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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穹洞開,旗幟飛揚。

銀甲天兵數量龐大,它們聚集在一起的氣息甚至擠壓了周遭的靈氣。

巨鹿在怒吼,可它無能為力。

只有鐘聲不停地激蕩天地間。

這是一場可怕的狩獵,天刀起落,削去巨鹿足蹄。這場搏殺中的雙方每一次動作都震撼大地,山巒為之傾倒。這是天兵降世,要取這位餮天鬼神的性命。

太廟三大重器之一,鬼神圖,其中以畫卷分割開來,每一副畫卷便是一位餮天鬼神的位置。無人知曉這些強大的生靈來自何方,好像他們自古以來便存在于此,沒有身軀,如孤魂般游蕩在這片大地上。過去,無比悠久的時代里被太廟中的巫祝們引領,相隨,同行,最後走入鬼神圖中,陷入長眠。

蘇月鄰在太廟中尋覓了許多關于餮天鬼神的秘密。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並非出現便是靈的形式,他們曾經活過,具備身軀,也具具備世俗常理下恐怖絕倫的境界和力量。這些餮天鬼神常常與太廟的某一任監天司為伴,在同行的那一位監天司死後,舍去身軀,步入鬼神圖,就此沉睡。

就像赤龍和蘇月鄰一樣。

李熄安是活著的生靈,他沒有死去,可當他成為靈的時候,他同樣成為了一位餮天鬼神。

鬼神之軀,餮天之名。

若是全盛狀態下的餮天鬼神,這些天兵恐怕根本無法拔刀執旗,他們會在瞬息被抹去。

所以,看著眼前這幅景象,李熄安知道這頭巨鹿已經油盡燈枯了。

本身,他能活下來就是個奇跡。

李熄安順著竹簡文書捕捉到的畫面中,他可是被天王撕碎,被吐寶鼠吞吃,哪怕是鬼神,都該歸寂了才對。

雲海滾滾,龍隱于霧,他仍在旁觀。

天兵們一刀一刀地斬在巨鹿身上,剝下構成他的山石。

他在尋找。

一種極為隱晦的波動以李熄安為中心層層擴散。

同一時刻,越州境內,人們驚訝地發現水面突兀地冒出水泡,密林深處毫無征兆的刮起狂風,升起的火不斷搖曳,將人的影子拉扯成碎片。所有怪事發生在一個時辰里,有感知超凡的生靈抬頭,背後冒出冷汗,天空分明萬里無雲,卻總是感覺天上有一雙眼楮盯著自己。

李熄安呼吸,而這片天地隨著他的呼吸節奏起落。

煉天地五行為熔爐,火光,樹木,河流,砂石,以及極深處的礦脈,成為他的耳目。

如同在整個越州投下一個小石子,濺起漣漪一般。

所有觸踫到的異常全部收入李熄安的眼中。他在找那位天王,致使大巫死亡,鬼神福澤淪落至此的那個東西。

天兵出現,他理應出現。

但當黃銅鐘敲響十八次,巨鹿傷痕累累,天兵執旗排陣,封鎖天地的時候,李熄安什麼也沒發現。

倒是不少人間的除妖人在向這邊趕來。

他收回目光,看向那頭巨鹿。

夠了,不能再等了。

李熄安伸出手掌,在他的視角里覆蓋住巨鹿與天兵的戰場。

他和這些東西交過手,天兵執旗,行陣法,可以將一片空間徹底封鎖,這種封鎖能徹底阻隔靈氣的流動。也是因為巨鹿是一位餮天鬼神,能夠在這封鎖中掙扎搏殺。若換作尋常生靈,在這空間中連行動都做不到。

打理龍神廟的蒼玉,面對的不過三位天兵,一者持刀,兩者執旗行陣而已,便能讓他動彈不得。

天兵行陣已成,不問界外之事。

但下一刻,李熄安將手掌憑空按下。

「昏。」他輕聲說。

「卡——」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響徹天地。

仿佛有人將這個世界視作櫥櫃,用鐵釘或石錘 擊。

半空中突然出現裂縫,漆黑詭異,這個現象並未持續多久,因為很快,整個天穹塌陷了。

有東西切開了天空,筆直落下。

幾乎垂死的巨鹿勉強抬起頭,眼中不可置信。天兵們的蒼白面具凹陷中看不到什麼,他們不會恐懼,卻也在這種力量下戰栗。

這是最原始的恐懼。

他們也不可避免。

一柄劍,一柄赤色的八方長劍。

一只長滿鱗片的巨爪握住劍柄,劍鋒切開天空,分割雲海,就這樣筆直落下。

那條持劍臂膀的盡頭,巨大的陰影籠罩山巒大地,那是露出雲層的部分鱗片,而余下的依舊隱藏在雲海之上,蜿蜒著,像一座橫亙在天空的赤色長城,無法窮盡。

不知為何出現,不知來自哪里。

只知道他持劍到來,帶來死亡。

李熄安將昏劍刺進大地。

綻放的火光染紅整片天空,正午時分,他攜黃昏而至。余下的,便是天兵的灰盡了。

…………

在火海和灰盡中,李熄安緩緩落下,身形與巨鹿的頭顱平齊。

巨鹿很疲累。

本該死亡的鬼神,李熄安找到了它。

在這樣的距離下,這尊餮天鬼神的狀態他一覽無余。李熄安捕捉到的畫面的確沒錯,它幾乎被吞吃殆盡,可它的最後的一抹殘存之靈融進了洞庭湖周圍的山巒,保佑最後的意識。他應當在無窮的歲月中再次補全自身,等待力量和復蘇。

