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5章 蒼生終局
蒼生道人走得很安詳。
……
妖神廟中的談判進行得很順利，主要是妖族基本沒有什麼談的余地。楚梁說什麼，吞吞都言听計從，妖神大人都答應了，底下妖族還能說什麼？
只能說從前想要刷新噬天蟲的想法太正確了。
認真想來，妖族遷居蓬來三島，其實完全足夠現今的極西之地妖物們生存。雖然對于蓬來弟子來說曾經的洞天福地已經被毀了，可即使是這樣的土地，對在極西之地吃沙子長大的妖物們來說也是人間仙境。
只不過妖族的規模和勢力可能也止步與此，很難再有大的進步。
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妖族也只能答應。至于禹朝可以提供一些資源支援妖族建設之類的，也是在議題之中，無非是表達人族友善的態度罷了。如果此舉真的能夠維持長久的和平，那倒也是不錯。
當然，和平的關鍵點還是在于第九境的吞吞身上。
妖族唯一堅決反對的點，就是楚梁要將吞吞帶走，不讓她留在妖族領地。
「嗚呼哀哉！」大神官以頭搶地，嚎啕大哭︰「妖神歸來卻要離開妖土，那與亡我妖族何異？此舉絕行不通！」
「妖神大人在的地方就是妖族。」彩漪也堅定說道︰「你若是要將妖神大人帶回蜀山，那不如把極西之地的全部妖族都帶回去。」
可楚梁同樣振振有詞，「如今吞吞雖然已經有了第九境的修為，也恢復了部分靈智，但心性還未完全成長，需要對其進行引導教育。我們人族擁有三教典籍，我會把最德高望重的先生們請到蜀山，讓他們教導吞吞成長為一個善良的妖神。」
「你做夢！」黑金烏言辭激烈，「你們人族都是壞種，萬一把妖神大人教偏了怎麼辦？」
他對于楚梁似乎極為忌憚。
雙方爭執不休之下，楚梁干脆一擺手，「好吧，那咱們別爭了。讓妖神大人自己選，她要跟誰走？」
這話一出，眾人才想起來，在場最有話語權的應該是妖神本神，根本不是他們這些小嘍。
可是妖神大人還在那眼巴巴抓著楚梁的衣角……
啪。
一眾妖王又以手覆面，露出絕望至極的神情。
在孩子幼年期的陪伴是多麼得重要，他們終于意識到了。
「好！」彩漪忽然一點頭，道︰「若是妖神大人實在要如此，那也只好依你所言。但想要帶走妖神大人，那你們得等到明日，今日晚間我們要在七王嶺上開始朝聖，讓所有妖族子民都來叩拜妖神大人，讓她知曉妖族子民對她的虔誠。」
「還有，無論你們將她帶到哪里，我必須全程陪同，以免你們給她灌輸有害于妖族的思想。」
「合情合理。」對于彩漪的要求，楚梁也沒有反對。
他相信以吞吞的品性，只要接受正常的教育，就可以成長為良善之神。彩漪與人族互相監督，誰也沒法干擾吞吞的成長，也是好事。
當即，楚梁一行四人下山，回到自己的使團駐地等待，七王嶺上則開始籌備朝聖大典。
自從吞吞回到極西之地，妖族子民還沒有機會全部瞻仰妖神容顏，這一次在她將要離開時，有這樣一個活動也算圓夢。
楚梁眾人下山，走到七王嶺的半山腰時，楚梁突然感覺到懷中一震。
打開仙友圈令牌，發現是一條消息，來自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整個蓬來上宗，擁有仙友圈令牌的只有楊玉虎。不過他也沒有私聊的權限，好在楚梁有，他才能發過來一條私聊的消息，只有寥寥幾句話。
︰「楚梁，我是楊神龍，掌教要殺你，速速躲避。」
……
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楚梁就選擇了相信。因為僅僅是這條提醒躲避的消息，沒有存在什麼陷阱的可能性。
他當即便轉回頭，重新向山上走去。蒼生道人再如何囂張，也不敢在七王嶺上殺人，有吞吞在這里，就算他八境半來了也是送。
