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建康和在樂清,對于沉毅來說,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
在建康,沉老爺要各種伏低做小,不管是面對皇帝,還是那些朝中的大臣,乃至于皇帝身邊的高明,沉毅都不得不陪著小心,甚至說話的時候都要字斟句酌,很是耗費心力。
但是在樂清,或者說是在抗倭軍這幫人里,沉毅便是地位最高的存在,是這個小團體的小老板。
並且在樂清,包括樂清縣令在內,也沒有一個人的地位及得上他。
此時,在樂清的一處酒樓里,沉毅被七八個抗倭軍目前的主要將領簇擁在中間,這些人紛紛站了起來,對著沉毅輪番敬酒。
而且是他們干杯,沉老爺隨意的那種敬酒。
伴隨著不少人說的好听話,沉毅便覺得心情舒暢了不少,一時間已經有些飄飄然了。
人都是喜歡听好話的,天性使然,區別是有些人就是听個樂呵,而有些人是真的把這些奉承話當真。
沉老爺很顯然屬于前者,一幫人喝了會酒之後,沉毅便看向凌肅,問道︰「凌千戶,我走之後抗倭軍日常訓練有沒有停過?在樂清有沒有踫到什麼問題?」
「軍餉發放沒有延後過罷?」
見沉毅一連問了三個問題,凌肅先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尷尬一笑︰「沉主事,這會兒是給您接風,抗倭軍的事情,我稍後再私下里向您匯報。」
沉毅微微皺眉。
他掃視了一眼在座的眾人,基本上都是抗倭軍的將領,大部分是百戶,而薛威已經是試千戶了。
「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麼話說不得的?」
凌肅嘆了口氣,默默低頭喝了口酒,沒有說話。
沉毅心痛,看向一旁的薛威,問道︰「薛威你來說。」
「是…」
面對沉毅的詢問,薛威絲毫沒有猶豫,甚至沒有抬頭看頂頭上司薛威一眼,他微微低頭道︰「沉主事,您去年十一月回的建康,到現在已經三個月了,這三個月里,除了年節正常放假之外,還剩下兩個多月。」
「不瞞您說…」
薛威這會兒才看了凌肅一眼,然後微微低頭,沉聲道︰「這兩個多月時間,抗倭軍的訓練懈怠了不少。」
沉毅皺起了眉頭。
「原因呢?」
「因為軍中有些人覺得,沿海的倭寇不堪一擊,而且已經打的差不多了,即便是踫到了倭寇,對咱們也行不成威脅。」
薛威深呼吸了一口氣,低聲道︰「日常訓練,一部分是凌千戶負責,另一部分是屬下在負責,屬下訓練的可能要更狠一些,有些人被訓得不耐煩了,便月兌衣服亮傷疤,擺功勞…」
「還有些人說…說什麼倭寇已經蕩絕,沒有必要再訓練了之類的話…」
沉老爺聞言,心中頓時無名火起。
他先是皺眉,然後看向凌肅,問道︰「是這麼回事麼?」
「大差不差…」
凌千戶微微低頭道︰「不過有些細節,薛千戶還是沒有說清楚,由我跟沉主事說明情況…」
「咱們抗倭軍,幾乎是沉主事您一手帶出來的,自然也知道,抗倭軍最初建軍的時候,基本上是沒有底層將官的,現有的抗倭軍將官,包括在座諸位在內,許多都是奮勇殺敵,從戰場上成長起來的。」
「這些將官雖然升遷了,但是那些疏懶訓練的,大多也都是他們一起打過倭寇的同袍,因此便不太好意思下手懲罰…」
「一來二去,才慢慢鬧得大了起來…」
沉毅終于听不下去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直接伸手拍了桌子,怒不可遏。
「不願意訓練的,不管是什麼人,一律統統趕出軍營,但凡是殺過倭寇的,離開的時候,按照一個倭寇二兩銀子,給他們額外加發!」
「這筆錢我沉毅來出!」
沉老爺怒聲道︰「五千個人就是都走盡了也沒有關系,大不了我再花一年再去各地征兵就是了,我離開才多久,你們居然就這樣懈怠!」
見沉毅發了火,這些抗倭軍的將領,都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咽口水不敢說話了。
還是凌肅低頭道︰「沉主事您不要生氣,開革人手,其實我也想過,但是去年才用他們打了幾仗,今年倭患初平就把他們給趕走,傳了出去…」
「對朝廷,對您的名聲都不太好。」
凌肅嘆了口氣,開口道︰「有些人會在背後嚼舌根,說朝廷過河拆橋,對咱們抗倭軍將來的發展不利…」
說到這里,凌肅頓了頓,然後繼續低聲說道︰「沉公,從嚴治軍,我也是想過的,只是剛施行沒幾天,底下的人就又開始怨聲載道,甚至包括一些底層的將領,也在背後埋怨,說什麼我和薛千戶,趁著沉公您不在,就發官威苛待他們…」
凌肅沉聲道︰「這件事情可大可小,而且具體的情況有點復雜,所以我才想事後跟沉公單獨稟報。」
沉老爺低頭喝了口酒,他閉上眼楮,讓自己的腦子冷靜了下來。
如果按凌肅所說,那麼這件事情的確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簡單。
說不定是有人在背後攛掇,在背後使壞。
至于具體是誰想要破壞抗倭軍,這並沒有什麼好多想的。
因為建康城里想要使這個壞的人太多太多了,一只手都不一定能數的過來。
沉毅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抬頭看了看凌肅以及在場眾人,他緩緩舉起酒杯,敬了眾人一杯。
一杯酒下肚之後,沉老爺眯了眯眼楮,輕聲道︰「凌千戶說的有道理,這件事或許不能太急,這樣罷,明天我先去軍營里看看情況,然後再做考量。」
「不過…在這之前,沉某有一句話敬告諸位。」
沉毅環視了在座的七八個抗倭軍將領,緩緩說道︰「不管底下的將士們怎麼想,我希望諸位能夠把持得住,莫要失了咱們抗倭軍除倭平亂的本心。」
八個人齊刷刷站了起來,對著沉毅鄭重低頭︰「我等一定謹記沉主事教誨!」
一幫子人圍在一起吃了一頓酒之後,一直到傍晚時分,凌肅跟薛威兩個人,才親自把沉毅送到了住處。
這會兒沉毅只有三四分醉意,臨分別之前,沉老爺看向凌肅,問道︰「凌千戶,船塢的船造的如何了,你最近去看過沒有?」
「前天才去看過,謝師傅說第一艘船已經在刷漆了。」
說起戰船,凌肅開心了不少,對著沉毅咧嘴笑道︰「謝師傅說,用不了多久,咱們抗倭軍就會有兩艘戰船下水。」
「唔…」
沉毅揉了揉自己有些脹痛的太陽穴。
他頭痛並不是因為喝酒,而是因為用人用在抗倭軍的那些人心詭譎的伎倆。
「那好得很。」
沉毅緩緩說道︰「等解決了抗倭軍內部的事情,咱們便可以著手準備出海獵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