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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八十八、遠離戰場

吳江龍一覺醒來,已是天色大明。熱帶山岳的早晨不像北方那樣寒冷,但下降的霧氣總是濕露露的,落在衣服上之後,很快便透進肌服。吳江龍就是被這樣的濕氣所驚醒。

吳江龍從地上座起來,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開始努力回想著昨晚的情形。隨後看看表,指針已指在早晨七點。忽拉一下子,他想起了部隊要開撥回老駐地的事情,這才匆忙站起來,也顧不上收拾地上的殘局,慌慌張張向陵園外跑去。

剛跑出不遠,便見霧氣中出現了數條人影。

多年的叢林作戰,讓吳江龍培養出了在任何情況下都處于十分警醒的本能。于是,他不由自住地把手伸向腰間去拔手槍。可是,手槍在他們回國後全部上繳,此時他的腰上當然也不再有手槍。所以吳江龍抓了個空。

隨即,吳江龍思想在飛快地運轉著,他終于想到這是在國內,不會有越軍前來,那就是說,過來的不一定是敵人。

理是這麼個理,但為了以防萬一起見,他還是躲了起來,隱藏在一個墳堆後面。

霧中過來的人影影綽綽,看的不十分清楚。他們一邊說著話,一邊向前走來。很快從吳江龍眼前走過。這時那個看門人還在絮絮叨叨︰

「那個人不听勸,我說他,他還瞪我。」看們人說著,把這一行人繼續向里面領去。

「晚上他沒出來。」這是李森的聲音。

「沒有。」看門人說,「我過來看了,」看他喝了好幾瓶酒,我想勸他,又怕他醉了更不好惹,所以沒怎麼理他,由他去了。」

听到這,李森不高興了,「我說你這個人,怎麼這不懂事。他一個人喝醉了,你就應該把他弄回去。萬一出事怎麼辦?」

看門人有些詫異,「你們,不是來抓他回去的嗎?」

「什麼抓,」李威不客氣地說,「他是我們大隊長,我們是找他回家。」

「噢」看門人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他還是解放軍啊!」

「怎麼不是,」陶川不高興地說,「他是戰斗英雄。」

「啊!」這回輪到看門人驚嘆了,接著說,「我該死,我該死,都是我有眼無珠,讓他一個人睡在外面。」

幾個說著,相繼來到吳江龍呆過的那片墳地。

墳地上充滿了酒味,食物也扔的到處都是,怎麼看都像是有一群人昨晚在這里野餐過。

李森詫異,「不像是一個人?」

「沒錯,」看門人說,「昨天我來看過,這里就他一人。」

「這可怪了,一個人怎麼會鬧出這麼大排場。」李威他們個個是偵察兵出身,對于痕跡都很有些經驗,只要看一眼,就能大致分別出人數,所以才有這一問。

「沒有,沒有,」看門人辯解,「真的就他一人」

李森自言自語,「怪了去了。」說著話,李森向墳前走來。

此時,大霧還沒散盡,墓碑上的字顯的模模糊糊,直到他到近前,才看出上面的字。一看到墓碑上的文字,李森的態度突然變的莊重起來。

李森什麼也沒說,默默地托下帽,重新走到墳前,敬重地向劉岳的墳鞠躬︰「劉岳,對不起了,這些年忙著工作沒來看你……」說著說著,李森不由自主地悲痛起來。

那個時候,李森是排長,劉岳是他的兵。他見到這個名字,當然會觸動內心的隱痛。

李威和陶川不是七連的兵,當然不知劉岳是誰。于是李威問,「教導員,這位老兄,您認識?」

李威點點頭,「何止認識,他是我戰友。」

「快,快」李威拉了下陶川,「快給老兵磕頭。」

兩人重新站在墳前,規矩地向劉岳敬禮。

這一幕被躲在遠處的吳江龍全部看到眼中。他在李森他們路過身邊時,大致听出了李森的聲音,一直跟蹤到劉岳墳前。之所以他沒有立即現身,也是想看看李森幾人對劉岳的態度。

什麼是真感情?花天灑地的朋友是狐朋狗友,動真格的時,他們是靠不住的。人活著時,互相利用,雖然表現的親親我我,但那是利益上的朋友。人一旦沒了,你在心中給他留下的是什麼位置,是一聲嘆息,還是撕心裂肺的隱痛,那才能看出兩個人的交情如何。

李森在當時是排長,劉岳是戰士,所以他與劉岳的這分感情當然無法與吳江龍相比擬,這就是官兵之間的差距。吳江龍與劉岳是在一個炕上睡出來的,是從一個戰壕里爬出來的,他們這種感情才可謂是生死與共。

吳江龍看的出,李森沒有忘記劉岳,能在他墳前這樣傷痛,這樣的流淚也足亦證明李森的的確確是一個好干部。

吳江龍從暗處走出,「謝謝同志們。」

本來很寂靜的墳場,,又是在蒙蒙籠籠的霧靄中,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說是不會被嚇壞,但一激楞是必然的。所以,吳江龍說完,李森等人都飛快地回過頭朝著聲音方向看。

吳江龍從霧中走出,同時李森也認出了吳江龍。

「你跑哪去了?」李森當頭就是一句。

「呵呵,」吳江龍笑呵呵地說,「這不到這來了嗎!」

「來了你怎麼也不說一聲,讓我好找。」李森責怪道。

吳江龍重新恢復憂郁眼神,沉默了一會說道,「我們就要走了,臨行前,怎麼也得跟弟兄們告個別。」吳江龍停頓住,隨後又說,「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看他們。」

