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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宮人們抬得十分艱難, 孟驚蟄在一旁還有些愧疚,忍不住上前幫忙。

只是他剛做出想動手的樣子,立馬將宮人們下了個半死。

趙宣直接就跪下了,苦勸道︰「陛下千金之軀, 怎麼能做這種事呢……」

孟驚蟄見他勸得真情實感, 甚至一臉恨不得上吊的樣子, 無奈之下,也只能放棄了幫忙的想法, 跑到一邊看著他們如何使力。

越是盯著, 孟驚蟄就越是忍不住啥也不做,見這些人雖然用力, 但似乎力道不對, 立馬在一旁指指點點。

宮人們听了他的話,先是面面相覷,緊接著猶猶豫豫的按照孟驚蟄教的方式去繼續移床。

原本他們只覺得孟驚蟄又是想了什麼新的折磨人的法子, 等真的按照孟驚蟄說的去做,他們卻發現似乎真的輕松了些。

倒是孟驚蟄,看著他們這樣辛苦的使用人力,心下卻又有了一個想法。

趙宣見他一臉沉思,也不敢打擾他, 將龍床規整好了之後,知道孟驚蟄不喜歡服侍的人太多, 便又揮了揮拂塵,讓所有人全都退了下去, 全都按照孟驚蟄的規矩,連一個服侍的人都沒有留。

孟驚蟄此時望著這個龍床,過去的種種知識似乎再度出現在他的腦子里, 有了新的想法壓下來,倒是短暫的幫助他轉移了些許強迫癥的不適感。

一夜被這麼多想法困擾著,孟驚蟄睡得不是很好,他見天光透亮之後,也不等旁人來喚醒,直接自己就爬了起來。

吃過早飯之後,就急忙讓人將工部尚書宣召入宮。

工部尚書此番入宮,本已經做好了孟驚蟄要繼續布置任務的念頭,但沒想到孟驚蟄只是說了想要去工部衙門里看看。

歷來視察之事,既有明察,也有暗訪,孟驚蟄也不知道這幻境里的人,到底是真人還是假人,他懶得過于折騰,提前將自己的想法全部跟工部尚書說好了,這樣就能避免彼此都出現尷尬的情況。

工部尚書雖然不知道孟驚蟄突然鬧得哪一出,但都已經說得這麼明白了,他心底也覺得有幾分輕松,這樣明確的指令,君臣雙方都不會為難。

孟驚蟄給了他們一上午的準備時間,他自己的宮殿因為強行戒掉強迫癥的緣故,讓他有些待不下去,索性直接朝著御花園里走。

如今是深秋,園子里大多數樹葉都開始發黃,因而顯得有些蕭瑟,孟驚蟄懶得看枯枝樹葉,便有意識的去找那些常青樹。

孟驚蟄本以為自己是一個崇尚自然的人,但此時他站在一棵蒼青的松柏面前,看著有些多出來的枝丫,心底的難過幾乎都止不住。

「這里是誰在負責?」孟驚蟄忍不住問道。

很快,趙宣就將負責修剪這一片枝丫的宮人找了過來。

這是一個穿著淺灰色宮人服,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的年輕少女,被孟驚蟄召喚到跟前,少女跪在地上整個身子都在抖。

小宮女衣服穿得整整齊齊,頭上的雙丫髻也梳得十分對稱,孟驚蟄心底頓時有了幾分舒適感。

孟驚蟄看了她一眼,倒沒有責怪她自己弄得整齊卻沒將樹弄整齊一事,而是輕聲問道︰「你的工具呢?」

「我……奴婢……」宮女越是害怕孟驚蟄,說話便越是磕磕絆絆。

趙宣看不下去了,皺眉說道︰「陛下當前,好好說話。」

孟驚蟄搖了搖頭,說道︰「讓她把工具都拿過來。」

小宮女立馬在趙宣的催促下,將一旁的工具拿了過來。

孟驚蟄伸手指著幾個地方,說道︰「剪了。」

小宮女拿著剪刀的手有些顫抖,一不小心,直接就剪多了,頓時又是一臉緊張的看著孟驚蟄。

而趙宣,此時站在孟驚蟄身旁最近的位置,隱隱呈現護衛的狀態,似是生怕這小宮女會忽然暴起拿剪刀傷人。

孟驚蟄卻沒有他這麼緊張,直接將人從身邊推開,說道︰「朕心里有數,不必如此小心謹慎。」

雖然這具皇帝的身體是手無縛雞之力,但孟驚蟄自覺懂得幾套劍法,應該也被動獲得了一些打斗機巧,因而表現得十分自信。

那小宮女見孟驚蟄忽然靠近,越發緊張起來,手里的剪刀差點就直接掉了下來。

孟驚蟄直接拿過剪刀,沒再繼續指點,而是自己開始修剪起來,也不管趙宣如何勸說,孟驚蟄全都充耳不聞。

等到修剪結束之後,他看著眼前這棵不算特別高的松柏樹,頓時一臉滿意之色。

倒是一旁的小宮女,看著孟驚蟄修剪結束的樹,心里默默記下日後要怎麼做。

「這孩子年紀太小了,不能做這種重活,換個人吧。」孟驚蟄說道。

趙宣輕聲應下。

小宮女頓時面色慘白,自己是被孟驚蟄直接換下來的,那這不就是證明她的工作做的不好。

一個被皇帝蓋章認為做得不好的宮人,能有什麼好下場。

「陛下饒命!奴婢下次絕不偷懶!」小宮女哭著說道。

趙宣皺眉,剛想教人把這小宮女拉下去,孟驚蟄卻像是有些感興趣一樣,問道︰「你覺得你偷懶了嗎?」

孟驚蟄其實也沒覺得這小丫頭偷懶,畢竟他到這里的時候,看到的這片地方,雖然樹枝修剪得不是十分齊整,但樹木卻全都十分精神,顯然有受到非常好的照顧。

小宮女听到這問話,微微一愣,說道︰「奴婢……奴婢沒修好樹枝,就是失職,但請陛下再給奴婢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孟驚蟄不明白她為何這麼害怕,畢竟在他看來,女孩子應該做些輕省的工作,這樣在園子里養樹,風吹日曬的,未免太過辛苦。

