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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起出發,木代精神不好,兩個碩大黑眼圈,時不時的還掩嘴打呵欠。

羅韌奇怪地看她︰「沒睡好麼?」

她悶悶︰「嗯。」

回答的時候,又是放心,又是憂心。

放心的是,那個噩夢,直到終結,她也沒能看到那個人的臉。

憂心的是,那個背影,實在是很像……

不是不是,她立刻否定自己,一定不是羅韌,帛書上說的清楚——「擁有鳳凰鸞扣力量的人,可以避免凶簡的附體傷害,不受凶簡的心念控制」。

再說了,這世上,背影像的人,那可多了去了。

她使勁晃晃腦袋,覺得自己是多心了。

車里還有一個人,啊不,一只雞,跟木代一樣,精神萎靡。

曹解放。

這幾天,它的日程基本都是「酒店——車——酒店」,幾天下來,目光都呆滯了,曹嚴華覺得,曹解放啄米都自帶慢動作影效。

「小羅哥,反正今天是去萬壽石,不怕解放驚擾到‘先人’,放它出來 達 達唄。」

羅韌沒意見,其它人也支持,一萬三甚至模出出發時在酒店取的通縣旅游景點介紹折頁。

「解放,我給你念念啊,今兒是專門帶你來旅游呢,五陪一,對于一只雞來說,這是多高的榮耀啊……」

「萬壽石,高兩米,寬一點五米,立于本縣著名的鳳子嶺山道口,遠看頗像一個壽字。關于萬壽石,還有一段神奇的來歷……」

接下來是一段小字,一萬三眯著眼楮去看,下意識說了句︰「擦,又是老子,函谷關這里,可真是吃老子的名氣就吃飽了……」

羅韌笑,車子打了個彎,轉向出城的路道。

問一萬三︰「念念看,老子又干嘛了?上次神棍說,到過一個‘老子行停處’,這萬壽石,難不成是老子擺壽宴的地方?」

一萬三搖頭,單頁又湊近了些︰「傳說中,老子喜愛收集天下奇石……」

真如金聖嘆之評水滸,一萬三念單頁時,還自帶批注的︰「胡說八道,什麼都往老子身上安。」

繼續往下念︰「一日,為擇取奇石行經鳳子嶺,偶見此石,贊不絕口,說,真有與天地同壽之意。」

曹嚴華追問︰「然後呢?」

「然後沒了,夸完就走了。」

曹嚴華噗的笑出來︰「這景點太坑了,闔著這什麼萬壽石,老子根本沒看中啊。」

炎紅砂也笑,只有木代,似乎想起了什麼,臉色陡然奇怪起來,一把拿過一萬三手中的單頁,抿唇看那一段,看了又看。

笑聲漸漸就止歇了,曹嚴華小心翼翼︰「小師父,這有什麼問題嗎?」

木代說︰「我想起一件事兒。」

「當初,老子不是覺得鳳凰鸞扣不一定保險嗎,所以才讓人找來尹喜,說要做一個八卦觀星台,你們還記得神棍當時是怎麼說的嗎?」

羅韌心里一動。

沒錯,這一段是尹二馬講給神棍听的,羅韌還記得那句,說是尹喜听了老子的吩咐之後,「進深山,采石無數」,最終得了建造八卦觀星台的材料。

有這麼一段打底在先,通縣的旅游折頁上出現什麼「傳說中,老子喜愛收集天下奇石」,似乎就不那麼荒謬了,隱隱的,還有些難嗅難覺的玄妙。

也許這個鳳子嶺,老子真的來過。

***

車子停到距離鳳子嶺最近的小村口,村子不大,院子都低矮,遠遠的,可以看到幾個村民在院子里忙活,有些院子里還拴著牛、騾子什麼的。

奇怪,看到車子過來,那些忙活著的人掉頭就往屋里跑。

什麼意思?這鬼子進村一樣的感覺是什麼意思?