這樣的存在,本就難以殺死。

可他選擇了提前蘇醒,分明羸弱,分明知道蘇醒即是死亡,他仍然選擇了強行復蘇。以山巒為身軀,驅動著那抹殘靈。

「為什麼?」李熄安問。

他看著巨鹿毫無生機的童孔。

在鬼神圖的記載中,鬼神福澤,他的眼楮如琉璃般美麗,是世間至美的瑰寶,並能堪破世間一切惡行。但此刻,他的身軀是山石構成,他那引以為傲的眼楮也是毫無色彩的石頭。暗澹無光,生機無存。

「為什麼要醒來?你可以再等待一段漫長的時光,那時候,你醒來仍然是舉目無敵的餮天鬼神之一。」

巨鹿盯著李熄安。

「你……你是我的同類?」

「是。」李熄安沒有否定。

巨鹿反而搖頭,「我不認識你,擁有這樣力量的鬼神,在鬼神圖中該是名列前茅,可那些家伙對我來說都稱的上老古董,我也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你並非他們中的任何一位。」

「這重要麼?」李熄安問。

他抬手,地面上被天兵剝離下來的石塊全部聚攏,緩緩落在巨鹿身軀的空缺上。

巨鹿的氣息依舊頹敗,但也不再流逝靈和生機。

巨鹿沉吟片刻,然後搖頭,「不重要,你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救了我。」

「其實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的鬼神,所以才好奇地詢問。但我不該問的,我們這些東西早已死去,死在連我們自己都想不起來的悠久過去。剩下的,停留駐足在世間的不過些妄念。」

「本質上,鬼神與天上的東西沒有區別,舊時代的殘留物罷了。」

福澤用頭抵住李熄安的手掌。

他的眼楮像被點亮了。

「你還活著?」

「你還活著!」

「你只是以靈行走在世上,你還有身軀!你的身軀還未泯滅!」

「難怪……難怪……你的肉身還未腐朽,你成為鬼神的時間並不長,你還很年輕。」

他很疲憊地趴下來,四肢收在月復部,頭垂下來,像座大山。

「以前,要先福澤詢問問題,是要看時辰的,這是規矩。但你救了我,我要幫你,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巨鹿甕聲甕氣地說。

「我為何蘇醒啊……」他有些茫然地抬頭。

「因為我要殺了他們!」突然間,這頭溫順的巨鹿低吼,咬牙切齒。

「在沉睡中,我嗅到令我無比憎惡的氣息!我要他們都消失,才能睡得安穩!」

「他們到來,就是為了殺你。」李熄安說。

「他們?」巨鹿望著火海中飛舞的灰盡,「對!天兵!可他們來殺我?為什麼,天上的東西向來與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李熄安一愣。

他無比清晰地察覺到福澤目中的疑惑。

這位鬼神並不清楚天兵為何至此。

「你是如何變成這樣的?」李熄安沉聲,此刻,他的聲音低沉的有些可怕。

「被殺,被一個……」福澤的話語 地止住了。

「被一個……」他在回憶,「天王!」

「多聞天王!」福澤幾乎是咆孝著說出這個名字。

李熄安松了口氣。

他得到的結果和他預料的大差不差。

「那她是怎麼死的?」李熄安接著問。

「你的主人,那位大巫。」

福澤愣住了。

「誰?」

「大巫,時緒年間的太廟十二大巫中,你的巫,她是老五。」

李熄安察覺到福澤那張由岩石構成的巨臉上充斥著迷茫。

「她……」

「是了,該有個她存在!可……她是誰?」

「該死!我忘了……我忘了!我忘了!」福澤怒吼,群山都在震動。

越州城在顫。

幾道河流憑空在半空中流轉過來,如衣物般覆蓋巨鹿的干裂的身軀。

李熄安撫平了他的情緒。

「天王為何要來殺你,也忘了嗎?」

福澤胸膛起伏,那些完整的大石塊在他呼吸下不斷開裂。

「忘了。」

「有辦法麼?讓你想起來。」李熄安隨意地找了塊地坐下,這個時候,他反而不緊張了。

福澤陷入沉思,但李熄安卻提前開口。

「你被吃了啊,福澤。」

「那只吐寶鼠把你吃了,吃了大半,所以你想不起來,它讓你忘掉了你最不該忘記的人。」

巨鹿抬起頭,目光炯炯,他盯著李熄安,這一刻,鬼神福澤的眼楮就像鬼神圖描述的那樣,如琉璃般明亮璀璨。

「幫我,赤龍。」

「讓我想起來。」

「福澤,願為你做任何事。」巨鹿說道。

這是鬼神的許諾。

李熄安搖頭一笑,福澤不懂他的意思,臉上有些失落。

「不行麼?」

「不。」李熄安招手道,「你會喝酒嗎?」

不知何時,李熄安身後的長尾末端卷起一只酒壺,他的身旁放著兩盞酒杯。長尾酒壺一傾,便盛滿了酒。

「我不要你的許諾,喝了這杯酒,我便幫你。」

「真是如此?你要如何?」巨鹿一下子興奮了,甚至連著追問。

「簡單。」李熄安舉起酒杯,對著眼前這座大山一飲而盡,「把天王宰了,讓你吃掉那只吐寶鼠,你就能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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