
那小子便因為傷重,變成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秉性。
朝堂之上無人主事,可各州之間的禍事卻又並發而起,這便是讓本就飄蕩的局勢,在此刻收到了更為沉重的打擊。
而在這其中,同樣也發生了一件讓人驚嘆不已的丑聞。
那便是當朝之將,郭煌郭將軍,居然早就已經叛變到了東國一方!
牧雲戰況綿延不斷,更是已經拖上了好些的時日。
按理來說,郭煌在陣前指揮,一旁還有藏劍,青冥二位掌門護法,三名元嬰一同出手,東國是怎麼都挨不住的才對。
畢竟那邊攏共不過兩名元嬰,一個還是新晉的初哥兒,任誰都能穩壓他一頭。
可偏偏局勢就是這般的焦灼,也不知是何原因。
將士的吃穿用度,還有諸多情況都已經惡化到了一個令人發指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