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五郡火光四起,農田草場煙塵彌漫,一處處土地被烈焰灼燒而過,遍布黑灰之色。
陳武今年五十四了,看著田間逐漸熄滅的火頭,坐在田埂上,準備歇口氣。現在還不能走, 還有火星,他可不是那些毛頭小子,著急可不行,得沉住氣。
蝗神老爺過境,可苦了我等小民,想起早年間經歷過的幾次蝗災, 他月復中絞痛。
每一次都是鬼門關。
他十六歲那年, 趕上的第一次蝗災,記得最清, 幾十年都忘不了。
頭一年大旱,家中能賣的都賣了,最後幾畝祖產也沒保住,天幸家里六口人都活著,後來佃了族長的田,又借了貸,種子才能下了地。
眼見著谷子都抽穗了,誰能想到蝗神降災,滿天的蝗蟲啊,烏泱泱的看不到邊,飛起來轟隆隆的像打雷,卡察卡察的啃食聲像咬在心尖上。
指頭粗的蝗蟲撞在身上生疼生疼的, 撲得睜不開眼, 轟不走, 趕不絕。
敲鑼打鼓, 哭跪哀求, 都沒用, 生生的啃光了所有莊稼, 連雜草樹葉也沒放過,一絲綠都不剩下。
全家六口人,糧食伴著樹皮草根很快就吃完了,就那麼生捱著,父親跟他們說,以前的災年就是這麼捱過來的。
可又能捱多久呢?
沒過幾天,母親就去了,但他們不敢埋,入葬的人,第二天就得被挖出來。
他跟著父親整日尋覓所有能入口的東西,蝗蟲啃過一遍的地界,哪里還會剩下能吃的東西。
很多人都在向外面逃,父親告訴他,那些人活不了,蝗蟲比他們飛得快。
後來,小妹死了,然後是大妹, 然後是小弟, 然後是父親。
只剩下他一個,終于捱過了災年。
以前, 父親也是這麼捱過來的吧?
黔首草民又能怎麼辦呢?只能苦熬著,捱過了一年又一年,已經過了幾十年了。
只有去年。
去年安平將軍來了,他才能像人一樣活了一年,雖然將軍殺了他的族長,可他一點都不恨。
今年蝗神又要過境,將軍果然是神人,能事先知道,听說因為神人示警了,定是將軍的相好。
還知道了破解之法,說是放火燒地能破災劫。
那就燒。
他開過荒地,開荒的時候都得燒地,燒過了才能長莊稼,原來是這個道理,將軍果然是神人。
陳武歇夠了,就去田里轉了一圈,踩滅了幾處火星,才往家里走去,那里有去年蓋的新房子。
他弓著腰背著手,走得心滿意足。
陳武這樣的人有很多,非常多,燒荒也很順利。
各縣都有正卒帶著民兵四處巡視,驅趕野獸,防備火災,督促燒荒。
劉襄看著各地的呈文,情況比他預想的要好,正在一一批復的時候,田疇拿著幾卷文書進來了。
「君侯,朝廷公文。」
「念。」
「陛下詔令,二月初洛陽大火,南宮受損,加田畝稅十錢,各州郡進獻上等木料石材,運送京師,用以修宮室。」
劉襄心說,這狗皇帝心里沒數嗎?大漢朝都快完蛋了,還想著修宮殿,真會作死。
「不用理會。傳令各縣,敢巧立名目加租稅攤派者,涉桉之人一律斬首,家產充公,家人貶為奴婢。」
田疇欲言又止。
在邊上整理文書的田豫疑惑的問道︰「君侯,皇帝下令,咱們不听話,他會不會發兵打咱們?」
「天高皇帝遠,陛下顧不上幽州,先拖著吧,八月才上計,路途不寧,盜匪橫行,運不出去,沒辦法。」
上計就是收繳稅款並上報朝廷,東漢的收稅季在八月,要上報人口、田畝、收上來的賦稅,然後根據詔令押解到中央或者邊疆。
劉襄想了想,靈帝會開口要錢,他也會要,就吩咐田疇︰「子泰寫封表書,就說鮮卑蠢蠢欲動,北境盜匪橫行,我軍疲弊,糧草、軍餉難以為繼,希望朝廷撥款。」
肯定是要不到錢糧的,但得開口去要,得有態度。
要錢誰不會啊,哭窮唄。
眼見著要三月了,皇甫嵩的調兵文書還沒來,再不來這老頭就要被調去打涼州叛賊了。
等他一走,張牛角、褚飛燕就會起兵,那時候劉襄就得私自出兵冀州,名頭上不好听,也得不到冀州的補給,這不行。
佔不到便宜就是吃虧呀。
今年有蝗災隱患,哪怕只省下一斤小米,他也會去算計,大軍多吃一口冀州的糧食,就能為幽州的百姓省下一口,這一口說不定就是一條人命。
他又吩咐田疇︰「發文給冀州牧,我軍已整備戰具,隨時能夠發兵,問他需要多少兵力?怎麼調度?最重要的,問他怎麼安排我軍的後勤補給。」
田疇是個好秘書,兢兢業業,讓做什麼就做什麼,非常不錯。
劉襄省去了很多桉牘之事,所以他多了很多算計別人的時間。
靈帝陛下一加修宮錢,朝堂地方一層一層加下來,小民百姓就得扒層皮,第二次造反的浪潮就開始了,西到益州,南到交趾全反了,北邊更不用說,百萬黑山軍就是這次造反潮才聚集起來的。
這麼多的勞動力,不抓回來可惜了,但他需要囤積糧食應對蝗災,得想個什麼辦法,在冀州撈一票呢?
或者去青州撈一票?
讓周倉干回老本行,扮作黃巾去攻破城池,劫掠那些世家豪強?他現在是護軍營的都尉,以護軍營八千正卒的戰力,統合青州黃巾,倒是能好好的干一場。
就是軍略不足,別被人給剿滅了,那就賠了。
天氣越來越暖和,東線的公孫瓚也不知道會不會再來,前軍和護烏桓校尉部也不敢隨意調動,劉襄還想著利用胡騎動一動上谷郡。
上谷居高臨下,始終威脅著廣陽和漁陽兩郡,不拔除這個釘子,如鯁在喉啊。
趁著這次裁軍的機會,盧龍衛兩千人,傂奚衛兩千人,紫荊衛三千人都已經組建完畢,調動到了各自轄區,就等春耕之後,征集民夫開始築關。
紫荊衛的轄區就是五阮關,已經被劉襄改為紫荊關。
前軍仍然在東線,後軍在廣陽,左右兩軍在漁陽和右北平,中軍駐防北新城。
去年定下的築關守地,低稅養民的計劃快要完成了,雖然他挺能折騰的,但百姓並沒有造反的意思,這項政策算是比較順利吧。
劉襄理解的強國之法很樸素,足兵足食而已。
那些花里胡哨的說辭,歌功頌德的文章,充斥著史書的角角落落,看看就行了,千萬別信。
目的和手段還是要分清楚的,他就認準「足兵足食」這四個字,想盡了辦法,使盡了手段,就是為了達到這個目標。
這是他的國策,雖然他現在還沒有國。誰規定沒有國,就不能先想個國策呢?
就像雞和蛋的辯論,沒完沒了的,不能糾結這個,浪費腦細胞。反正他先想了個國策出來,就這樣吧。
那些務虛的事情還是少干吧,做事還務實一點比較好。
現在,東西北三面,無論哪里有事,都有軍隊能夠頂上去,所以他今年的戰略重心在南面。
幽州以外的肥肉,就吊在那里,不咬下來幾口,他的念頭不通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