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殷紅色的血跡在地上逐漸暈開,直至徹底打濕了身下的土層。關俊的動作不斷,眼中卻已是滿含了熱淚。
娘親……
他低聲地啜泣著,直至將這土猴子徹底砸斷了氣,隨後才一把甩開, 繼而持刀走向下一個。
老爹……
姐姐……
本以為自己下手的時候,不會再有丁點的猶豫與憐憫。
因為自己的家人就是這般慘死在關俊面前的!
可事實上,也是直到真的動手了。關俊才驚覺……原來這些土猴子也不是怪物。
它們也會害怕,也會流血,也會失命。
感受著一條條的性命在手中流失,關俊在此刻不由得微微出神。
事實證明, 關俊或許……並不是一個天生的劊子手。
他曾經與李歡歡合作一次,二人反殺了一個大活人。但那也是在情急之下的舉措。
如今讓他宛若宰殺牲畜一般, 生生地抹掉了四個土猴子的脖子。
關俊的情緒卻是出現了微微的崩潰傾向——
明明都是活生生的人, 它們為什麼可以做出這種出格的舉動?
眼見如此,王浩倒也不算是多少意外,甚至……
關俊的反應,同樣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只見王浩與李歡歡站立一排,師徒二人頗為一致的冷漠表情之下,整整四只眼楮就這麼瞧著關俊幾近崩潰。
畢竟李歡歡這種情況本來就極為特殊,不能用做參考。
一個出身便是不愁吃穿的小少爺家,讓他突然掌控力量,繼而展開一段激動人心的復仇?
那恐怕不是個未及雙數小孩能做到的事情。
眼看著關俊在此刻將短刀丟在了地上,整個人都是抱成一團,開始微微地啜泣。
王浩不由得微微轉頭,繼而出聲說道。
「想辦法去安慰一下他吧。」
「……知道了, 師傅。」
李歡歡明顯地有些不樂意。
她顯然是有些瞧不起關俊的這種表現,只是如今師傅既然開口了說去, 她自然也不好推月兌。
只見李歡歡快步上前,她一腳踩在了那繼續而成的小血泊之中,絲毫不顧, 徑直地就朝著關俊靠了過去。
「你……」
李歡歡想要說些什麼。
可在看到了關俊那微微顫抖的肩膀,繼而整個人止不住發抖的模樣之後。
她那敷衍的說辭便又被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去。
因為她突然發現……
關俊與自己,或許也沒有什麼區別。
宛若一面穿衣鏡。
微妙的共感,讓李歡歡仿佛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那個還在人堆里頭討食,忍饑挨餓,提心吊膽著生活著的小乞丐。
他們都已經沒有了家人,沒有人牽掛,在這一方世界之中,他們更像是無冢的孤魂那般。
找不到‘回家’的路。
念及至此,李歡歡不由得轉過了頭去,朝著自家師傅望去了一眼。
他是不是知道了這個,才特別叫自己過來安慰關俊的呢?
李歡歡想不明白,如今也只是在自家師傅眼底里頭瞧出了幾分的笑意。
只有被雨淋大的孩子,才會知道……在下雨天里頭給別人撐傘的溫暖。
只見李歡歡在這會兒猶豫了片刻,隨後微微地嘆了口氣。
她慢步上前,繞到了關俊的身前,最後伸出了手去……將這半身染血的崩潰少年,都給懷抱到了懷中。
「你還有我們。」
這就像是觸動到了莫名的開關。
讓關俊再也抑制不住了內心的悲傷,他啜泣不斷,卻也在同時。
不經意地,放下了心中的一個執念。
……
三人再行上路,緊趕慢趕。
時日兜轉,日月交替。
三日光陰一閃而逝。
約莫是中州地界,邊緣區域的一處城寨里頭。那酒家雖多,但都是小家小戶的模樣——
比起牧雲州郡常見的門面,這邊的酒樓不僅顯得小巧,甚至也沒有客房一說。
似乎所謂的‘酒家’。