羅韌正納悶著,那些人又都跑出來了,剎那間就圍住車子,手里提籃的提籃,捧筐的捧筐。

——「靈寶大隻果,新紅星,小國光,自家賣賣,便宜,十塊錢一籃……」

——「本地的香菰,五塊錢一袋……」

——「線椒,別處買不到,隨便給錢……」

這架勢,真讓人額上生汗,羅韌他們扛住壓力下了車,鎖好門,很不好意思︰「謝謝謝謝,真的不買。」

村民們倒不死纏爛打,只是一臉的失望︰「真不買啊。」

一萬三陪著笑︰「那個……打听一下,萬壽石售票點在哪啊?」

其中一個女人笑出來︰「啥售票點啊,澹季游客來的少,根本設不起來。本地人都不來,也就是你們這種開車的外地人,一看就知道是來旅游的。」

說話間,指村後的一條小路︰「那,一直往上走,不到兩里地,就看到了,不就石頭嘛,有啥好看的。」

說完了,各回各家,有人順手拿出隻果,褲邊上蹭了蹭,張嘴就是一大口,還指曹解放︰「這雞山里打的啊?」

曹嚴華很客氣︰「不不不,寵物,寵物。」

……

走遠了,還听到那人在後頭泛酸水︰「城里人,哼,雞都是寵物。」

***

天氣不錯,小道分外幽靜,昨天的暴雨看來沒怎麼影響這里,地微濕,但不濡泥,曹解放很興奮,圍著幾個人,一忽兒跑前,一忽兒跑後,別提多歡了。

身後,遠遠的,忽然傳來喊聲︰「那個……前面的游客,等一下……」

追過來一個老頭,五六十歲,尖嘴猴腮,一邊跑路一邊穿衣裳,慌慌張張,扣子都扣錯位了。

近前停下,滿臉帶笑︰「那個……我剛剛還在睡覺,老婆子說有游客來,幾位要導游不要?」

導游?他還是導游?

羅韌皺起眉頭看他,他大概也看出羅韌領頭,一個勁推銷自己︰「我姓丁,叫我丁老九就行。老實說啊,這個景點,你要是不請導游,就是看了塊石頭,怪沒勁的。有些東西,只有本地人知道,我給你們說道說道,講解講解,這一路,包你玩的舒心舒意的,二十塊錢,怎麼樣?」

羅韌笑了笑,吩咐曹嚴華給錢。

丁老九沒說錯,內行才能看門道,既然來都來了,也不會吝嗇這幾十塊錢,多听點總是好的。

收了錢,丁老九眉開眼笑,走在前頭領路,話就沒停過。

——「幾位一看就是城里人,我知道,你們一定覺得這個景點太簡單。評星嘛肯定評不上,但是在通縣,還挺有名。外地人,但凡知道的,都要來看看。畢竟……老子嘛,太有名了。」

——「現在是澹季,旺季我們是收票的,兩塊錢一個人。那時候,我導游費就掙的多點,老實說,你們請我是請對了,我從小進山,對這一帶是再熟悉不過了,這些天,想進山的客人,基本都是我帶。」

——「首先,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個鳳子嶺名字的來歷。鳳子嶺,其實很大很大,萬壽石的位置,根本就沒進嶺。這個鳳子嶺呢,由三座山頭組成……」

「第一座,叫鳳回頭,第二座,叫鳳餃尾,第三座,叫鳳飛天。據說啊,據說,如果在很高很高的天上往下看,這三座山頭,就像三只鳳凰,是首尾餃接在一起的……」

幾個人,幾乎是同時心中一震,陡然止步。

丁老九奇怪︰「咋了?」

羅韌笑了笑,臉色如常︰「沒什麼,你繼續說。」

他示意大家跟上,仔細听。

「最高的那個山頭啊,得有兩千米。這個點兒,夏秋之交,別的城市或許還挺熱,這里的山頭上,保不準就會飄雪啦。」

「還有一個說法,說是因為呢,鳳子嶺山里的雉雞特別多,真的,從前確實特別多,早些年,我們帶獵槍,進山守一夜,能打一百多只出來……」

「現在國家不讓了,當然了,雉雞也少了,而且,山里是有野獸的,什麼黑熊啊,野豬啊,狼啊,不常見,幾年難得見一趟,但是說不準,所以我們都再三提醒游客注意安全,不要往山里去……」

說話間,那個萬壽石就到了。

敦敦實實一大塊,恰在進山的隘口,老實說,真沒看出來像「壽」字,羅韌並不關心這塊石頭,目光長久地投注在進山的那條路上。

碑文里說,有獵戶在山里,萬壽石附近,曾經看見過那條認字犬。

這萬壽石還是太靠近村子了,以那只認字犬的秉性,應該會藏的更深些。

他招呼幾個人繼續。

但丁老頭卻不跟了,狡黠地打著哈哈︰「幾位,二十塊錢就到這里,再往里頭,要加錢了。」

羅韌不動聲色︰「里頭還有什麼可玩的嗎?」

「那多了,」丁老頭洋洋得意,「我說過,我打小進山的,帶過不少客人……」

說到這,壓低聲音︰「有時候,還打點野味什麼的,幫客人開開山葷。」

羅韌想了想,又給了他五十︰「一路走,一路講,肚子里有什麼貨,都往外掏。」

丁老九喜不自禁︰「好 。」

可再接下來講的,就真的只是尋常了,哪塊石頭怪形怪狀,看起來像男女親熱,哪棵樹曾經被雷攔腰 斷,來年卻在斷口處冒了新芽,曾經哪個客人在哪塊崖石山月兌了個精光照相……