在神廟里避一避，等回到蜀山他就拿自己沒辦法了。至于找到蒼生道人這件事，還是有一些難度，東海宙輪自能屏蔽天機，想要引他出現殊為不易。除非自己以肉身做餌，可那樣一來風險也是太大。
一切都可以容後再議，自己先保證安全再說。
他回到神廟時，一眾妖王還聚在吞吞身邊，吞吞懷里捧著一碗炸丸子，有一搭、沒一搭的听著。對于妖王們的洗腦楚梁並不擔心。
他們要是有辦法，早就把吞吞說服了，哪差這一晚上的功夫。
一見楚梁過來，吞吞立刻露出笑容。
彩漪則是眸光一閃，「你怎麼又回來了？」
「我怕你們反悔，所以今天我想陪在吞吞身邊。」楚梁微笑道︰「你們放心，我保證遠遠觀望，不會影響你們朝拜妖神。」
眾妖王雖然氣憤，但也說不出什麼反駁的理由，黑金烏還在擺手︰「不用跟他置氣，我試過，沒用的。」
唯有彩漪目光明滅，不知在想些什麼。
沒等楚梁走上神台，就見吞吞忽然眉頭一皺，小臉緊繃看向前方。
喀喇喇天空炸響，東海宙輪的光影橫亙當空。
楚梁心中不由一緊，蒼生道人莫非是氣急敗壞？自己都沒回去他怎麼就貿然出手了，這不是莫名置身險地。
國師、李乘風與林北他們不會有事吧？
他神識探去時已經來不及看到，使團眾人沒有什麼事情，是蕭無顏承擔了一切。
不過看到眾人未曾受傷，楚梁便也放心，當即伸手一指蒼生道人，「就是這個壞人一直想要殺我，吞吞你能不能把他的輪子搶過來？」
之所以他想要搶輪而不是殺人，是因為他不希望吞吞沾染殺戮。這種事情萬一做順手了，以後真覺醒了可怎麼辦？
「嗯……」吞吞遠遠看著，怯生生說道︰「我去試試。」
您稍微試一試就好，楚梁嘿嘿一笑，看來小家伙對自己的力量依舊沒有一個清晰的認知。
……
蒼生道人正在當空大笑，突然覺得有些不對，怎麼底下人族使團里那幾個人都沒有悲痛的表情？
楚梁死了，他們不傷心的嗎？
就在他納悶的時刻，七王嶺上一道金光飛來，休——
蒼生只來得及催動東海宙輪，將身前區域時間流速放緩，自己想要躲避。可那金光卻好似不受約束一般，轟然撞在了宙輪之上。
轟彭——
只一撞，就讓東海宙輪劇烈顫抖，蒼生道人氣血盈胸。
妖神！
除了妖神，天地間不可能有第二個人僅憑肉身就有這般力量。
果然金光掠去，露出吞吞怯生生的少女面容，她雖然表情有些忐忑，不過一把抓住東海宙輪的氣勢卻是很足。
「嘿……」吞吞懸空鼓勁，就想要將東海宙輪拔過來！
楚梁要東海宙輪，她就真的只搶輪子。
可是要知道，蒼生道人此次來早已心存死志，他自己死都沒事，但東海宙輪是蓬來現今的最大倚仗，怎麼可被人奪走？
于是在這一瞬間，他做出了生平最勇敢的一次決定。
蒼生道人，向妖神發起了沖鋒！
他一身環繞著無涯大道，將自身修為拔到頂峰，一掌推向吞吞！
吞吞周遭的天地風雲急劇變色，好似整片天空都回到了千百年前，可她只有發絲被稍稍撩動，神情依舊未有變化。
眼看著蒼生道人這一掌打到眼前，吞吞才推出一掌來抵擋。
彭——
雙掌匯聚，蒼生道人的無涯大道在以往摧人衰老，一瞬萬年。可是在吞吞這里這無涯的摧殘卻讓她妖力愈發強大。
蒼生道人只覺得對面的力量隨著自己的催熟，更加強橫了，轉眼就已經不可抵擋，一掌將他印到了泥里。
身軀被打落，對東海宙輪的控制也及及可危。眼看吞吞發力拖拽，就要搶走神器，蒼生道人終于面露哀色。
自己這一次雖然殺了楚梁，但自己恐怕也要喪命于此了。以第八境掌教的性命換取一個年輕弟子，听起來似乎不大劃算，但想到楚梁以往對于人間修仙界的巨大影響，應該也不算虧。
至少無論毀滅蓬來的災星是楚梁還是自己，今日都終結在這里了。
自己可以死，東海宙輪絕對不能丟失。
懷著這樣的想法，蒼生道人 然一飛沖天，雙手捧住東海宙輪。此刻它已經有大半歸屬于妖神，蒼生道人無力與妖神爭奪，但是他的無涯大道迅速轉動。
轟隆隆——
