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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蘊寧,是那位袁夫人麼?」

岳定唐抬起頭,臉上有著恰到好處的驚訝與好奇。

李老板嘆息︰「正是,袁夫人有空的時候,會來喝下午茶,這大過年的……哎!方才伙計已經給我念過報紙了,沒想到數面之緣,竟成天人永隔!」

岳定唐︰「您與袁夫人來往多麼?」

李老板︰「承蒙袁夫人不棄,聊過幾句,但沒有深交。」

岳定唐︰「我們現在正在做一份社會調查,其中就有關于上海治安方面的內容,踫巧遇上袁夫人這案子,您看方便與您聊兩句嗎?」

李老板︰「方便,我兒子媳婦都在南洋,國內我也無親無故的,正準備跟伙計們一塊吃團圓飯呢,您只管問便是。」

岳定唐看了凌樞一眼,將手中本子遞過去。

「小楊,你來幫忙筆錄吧。」

儼然把他當下手助理的口吻。

凌樞︰……

他抹抹嘴,似模似樣掏出鋼筆。

「好 !不過老岳,你得整快些,你媳婦還在家里等著呢,要是大年夜都不回去,明兒起來你膝蓋怕是要跪腫了。」

岳定唐︰……

他勉強忍下自己扭曲的嘴角,正色看李老板。

「你和袁夫人最近一次交談,是在什麼時候?」

「前天。」

那不就是杜蘊寧跟凌樞最後一次見面的時間?

凌岳二人對視一眼。

「當時袁夫人和你聊了什麼,她神情態度可與平時有何不同?」

李老板想了想,「好像沒有。」

岳定唐︰「沒有不高興,或哀愁幽怨,也沒有對你抱怨過?」

李老板搖頭︰「我瞧那天袁夫人的興致還是很好的,她曾和我說過,每回來這里,最喜歡點的就是草莓蛋糕,而且只有在心情好的時候才會想吃,那天她就點了一份,打包一份回去。」

凌樞冷不防問︰「她和你聊了什麼?」

方才燈光昏暗,李老板顧著和岳定唐說話,這會兒才聞聲留意到凌樞,一見之下,不由咦了一聲。

「您,您好生面善,我好像在哪見過?」

見對方絞盡腦汁,凌樞好心提醒。

「前天,就在這里,我和袁夫人喝過咖啡。」

「對對對!」李老板一拍掌,「我想起來了,是您!」

凌樞點頭︰「是我,但我不記得袁夫人和你聊過。」

李老板︰「是您還未來時,我見袁夫人獨自坐在那里,便走過去和她打招呼,她看上去心情挺不錯的,她還說,明天要去參加英國領事館夫人舉辦的宴會,想從我這兒買點咖啡豆,去當禮物,讓我挑選好之後,遣人送到府上去。」

凌樞︰「沒有別的了嗎?」

李老板︰「沒有了,就這些。」

凌樞︰「平日里,袁夫人過來,除了我,還跟誰有過交集麼?」

李老板猶豫︰「倒是好像還有一位。」

凌樞︰「長什麼模樣?」

李老板︰「斯斯文文的。」

凌樞︰「戴著眼鏡?」

李老板想了想︰「應該戴著的。」

凌樞︰「紅色洋裝?」

李老板為難笑道︰「這我就不大記得了,有時我不在店里,都是伙計們打理經營,也不是每回都能遇見袁夫人,要不喊他們過來,您再問問?」

凌樞︰「好啊,那就有勞您將平日白天經常在的伙計叫出來,耽誤他們一點時間,我們詢問幾句就好。」

李老板答應下來,又有些模不著頭腦。

「二位先生,恕我直言,你們不是學校老師麼,怎麼倒像是在問案子?」

岳定唐溫和道︰「社會調查涉及方方面面,不乏個案敘述,難免得問仔細些,正好我們跟袁夫人有過幾面之緣,听聞噩耗頗為惋惜,就順道過來問問,說不定以後還能幫上點忙。」

「原來如此,那請稍等。」李老板不疑有他,轉身去喊人。

高高瘦瘦的伙計很快被喊過來。

他沒當值,穿了身褂子,一臉老實,有問必答。

「那位袁夫人過來的時候,的確經常有一名男士出現,兩人在那里一坐就是大半天,然後一前一後離開,當時有三次正好是我白天當班的時候。」

凌樞跟杜蘊寧也差不多在這里見過三回,聞言就道︰「你說的不會是我吧?」

伙計仔細端詳他片刻,搖搖頭,肯定道︰「不是您!那位先生經常穿一身紅色洋裝,戴著眼鏡。」

岳定唐︰「他們聊些什麼,你知道麼?」

伙計先是搖搖頭,而後又道︰「有一回我送茶點過去,就听見兩句,仿佛是在討論寫詩,我是粗人,又不懂什麼詩,也沒听明白。」

岳定唐︰「他姓甚名誰,你可還有印象?」

伙計︰「他說自己姓洪,別的沒提過,但看模樣,應該和二位差不多,是個文化人吧。」

他說的,與方才茶葉鋪老板提供的消息是差不多一致的。

排除兩人臨時撒謊的可能,基本就能確定是同一人了。

一個新人物浮上水面。

這與他們之前的推測對上號了。

那麼,這個男人很可能也是幫杜蘊寧起草財物清單的那個人。

甚至,兩人可能有著更親密的關系。

「他是咖啡館的常客嗎?」

伙計︰「我在這間咖啡館三年了,從以前那位老板,到現在的李老板,承蒙李老板不棄,將我繼續留下來做事,不過我以前很少見到這位洪先生。」

岳定唐︰「那他住在哪里,在哪里辦事工作,你知道麼?」

伙計自然搖搖頭。

萍水相逢的客人而已,除非像杜蘊寧這樣的名人,否則旁人又怎會認識?

