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將擁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軍行。
由彩羽和白色牛尾制成的大旄,樹立在城內專門建造的高台之上,旁邊是在晨風中飄揚的「劉」字牙旗,兩側是「驃騎大將軍」的旗幡。
四面城牆也立起了「劉」字令旗。
真正的主將露面了!
韓遂的童孔縮得跟針尖一樣,尾巴根上的寒毛都炸了起來,身處六月的熾烈陽光之中,他卻從心底透出一股又一股的寒意。
圍城兩月有余,這位居然始終在城里面,怨不得守軍如此精銳,怨不得全員鐵甲,弓弩像不要錢一樣幾乎人手一把。
大旄在這種時候立起,這是要誅心呀!
他本能的想要撤退,可心中的不甘,讓他遲遲沒有開口下令。
身旁的閻行興奮莫名︰「主公,劉驃騎在冀縣城里面,這是圍殺的好機會呀,听說他無子,若身隕于此,其麾下大軍必亂,我們再也不用擔心被征剿了。」
是啊,閻行這話一點都沒有錯誤,可劉驃騎乃是世之名將,他會不懂得這些淺顯的道理?
大旄一立,便是鉤心之餌,想要殺他,不知會付出何等代價?
「頭領,某听說過一句話,說是老天給的機會要是抓不住,就會受到懲罰,敵酋被咱們圍在城中,我軍兵力是他的十倍有余,不殺了他,上天都看不過去。」成宜開口勸說。
「那叫天與不取,反受其咎。」閻行糾正道。
韓遂呼吸有些粗重,他察覺到了危險,可就此退去,不甘心吶!
正在猶豫之時,有人快馬奔馳而來,原來是駐扎在城北的梁興,馬還沒停穩,他便急聲發問︰「大頭領,城里立了驃騎大將軍的旗號,可是那人?真的是神威天將軍劉襄來了?」
韓遂肯定了他的猜測︰「確實是劉驃騎的旗號。」
「好機會呀!十倍大軍圍城,正是擊殺他的大好時機,大頭領,下令攻城吧,不惜代價也要抓住這個機會。」梁興激動得大聲嚷嚷。
不止是梁興趕了過來,沒多大功夫,駐扎在城東和城南的張橫、楊秋、王國、宋建也都到來,眾人七嘴八舌,都在訴說著一個意思︰「不惜代價,圍殺劉襄。」
劉襄的身份、地位、名望都很高,高到全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地步,而他無子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
其人無後,只要身死于此,部下必亂,涼州的危機便解決了。
「攻城,不惜代價,圍殺劉驃騎!」韓遂終于下定了決心。
涼州賊大軍調動,四面城牆之下,人頭攢動,蟻附攻城毫不止歇,騎兵往來馳射,企圖彌補弓弩不足的劣勢,支援步卒登城。
攻勢從早到晚,晝夜不停。
城垣之上,中軍士卒手中的弓弩就沒停過,箭失例不虛發,根本不需要瞄準,射出去就能命中,因為敵人太多了。
床弩找不到敵人的大型攻城器械,就把攻擊的重心放到了來回奔馳的騎兵之上。
三弓床弩的威力,在騎兵群中展現得淋灕盡致,命中就是一篷血霧,弩槍穿透而過,殘肢斷臂凌空拋灑,然後再射入後面的騎兵叢中,最後動能消減,連人帶馬將他們釘在黃土地上。
一輪齊射就是一條血路。
八千具蹶張弩,六千張弓箭已經全部配發了下去,預備兵卒已經派上了各處城牆,冀縣降兵也全部編入了守城序列。
城內的砲車不斷的將三、五斤的小型石彈拋過城頭,砸得敵人頭破血流,倒地之人瞬間便被踩死。
城牆七十步外,涼州人在壘土台,他們的攻城器械耗盡了,估計是想要起高台向城里射箭、拋石。
十幾架七梢砲在等待著它們成型。
畢竟建的差不多了再被摧毀,比一開始就建不起來,更加的讓人崩潰。
劉襄喜歡折磨敵人的心態。