時間齒輪旋轉的聲音憑空響起，巨大的無涯道韻包裹住東海宙輪，想要改變這尊神器的時間，需要付出的靈力自然巨大。即使是蒼生道人想要做到也無比困難，除非他付出壽元的代價，尤其是還要與妖神爭奪。
想要改變超出自己負擔能力的時間，就必須付出過量的代價。
「啊——」
蒼生道人一聲怒吼，周身鮮血爆出，整個人霎時蒼老了百歲一般。
而東海宙輪則是在他的爆發之下，瞬間從天空中消失，只剩下空蕩蕩的一片青天，萬里無雲。
吞吞奇怪地看著自己掌心，我那麼大一尊輪子呢？
蒼生道人則是頹然落地，整個人朽敗如同殘蛾，好像風一吹就會碾碎成灰。
噗。
他的身軀落地，渾濁的雙眼無力地仰望天空，目光坦然。
方才正是他拼死透支靈力，將東海宙輪回朔到片刻之前，送回了蓬來的駐地。可他既然要從妖神手中奪走神器，那他就得死。
死在妖神手里，也不算辱沒自己了。
蒼生道人至此，終于要結束自己罪惡的一生。
不過吞吞並沒有殺他，甚至都沒有低頭看他一眼。楚梁讓她搶東海宙輪，她就只想搶宙輪，對于殺人，她本來就沒有一點興趣。
蒼生道人就躺在那里，像是一條衰敗的老狗，躺在路邊甚至都沒人搭理，只是靜靜地等待生命的終結。
……
在吞吞二話不說就殺出去的一瞬間，楚梁心里頓時一慌。身邊妖王環繞，他哪里敢久留？
彩漪目光朝黑金烏一甩，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可黑金烏卻是搖搖頭。
楚梁一邁步，無距大道啟動，雖然不能做到像屈虎那樣四海九州無處不可至，下七王嶺倒也沒什麼問題。
隨著他的身形消失，彩漪怒道︰「荒原妖王往日不是最傲于善戰，怎麼面對這小子卻不敢出手了？」
黑金烏仍舊是一擺手，一臉嚴肅道︰「打他沒用。」
楚梁這一腳無距，由于走得匆忙，屬于隨機到達，落地瞬間才探查周邊環境。
結果這一睜眼，卻讓他嚇了一跳。
他此刻身處七王嶺下的一片山谷之中，石壁之下有兩人正在療傷。
左邊一個，是楚梁；右邊那一個，也是楚梁。
咦？
坐在這里療傷的不是別人，正是白王魈與蕭無音。他二人在七王嶺上互幫互助，彼此雖然都身受重傷，但是也都勉強存活。
蕭無音只當白王魈是真正的楚梁，便把他救了下來。白王魈雖然心知自己是假的，可這般瀕死狀態也不敢暴露，只能勉力維持偽裝。蕭無顏為了方便遇事替他引開追兵，便也維持了偽裝。兩個人一起在此療傷，場面倒也頗為和諧。
只是當真楚梁突然到達時，著實是嚇了一跳，這是什麼模彷大賽現場？
看這個逼真的程度，自己都只能排第三。
陌生氣息闖入，盤坐療傷的蕭無音與白王魈都訝異了一下，蕭無顏驚道︰「楚梁？」
楚梁則是反問︰「你們是誰？」
蕭無音飛身後撤，與白王魈拉開一段距離，而後道︰「我是蕭無音，你們誰是真的？」
「皇後娘娘？」楚梁也詫異道︰「你怎麼在這？」
「啊巴啊巴……」白王魈哪知道蕭無音是誰，驚慌之中只有胡言亂語。
「那你是誰？！」蕭無音喝問道。
白王魈大聲道︰「我是楚梁！」
楚梁問道︰「你是楚梁，那我是誰？」
「你是假的！」白王魈高聲道。
「那你說是誰把皇後娘娘送進監獄里的！」楚梁大聲問道。
「反正不是我！」白王魈大聲答道。
「你果然是假的！」蕭無音頓喝道。
白王魈是真沒想到，這種答桉都能錯。楚梁把她送進監獄里，她再來救楚梁，這是什麼詭異的情節？
但重傷在身，情況危急，他也顧不上多想，轉身化作一道白芒就跑！這一毫不顧忌的沖，頓時暴露了自己本體氣息。
「白王魈！」楚梁呼喊一聲，方才他就有一些猜測，這下徹底坐實，頓時如獲至寶。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第七境巔峰的人面魈，居然在這里讓他撿到了重傷版！
休——
白王魈掠過。
呼——
蕭無音憤而追趕。
嗖——
楚梁御劍去追。
這種時候無距大道反而沒有御劍術好用，因為白王魈閃轉騰挪，走的路徑非常刁鑽。楚梁第七境的御劍術，反而能更好地縮短距離。