說著說著,忽然指著一棵樹大叫︰「這,這!」

「這個,叫側柏,能活好久,長的真快,早些年的時候,我帶客人來玩,他還在樹上刻了字呢……」

丁老九仰頭朝上看︰「嗖嗖就長上去了啊,真高。」

是高,那樹得有十來米。

听來听去,不是石頭就是樹,一萬三有點不耐煩,問他︰「丁大爺,這山里有狗嗎?」

不知道為什麼,木代總覺得,那個丁老九,好像瑟縮了一下。

但他很快滿臉堆笑︰「哪來的狗啊,狼倒是有。狗的話也是家狗,看家護院的,誰還準它往山里跑啊。」

再往前走了一小截,丁老九就不走了,加錢也不走了。

陪著笑,揉著膝蓋,說︰「越往里越難走了,我老漢不比你們年輕人,走多了累,吃不消,我這就回去了,回去了呵呵……」

炎紅砂不高興,看著丁老九的背影嘀咕說,這七十塊錢賺的可真容易呢。

***

一時間,幾個人沒了計較。

這鳳子嶺太大了,又像前兩天「掃墓」一樣掃山嗎?那得費多少時間啊,而且,找的是什麼呢?認字犬嗎?它早死了吧,這麼多年,形消骨化,根本找不著吧。

一萬三心里一動︰「羅韌,你說……第七根凶簡,會不會在那條認字犬身上?」

越想越覺得可能,看向山周圍時,後背有點發涼,聲音也隨之壓低︰「我記得在四寨山里的時候,那個幾乎死了的女人都能活過來……也許這第七根凶簡會續命呢,那只狗,從晚清一直活到現在,就在這山里……」

風吹過,不遠處那棵側柏樹上的葉子嘩嘩響,炎紅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曹嚴華也下意識往幾個人的圈子里擠了擠,聲音有點打顫︰「小……小羅哥,我……我看我們還是搞點裝備再進來,這狗比老蚌凶啊,這都活了上百年了,萬一被咬一口,夠嗆……」

羅韌眉頭擰起。

一萬三說的也不無道理,第七根的「藏」,用在這里似乎也合適——有什麼能比「動物」藏在山林里更隱蔽呢?掃山顯然不適合用在這里,一是地方更大,二是他們人力少,三是,如果一萬三的猜測成立,對方是動的,那可比石碑墳堆什麼的難找多了。