岳定唐皺起眉頭,有點失望。

這固然是一條值得挖掘的線索,可要是這姓洪的真跟杜蘊寧的死有關,新聞一出,他肯定再也不會在附近露面,更有甚者,直接買張車票去外地,從此消失在茫茫人海,那他們就徹底沒轍了。

「啊,對了!」

伙計忽然靈光一閃,「上回外面下雪,這位洪先生要走,我為他叫了黃包車,听見他給車夫報了個地址,好像是,是——恆通路36號!」

恆通路。

岳定唐下意識看向凌樞。

後者也正好望過來。

那也是肖記面館所在的地方。

就在兩天前,杜蘊寧出事前後,面館老板老肖,也因為隔壁起火被牽連,被活活燒死在面館里。

是巧合,還是有意?

姓洪的,杜蘊寧,老肖之間,又是怎麼扯上關系的?

李老板一直束手在旁邊站著,沒有打斷他們,見他們問得差不多,這才出聲。

「二位先生,天色不早了,若是再晚一些,就怕街上都找不到黃包車了。」

剛才外面還有些寶石藍的天空已經完全黑下來,可以想象這里有多溫暖,外面就有多嚴寒。

岳定唐瞅一眼手表,他們的確該離開了。

「多謝老板,今日叨擾你許久,過意不去,待年後再上門致歉。」

另外一桌洋客人不知何時吃飽結賬走人了,偌大咖啡館內就剩下他們這桌。

李老板笑呵呵︰「不妨事,反正我小老頭也是在這里過年,不耽誤你們回家與家人團聚才是正經事,小店過年會停業歇息一陣,二位先生若喜歡這里,不妨等年後再來。」

告別老板,兩人從咖啡館出來,朝街口走去。

司機還在那等著。

「大姐現在肯定急著等你回去吃團年飯,你可以先回去,過兩天再說。」岳定唐道。

大姐大姐喊得真是親熱,凌樞把到嘴的吐槽咽下。

「現在不趁熱打鐵,過兩天還不知道會出現什麼變故,總不能為了過年,把自己小命給丟了,走吧,直接去恆通路。」

他說罷,當先鑽進車廂。

……

恆通路一帶,新老房子鱗次櫛比,在夜色下,新舊顏色模樣並不那麼分明,但萬家燈火卻在錯落中呈現,魚肉蒸煮的味道夾雜在蒸年糕里一起飄蕩在空氣中,迎來年味分明的除夕夜。

魚肉和豬肉的味道淡淡的,幾近于無,更多的是畢竟對于平民百姓來說,這年頭桌子上能出現一碗里脊煮年糕或一條紅燒魚,已經可以算得上年節豐盛了,像剛才他們那樣能吃上龍蝦和牛排,更是奢侈到無法想象。

這里多是住宅區,間或有些鋪子,也都是上了年頭的老字號,老板幾代經營,靠的都是回頭客口口相傳。

如今山河不全,有些地方還在打仗,上海外緊內松,老百姓也許天天都能看見報紙上間或燃起的硝煙,但畢竟總體還算平靜,上班的暫時有個飯碗,上學的暫時也有書可讀,拋開憂國憂民的熱血青年和知識分子不說,大部分小老百姓日復一日,依舊照著自己平日的節奏去過自己的小日子。

不過在這場家家戶戶關門過年的熱鬧中,也有兩處地方例外。

那就是之前被火災毀于一旦的兩戶人家。

其中一戶,正是凌樞經常去光顧的肖記面館。

「起火的這戶人家,家里男主人原是在碼頭當苦力的,有一回搬貨的時候砸傷腿,後來就只能在家接點彈棉花的活計,女主人繡活不錯,偶爾會接了外面的布料回來繡,所以他們家里堆積了不少棉絮和布料,這些都是極易起火燃燒的東西。」

「根據後來調查,推測他們很有可能是家中小兒玩火,大人們又都在睡覺,沒有及時察覺,導致火勢迅速擴大,最終活活燒死在里面,還牽連了隔壁的肖記。」

在兩人走向恆通路36號的時候,岳定唐如是說道。

「有問題。」

凌樞停住腳步。

「且不說貧苦人家為了省錢,晚上一般不點燈,也難得買火柴蠟燭甚至油燈,就算他們家孩子半夜找到火柴,頑皮弄火。那對夫妻也好,老肖也好,都不是五感失靈的人,火情一起,他們睡得再熟,也該醒過來了,就算那對夫妻逃不出來,為什麼連肖老板都沒逃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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