「你呀!」李森埋怨道,「就是來看戰友,也應該打個招呼,你來看他們,我就不想來嗎?」

吳江龍欠意地,「咱們倆都來了,部隊誰管。」轉向李威和陶川,你把他們倆都帶來了,部隊有人管嗎?」

「哼,還知道部隊。」李森說道,「你撒手就走,撩下整個大隊不管了,這算什麼,要我說,你一沒組織觀念,二沒兄弟感情。」

「亂扣帽子,」吳江龍解釋道,「我擔心部隊要開拔,怕時間來不及,所以沒打招呼。」

「行了,」李森說,「來都來了,這又沒什麼錯。既然與戰友們告別,那就來點啥吧!」

「呵呵!」吳江龍不好意思地笑,「來啥,俺跟他們喝過了,喝的一沓糊涂。」

李森指著地面,「看看你,把一個很好的環境整成這樣,還有點衛生意識嘛!」

吳江龍低頭看向亂蓬蓬的墳場,笑著說,「都是我的錯,」彎腰去收拾。李威和陶川趕緊搶先一步,我們來收拾,伸手去揀拾雜物。「

看們人急忙阻住,「不用,不用,你們都不用。一會我收拾,你們該干麻都去干嘛!」

吳江龍與李森對視一眼,然後兩人異口同聲說,「也好。」

說完,兩人相對笑了。

「老同志,」吳江龍抬手指著附近的幾個墳包,對看門人說,「老同志,這些都是我的戰友,請您多關心點,他們愛干淨,平時您就多打掃著點。」隨後又從衣兜內掏出一沓人民幣。「等過節時,你給他們買點紙和吃的,他們喜歡喝酒,再給他們每人整上幾盅。」

看門人說,「這個不合適,我不能要您的錢。」

「收下吧!這是我們的心意。」吳江龍說,「我們部隊在北方,來這里一趟很不容易,我就把他們拜托給您了。」

看門人收下吳江龍的錢。隨後李森和李威、陶川也從衣兜內掏出錢遞給看門人。

「這樣不合適,這樣不合適。」看門人連聲說,「按說,這些紙是該由我來辦……‘唉‘」隨後看門人嘆息了一聲,「就是咱掙的少,花不起。」

「沒事,」吳江龍說,「我把地址給您留下,等以後這里有什麼事,你就給我們寫信,我們會想辦法的。」

「好,好」

等吳江龍把寫好的紙條遞給看門人後,李威看了下手表,「時間不早了,我們得趕快回去。」

「好吧!」

吳江龍說完,再次來到劉岳墳前,鄭重地敬了一個禮,而後又逐個地向旁邊的幾座墳塋敬禮。一鼓作氣,吳江龍也不知轉了多少個墳頭,直到胳膊快抬不起來時,他這才走出陵園。

兩輛吉普車在山路上急駛。

吳江龍駕著汽車,李森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吉普車一路前行,李森的話始終沒停頓過,接二連三地向吳江龍提出各種各樣問題。

其中,當李森問到上級準備頒給偵察大隊的一等功名額給誰時,吳江龍毫不猶豫地說,「戰士。」

「哪一個戰士?」李森緊跟著問。

這一句卻把吳江龍問著了,心中暗忖著,「是啊!名額就一個,給誰呢!」

一路上,吳江龍回想著入境後的各個場面,以及多個戰斗場景。

偵察大隊的戰士們,沒有一個是貪生怕死之人,都有保家衛國的無畏精神。要說誰干的好,誰干的不好。他只能說都好,還真找不出某一個不合格的人。

「要不,就給小科吧!」吳江龍想起小科臨犧牲時的情景,決定把指標給他。

「小科的確不錯,很勇敢,為救戰友不惜犧牲自己,可是,」李森把話打住。

「可是什麼?」吳江龍問。

「小科犧牲了,我們都很痛心,按說,這個功給他一點都不過分。」李森又停了一下,「可是,一等功對我們戰士來說,太重要了。」

「有那麼重要嗎?」吳江龍轉頭看了一眼,回過頭去繼續開車。

「我們連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戰士都是農村戶口,這次戰斗結束,他們當中有一些人又要回到農村。有的戰士家境很貧寒,回到那樣的家庭,他們依舊會過貧困的日了。」

「是啊!」吳江龍嘆口氣,「誰叫我們的國家窮呢!

「我的意思是,」李森說,「按照國家政策,凡是立二等功以上的人,國家就能給安排工作。」

「我明白了,你是想把這一等功給農村出來的戰士。」吳江龍說。

「沒錯。」

吳江龍猶豫了,因為自己是從城市走來的,不好說給城市兵的話,只好沉默下來。稍後說道,「這樣會對城市入伍的戰士不公平。」

「嗯,也是。」這一會該輪到李森不說話了。

兩個人沉默一會之後,吳江龍說,「我看這樣,把平功的權力交給全體戰士們,他們評給誰,就給誰。」

「好,就這樣。」

吉普車在山岳中鑽進鑽出,車身與連綿不斷的山川相映照,顯的是那樣的眇小。仿佛巨人身上的兩個小斑點,隨著距離拉大,逐漸由大變小,最後消失在視野中。

山依然是那樣的朦朧,如果升在高空望下看,它是那樣的眇小。

紛爭的邊界啊!就在這群山之中,雖然人們把他分成屬于各自彼此部分,但他始終是山的軀體,永遠是大地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如果人們沒有了貪心,也就沒有了紛爭。

如果世界上沒有了霸權,也就沒有了戰爭。

世世代代的人們啊!請珍惜活在世上的每一刻————生命對于每個人來說,只有一次,造完了,也就完了,不會有第二個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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