真的就只是來喝酒吃飯一般的地界。
「店家,這邊來上幾分吃的。」
只見有客落店,張嘴喲嘿,當即便是讓小二應聲出堂。
「來勒來勒∼客人您有請了!哎呦……帶兩小孩上路不容易的吧?來來來,這地界干淨些,您坐這邊吧。」
店家招呼有度,便是讓那客人滿意三分。
他先是讓兩個小家伙入座而去,自己便是上台櫃前,叮囑著說道。
「多給我們上些面食,再切些熟牛肉,另外炒上兩盤的時蔬,待會兒一並結賬了去……」
卻是還沒等他說完,那店家便訕笑著回道。
「客人您是外地來的吧?嗨……咱這是中州之地了,只有耕牛,不養肉牛的。您要吃那肉呀,還得去別地買了。」
這話更是惹得一旁的幾個酒客出笑不停,他們喝的醉氣醺醺,如今轉過身來,便是對那櫃台前的來人笑道。
「兄台可是外來人?呵呵,中州可不比牧雲那蠻荒地界,咱們講法懂紀,可不興那套!」
「哈哈,閻兄有理,有理呀!」
這會兒被調笑了的男子倒也不惱,他只是微微一笑,便是又轉身去,對著那店家改口道。
「那就隨便上些熟肉吧,您這邊盡管多些便是,小孩兒長身體,可落不得這些東西。」
客人好說話,店家自然歡喜。
正所謂笑臉開門做生意,這店家一聲喲呵便入了後廚去。
而處理完了這一些事務之後,那男子才是轉過身去,繼而緩緩入座。
他這邊剛一落,身旁的小女女圭女圭便是靠攏了三分,繼而坐到了他的身旁。
「師傅,我剛才在路上听到了那些人討論的時事,方才都給記下來了。」
這說話的女女圭女圭長發垂肩,白臉冷峻,這會兒手里頭著提著一卷子的手稿,眼里頭微微發光。
正是李歡歡的模樣。
原來是王浩一行人馬不停蹄地日夜兼程,如今這才趕到了中州邊境。
而一旁的關俊听到這話,本來正坐等著開飯的表情便是微微一僵——他是完全沒想到這檔子事。
這眼下一比較,他自然是落了下乘。
傻小子一急眼,吃飯的心思都是按了回去,眼看著直起了身子,當即就想要說話。
「師,師傅,我……」
關俊這一開口,作為正主的王浩便是輕笑著搖了搖手。
「關俊你就算了,這事你做不來,還是好好記住我教你的法子,先把煉氣基礎給夯實了吧。」
早在幾日以前,王浩就一並將關俊也給收做徒弟了。
如今他改口叫師傅,也就幾日功夫。
雖然關系還有些生疏,但比起之前,卻多少也是親近了不少。
而王浩看著手里頭那筆記未干的手稿,則是輕聲地呢喃了片刻。
「這新聞倒還真算是不少……」
而其中最惹人矚目的,便是牧雲如今的戰況為何。
‘東國精銳痛失陣前,牧雲境內有死地出現。入者渾身潰爛,痛苦而斃……’
看到這里之後,王浩也是不由得沉默了片刻。
核污染的問題他的確有考慮過,但在當時的前提之下,王浩也暫時想不出其他能夠有大規模殺傷力的法子。
若是早在之前的時候,王浩或許還會覺得有些棘手。
可現如今看來。
「元嬰級的修士,應該還是有一些針對方法的吧……」
念及至此,王浩便是目光兜轉,繼而看向了李歡歡手記的下一條。
‘郭煌郭元帥親臨陣前,接過兵符。李冉旭因主持不利,陣前有失,被判入刑,不日……送回玄州落審。’
嘿,這閹貨總算是落網了呵。
想想這也倒不算是多意外,畢竟這李公公給自己撈好處事小,但那日軍陣有變,元嬰突然翻臉……
那才算是大事。
如今駱沈沒了性命,牧雲又失兵眾多。
這里頭的黑鍋怎麼甩,大半部分也都是粘在了那李冉旭的背上,算是拿都拿不掉了。
倒也算是活該了。
念及至此,王浩微微點頭,目光向下。
‘牧雲戰事焦灼,上三宗疑似有變,元嬰大能不願出手……’
這倒是讓王浩意外了些許。
仙峰山上有問題的人肯定不止是駱沈,這王浩是想到了的。但這事處理起來應該也不算困難才對。
畢竟蕭景然和胡元平起碼還活著,兩個元嬰壓下去,什麼妖魔鬼怪都得斃命。
如今也是沒想到,都過了三天了,居然還沒有處理完?