三人你追我趕，很快楚梁就超過了蕭無音一個身位，眼看要趕上人面魈。
那邊廂，七王嶺下，蒼生道人渾濁的眼望著天空，正在發出最後一聲嘆息︰「唉……」
稱雄一世，到底落得淒涼下場。若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他絕不會選擇拿蓬來的宗門氣運去和蜀山一個小弟子同歸于盡。
現在即使殺了楚梁，也不過是解自己一個執念，還把性命搭在里面，值得嗎？
至少蒼生道人覺得值。
若沒有楚梁，今日之一切又怎麼會發生？
只要殺了他自己即使死了也……
休——
一個楚梁從眼前的半空上飛過去。
「嗯？」蒼生道人馬上就要合上的雙眼 地瞪大。
怎麼回事？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自己親手誅滅了楚梁的生機，他怎麼可能沒死？
絕對是看錯了。
據說人死前都會看到一生的跑馬燈……
嗖——
又一個楚梁御劍而過，因為速度太快肉眼幾乎只能捕捉到殘影，但是那股氣息千真萬確，絕對是如假包換的楚梁！
這股氣息蒼生道人化成灰也記得——指自己化成灰。
「啊……」他喉嚨里發出不甘的嘶吼，「啊啊啊啊啊……」
楚梁怎麼可能還活著？
而且還活著倆？
肯定是假的……都是假的……他努力地搖頭，想要騙自己是因為速度太快，自己看錯了人。
呼——
第三個楚梁飛過去。
和前兩個相比，這個楚梁的速度可以說是慢悠悠，讓他可以看清楚每一個細節。
沒錯。
就是楚梁。
不管三個里面哪個是真的，他就一定沒有死！
「啊……」蒼生道人的喉嚨里發出含湖的嘶吼，「憑……什……麼……」
憑什麼我都死了，你都沒死？
甚至毫發無傷。
為什麼自己出手三次，甚至搭進了性命都殺不掉一個蜀山的年輕弟子，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對？
難道是彩漪騙了自己？
還是楊不畏騙了自己？
不。
是這該死的命運騙了自己！
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
「啊——」
蒼生道人的眼前走過自己的一生，在前二百年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盛極一時的蓬來與春風得意的自己，會把一切都栽在一個小兒手中。
此天亡我！
此天亡我！
回光返照之際，他終于發出了最艱難的嘶吼。
就在這時，一只身著甲胃的虎妖走了過來。
對于方才妖神與半空的交戰，他們這些低級別的妖族守衛根本看不清楚，只知道有敵人被妖神大人打敗了，沒人覺得這個敵人還能活著。
虎妖只是守衛七王嶺的路口，突然听到有風聲，這才過來查看，結果就見到一個奄奄一息的人類老頭兒在那痛苦嘶吼。
若是平時，虎妖可能不會理會，只讓他自生自滅。
可今日虎妖脾氣極為不順，因為他莫名其妙挨了幾頓揍。所以虎妖憤而揚起一腳，彭——
「叫你大爺！」它忿忿道。
這人類老頭兒的身子骨居然遠比想象得硬，虎妖一腳沒有把他的腦袋踢掉，只將其椎骨踢得喀喇喇一聲脆響，頓時歪了過去。
「⺪，你丫兒還挺硬。」虎妖頓時更氣，抬起大腳，一頓亂踩。
彭彭彭彭彭……
蒼生道人最後的一絲生機，就被這一頓亂腳斷絕。縱橫修仙界一世的蓬來掌教，從前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是被一只小妖亂腳踩死。
等虎妖收手時，他的脖頸塌軟、面目狼藉，雙目凸出、神情猙獰，眼神中充滿了死不瞑目的怨毒。
可謂安詳至極。
晚上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