說不準這個時候,密植的林子里,就有一雙眼楮在盯著他們看。

是得有點趁手的裝備才行,羅韌點頭︰「我們先出去,做點準備再進。」

幾個人原路返回,才走了一小段,林子里遠遠傳來雉雞的啼叫聲。

曹解放一下子來了精神,昂著腦袋,撂出一聲響亮的「呵……哆……」。

隱隱的,長長短短,似乎有回應,曹解放更來勁了,撲著小翅膀,氣鼓的足足,像是要跟人比誰叫的更好听。

幾個人都覺好笑,站在原地看曹解放斗狠,木代無意間一抬頭,看到那棵高大的側柏。

真高,十多米,陽光從疏漏的大葉子間漏下來,照的她睜不開眼。

忽然起了玩鬧之心,說︰「我上去看看。」

她幾步奔到樹下,挽起袖子,靴底在地上踏了踏,然後猱身竄上。

炎紅砂咯咯笑,說︰「我也會。」

仰了頭看木代,她速度可真快,樹身的摩擦力大,方便借力,比牆可好爬多了,一萬三仰頭看了會,說︰「我也會。」

曹嚴華不相信︰「你會?」

一萬三哼了一聲︰「這就像坑蒙拐騙一樣,生存技能,我是會。」

闔著只有自己不會?太丟人了,連三三兄都會呢。

曹嚴華心里一陣嫉妒。

木代已經到頂了。

那麼高,總覺得顫巍巍的,擔心,羅韌忍不住叫她︰「木代,下來,慢慢下,小心點。」

木代在上頭朝他做了個鬼臉,像是成心氣他,果真「慢慢下」,兩腿和雙臂一起夾住樹身,一點一點往下挪,像個樹袋熊。

羅韌又好氣又好笑,走到樹底下,雙手做了個托舉的姿勢︰「要不要跳下來?我接著你。」

木代哼了一聲,說︰「我男朋友讓我慢慢下。」

羅韌苦笑,真是讓她氣的一點脾氣都沒有。

只好一直看著她,她繼續往下,安穩的很,忽然間,似乎看到了什麼,好一會兒都沒動。

羅韌正覺得奇怪,她驀然往下急撤,速度飛快,明知她不會摔到,落地時,羅韌還是趕緊托了她一把。

她臉色蒼白,喘息的有些厲害,說︰「那個……丁……丁老九……」

羅韌說︰「不急,你慢慢說,順氣。」

他伸手輕輕撫她後背,不自覺抬頭看向高處。

木代的聲音鎮定些了說︰「丁老九說,帶過一個客人,客人在樹身上刻了字,樹長的很快,長的太高,字就高上去了,我看到了……」

大家都圍過來,炎紅砂說︰「木代,你干嘛慌慌的,寫的什麼?很恐怖嗎?」

木代有些恍惚︰「上頭寫,張光華到此一游。」

***

張光華,這個名字,羅韌實在太熟悉了。

木代的紅姨,霍子紅,原名李亞青,當年和已有妻室的張光華珠胎暗結,她的父親李教授動用關系,對張光華單位的領導施壓,單位一張批條下來,送了張光華去河南省、靈寶市,「交流學習」半年。

名為交流,實則「坐冷板凳」,兄弟單位壓根沒地方用得上他,他每天應個卯、報個到,剩下的時間,就在附近亂晃、逛逛景點,看看風土人情。

丁老九說,帶過好多外地人進山,對這里再熟悉不過了,他記得這棵張光華刻字的樹,沒準,也記得張光華。

羅韌長吁一口氣。

「咱們得去找那個丁老九,聊一聊。」

***

正是晌午時分,餐飯上炕,油煎豆腐回鍋肉,丁老九筷子剛舉起來,呼啦啦進來一群人。

看著面熟,是那幾個他剛做完生意的游客。

羅韌客氣地塞了一百塊給丁大媽︰「不好意思,沒地兒吃飯,大媽能不能幫忙張羅一下,這是菜錢,不夠再補。」

又說︰「慢慢準備,不著急,這里挺有意思,還想跟大爺聊聊。」

支走了丁大媽,羅韌不動聲色在炕上坐下,低下頭湊近餐碟聞了聞,夸了句︰「大媽手藝不錯。」

那一頭,一萬三關門、落閂,木代關窗、拉簾,做的都挺 。

五雙眼楮,只看他一個人,丁老九慌的哆嗦︰「你……你們這是……」

「打听個人,張光華,記得嗎?」

丁老九哆嗦了一下,說︰「不認識。」

羅韌笑笑,不緊不慢拿起筷子,掉轉了,用筷頭夾了塊豆腐,慢慢嚼了。

自家的小水磨豆腐,味道不錯。

問︰「那這山里,有過什麼……不對勁的狗嗎?」

「沒……沒見過……」

羅韌笑起來,筷子一撂,拔出匕首,啪一下扔在小炕桌上。

丁老九哆嗦的更厲害了,舌頭一直打結︰「我……我……」

他不經嚇,羅韌這頭還沒怎麼亮手段,他忽然就崩潰了。

帶著哭音說︰「真不是我,當年……當年我也不知道……」

他絮絮叨叨,語無倫次,帶著哭音,嚇到語不成句。

說,那是好多年前,自己還不算老,帶著個外地來的客人進山,那人說自己叫張光華,老家是落馬湖,過來交流學習的。

起先,一切都正常,一路走,一路介紹,插科打諢,有說有笑。

後來,坐下來休息,那地兒,離著那棵側柏不遠。

休息到一半,听到身後的林子里窸窸窣窣的,回頭看,是個憧憧的影子,張光華嚇了一跳,以為是狼,丁老九認了會,說沒事,是狗。

現在想起來,那條狗很奇怪,動作很慢,皮毛有點泛白,像是很久沒見過太陽,眼珠子盯著他們看,並不怕人。

張光華拿肘踫了踫丁老九,說,哎,听說……狗肉挺香的。

羅韌覺得心頭一陣惡寒,問他︰「你們把那狗……吃了?」

丁老九叫︰「不是,不是。」

「我一直幫客人開野葷的,山里的東西,我覺得吃了沒什麼,加上貪便宜,覺得肯定是走丟的家狗,周圍又沒別人……」

于是,同張光華兩個合力,一人執棍一人拿石頭砸,把那個狗給砸死了。

但是,開膛的時候,兩個人都嚇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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