以至于連戰時號召都不去回應了……
「好像……也不太對?」
輕聲呢喃之下,王浩不由得微微眯眼。
上三宗本就同氣連枝,如今處理仙峰山是一回事。是否要回應軍召,那又是另一回事。
「牧雲與軍方出現矛盾了嗎……」
王浩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下意識地模了模腰側,那邊還有著他搜刮來的一個東西,只是現如今還沒有空去處理,就只能先放著再說。
「還是繼續看看別的東西吧。」
‘範家長孫,範玉昌斃命于軍營之中。宗族有怒,在朝堂之上檢舉顧家,誘發罵戰……’
範玉昌死了。
這倒是算不上意外。
畢竟王浩之前給這孫子下的毒,可是他提取出來的剩下全部百草枯。
按照劑量橫向比較,就算是一只大象都該開始尸體發臭了。
這老小子還硬撐了三天下來,左右也算是個本事。
至于後面的內容……
「跟顧家的沖突嗎。」
這倒是的確有幾分的意外,可卻還算是在情理之中的內容。
而就在王浩這般思索的同時,他看到了下一條,卻是不由自主地沉默了去。
‘範家,範天勃然大怒,在朝堂之上當眾出手。與顧家,顧長生打成一團……’
兩個元嬰在玄州動手了?
只是听到這個消息,王浩的表情便是不由自主地古怪了些許。
正所謂天子腳下,那玄州是個什麼地方?
如今大唐的中心所在,應該便是那里了。而在這種地方,兩個元嬰居然會按耐不住脾氣,以至于當場大打出手……
他們把文景那小兒當成什麼人了?
這顯然是有些不太符合如此世家宗族之長的模樣。
也就是說……
信息可能有誤?
王浩似是嗅到了一些微妙的氣味,他微微凝神了些許,隨後便是看到了第三條。
‘文景帝意欲出手阻攔,卻被波及,最後落得傷重,如今正在深宮養傷……’
看到這里,王浩整個人都是凝固了些許。
這什麼吊‘新聞’?
兩個元嬰在朝堂之上大打出手,以至于順手把當朝皇帝都給打了個頭破血流?
如此荒唐言,怎麼可能會從玄州里頭穿出來,以至于都傳到了中州這地界來?
按理來說應該是不可能的。
實際上也應該正是如此——因為李歡歡的在寫這兩段的時候,筆記也有區分。
她這會兒寫的淺淡,這便是討論的人不多,很有可能只是一些茶余笑料的東西罷了。
但王浩卻是嗅出了一些不同的味道。
因為朝堂之前的斗爭可能有假,但……
文景帝傷重,很有可能是真的。
「轉換一下思考方式。如果是文景帝突然受傷,卻又不能公開說明。」
「而且自己又是在滿朝文武前面遭的難,蒙混不過,所以最後只能出此下策……」
念及至此,王浩不由得回想起了早些時候,自己曾經在景德听聞錢方說過的一件事。
文景帝在御前被刺。
或許……
這會兒真的被傷到了?
接連兩次御前被刺,卻沒有絲毫的措施。只是想到這里,王浩眉頭便是微微一皺。
這皇帝當成如此德行,也是沒誰了。
世家之間的摩擦不假,文景帝受傷更是不假,而把兩件事實揉搓到了一起,卻又變成了個比較荒唐的笑料。
「文景帝,好像是有些把持不住輿論的走向了……」
王浩呢喃著細碎一說,正想要繼續看下去,那店家便已將菜式送上了桌來。
五葷兩素,再點一湯。如此樣式,換成了四個成人或許都吃不完。
可如今李歡歡與關俊在場,二人卻是沒有絲毫的壓力。
畢竟煉氣一境,平日里頭他們只是提煉著勁氣流轉于身,需要消耗的能量就已是遠超尋常成年人了。
「別愣著了,都快些趁熱吃吧。」
王浩給二人盛飯,看著他們碗筷不停,自己則是捻起了一個白面饅頭。
倒也不是王浩沒有胃口。
只是這時代烹飪手段有限,做出來的菜式終究不比前世豐盛。
嘴巴刁鑽了些許的王浩,自然也就沒有了這些的胃口……倒是這瓷實的大饅頭,吃起來還有幾分的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