敵軍的火箭不斷的從城外射到箭棚之上,想要燒毀安平軍頭上的護盾,可城中造了噴水的水龍車,清水不斷的灑在箭棚上,還有專門的人員用長勺往上拋濕泥,面對敵人的火攻,兵卒應對的井井有條。
所有人都知道,箭棚可不能被破壞,否則城垣上的弓弩手便會出現大量的傷亡,缺少弓弩手的攢射,烏泱泱一片的敵人便能輕易登城。
若是在城上陷入肉搏戰,情況便會越來越壞,敵人便會越來越多。
即便身著鐵甲,也會被累死的。
一道幾寸後的木制箭棚,成了守城的關鍵。
其實,只需幾架投石車,便能輕易砸毀這道防線。
可惜,涼州的工匠只會造絞索拋石機,那玩意對材料和技術的要求很高,制造不易,數量極少,而射程不到安平軍配備的三弓床弩的七分之一,比弓箭的射程還短了一大截。
廖廖幾架,面對每面城牆七八十架的床弩,根本沒有拋石的機會。
殺喊之聲震蕩四野,戰斗持續了三天三夜,城牆下面堆積的尸體,還有砲車的石彈,以及從城上扔下去的滾石、檑木,傾倒的金汁,攻城部隊損毀的飛梯、盾牌、武器,已經鋪墊了兩三尺厚。
六月盛夏,蚊蠅如雲,腐臭沖天,敵人的步卒仍舊被驅趕著,踩在尸體堆上攻城,雖然他們一次都沒登上城牆,可韓遂等人就是鐵了心的要耗盡守軍的箭失。
中軍士卒按部就班的輪換,箭失源源不斷的射入人群,他們原本就有一百二十萬支箭失,守城兩月,一直在回收,耗損不大,而且在此期間又制造了幾十萬支。
還有冀縣降兵的木制投矛幫襯,就算再打三天三夜,他們的箭失也用不完。
劉襄站在城樓里面,忍著惡臭,看向城外一隊一隊不停進攻的敵軍,不得不說,涼州人的韌性是真的很高,這三天,倒在城下的尸體,至少也得有一萬二三千人。
加上之前的傷損,換作大部分的賊兵,早就崩潰了,這幫涼州賊還能嗷嗷叫的往上沖,果然,越野蠻越窮苦的地方,就越不在乎性命。
看著雲集在城周的旗幟,听著不斷響起的鼓號,涼州賊的攻勢毫無止歇的意思,自己的魅力很大呀。
勾引得二十幾萬人前僕後繼的過來送死。
嘿嘿,值得自豪!
「傳令各部,傾倒油料、柴草,燒掉堆積在城下的尸體。」
雖然城中的油料不多,可不燒不行了,再不燒,就爛了,瘟疫也就不遠了。
韓遂這老陰逼,未必沒有在盛夏引發瘟疫,弄死自己的心思。
火頭燃起,隨著不斷的有浸了油料的柴草拋下城牆,大火逐漸蔓延,火光熊熊,濃煙滾滾,嗆人的碳灰味里夾雜著一絲灼燒蛋白質的焦臭味,終于壓下了腐爛的惡臭。
圍繞著四面城牆的大火,阻斷了敵人進攻的腳步,讓中軍士卒得到了更多休息的機會,大部分人員撤下了城牆,盛夏加上火烤,容易熱死在上面。
透過煙塵、熱浪,看著城外幾處已經超過丈余的土台,建的太慢了,劉襄非常期待它們快要建成的時候,被投石機砸碎的樣子。
土台阻斷了一部分視野,或者,後面在悄悄的在挖掘地道?
無所謂了,他轉頭看向城北六里之外的渭水河道,那里還在水軍的掌控之下。
游在其中的哨船,應該能接到冀縣發出的信號,就看曹操和孫堅的選擇了。
這是最後一次考驗。
若是能經得住這一次的誘惑,曹孟德,孫文台,我便真心的信任你們。
此次孤軍深入,他可不僅僅是沖著馬騰、韓遂這幫涼州賊來的。
敵軍已然疲憊,傷損快到極限了,是一戰解決叛賊,還是率軍突圍,順著渭水灰 的返回關中,就看某些人的野心有多大了。
劉襄心情很復雜,他終于也走到了用人命考驗人心的地步,屠龍的勇士終究會成為惡龍。
真是操蛋的世道。
亂世就像一把刀,不斷的把道德和人性切碎,有多少人能忍受著徹骨的疼痛,用沾滿鮮血的雙手,耐心的,一點一點的,拼接回去呢?
能拼好嗎?
拼裝回去,還是原來的樣子嗎?
人呀,總是隨著世界而改變。
劉襄希望在被這個世界變得面目全非的過程中,給這個時代涂抹上一點自己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