「你很喜歡這份活計?」孟驚蟄詢問道。

小宮女心下忐忑,但還是依從本心,輕輕搖頭,說道︰「奴婢不做這份活,就要被發配進勞役司了……」

孟驚蟄知道勞役司,那是後宮里最辛苦的地方,他看向一旁的趙宣,說道︰「給她安排個輕省的活計,這地方再派個力氣大個子高的太監來。」

這樹枝上方,很多地方,個子矮的小宮女都踫不到,因而孟驚蟄才有了這樣一番安排。

小宮女得了這安排,明白孟驚蟄不是要懲罰自己,反倒是自己意外得了更好的前程,面上忍不住露出一抹喜色來,一個勁的磕頭道謝。

這宮里想要一個好差事,就要給管事嬤嬤和太監們使銀子,她沒什麼錢,自然也換不到好的地方去,如今得了孟驚蟄這麼一句話,她也算是苦盡甘來。

孟驚蟄此時見她面上神色,和之前打不相同,心下也覺得有些奇怪。

他仔細回想了一下之前小宮女臉上的表情,那種神頭縮脖子的瑟縮模樣,沒忍住,問道︰「你之前,心里是害怕嗎?」

小宮女聞言,頓時又縮了縮脖子,看著孟驚蟄,期期艾艾的不敢說實話。

一旁的趙宣雖然不明白孟驚蟄心里在想什麼,但對于這些宮人們,他顯然是十分了解,便沒好氣的說道︰「陛下問你話呢,你照實了說。」

小宮女只能承認自己害怕了。

孟驚蟄見她的回答,和自己心中的猜測一樣,頗有一種得到了正確答案的感覺,心底頓時感覺到舒服了多少。

他一向很不擅長感知別人的情緒,因而現代那對父母,給他的未來規劃,便是以科研方向,而孟驚蟄那些年,也確實是在朝著這個方向努力。

此時他意外的覺得,自己也許能獲得感知他人情緒的能力,便又問道︰「能換一個輕省的工作,你很開心?」

小宮女再度如實回答。

孟驚蟄輕輕點頭。

小宮女雖然不知道孟驚蟄這到底是在唱哪一出,但此時她戰戰兢兢的跪在原地,深怕孟驚蟄又想要問點什麼。

孟驚蟄似是想到了一個觀測情緒的好辦法,便又朝著趙宣說道︰「這丫頭也不用你來安排了,直接就跟在朕身邊。」

趙宣聞言,雖然覺得有些詫異,但還是躬身應喏,朝著那小宮女說道︰「能夠在御前當差,這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你日後可要多用點心。」

小宮女此時臉上卻不是開心,而是滿臉驚嚇。

相比較趙宣這種已經能夠泰山崩于山前而面不改色的老人,孟驚蟄覺得小宮女這樣,情緒變化極大的人,非常適合自己來學習閱讀情緒。

「謝……謝主隆恩……」小宮女又朝孟驚蟄磕頭。

孟驚蟄問道︰「你現在,是在害怕嗎?」

小宮女臉上表情十分扭曲,她不敢欺騙孟驚蟄,也不敢說實話,因而此時才會覺得格外為難。

孟驚蟄又補充道︰「你實話實說,告訴朕你的真實想法,無論是什麼,朕都恕你無罪。」

小宮女只能小心翼翼的說了。

孟驚蟄听了點頭,他臉上面無表情,心里卻有一種極其舒暢的感覺,畢竟他已經連續答對三題了。

孟驚蟄又朝著她說道︰「這園子你打理得很好,朕決定嘉獎你一兩銀子。」

倒不是孟驚蟄小氣,而是一切都有規矩,這對宮人的賞賜,就是按照戶部出具的細則來的。

小宮女听了,嘴角沒忍住勾了起來。

「你很開心?」孟驚蟄詢問道。

小宮女原本不知道孟驚蟄要干什麼,但這樣來來回回幾次,卻隱約也明白了,她算不得聰明,但勝在老實,此時自然十分配合孟驚蟄。

孟驚蟄又反復試了幾次之後,終于停了下來。

此時離他不遠的地方,不知何時多了一位美貌絕倫的年輕女子。

女子一雙眼中似滿是秋波,含情脈脈的看向孟驚蟄。

孟驚蟄看了她一眼後,便強行逼迫自己轉移視線,緊接著回頭,繼續看著那棵自己修剪好的松柏樹。

越看他便越是滿意,只覺得還是這樣完全的對稱,才能讓他內心平靜下來。

那美貌女子,見孟驚蟄寧願看著一棵樹,也不願意轉頭看自己,眉毛緊皺,又一雙眼楮如同淬了毒一般,看向那個打扮樸素的小宮女。

孟驚蟄看了這棵樹許久,眼神中的欣賞之色越發明顯,甚至恨不得一直就站在這里細細觀看。

「陛下,這棵樹有什麼好看的,怪無趣的。」美貌女子不知何時到了孟驚蟄身旁。

孟驚蟄听了這樣甜膩得似是摻了蜜糖一般的聲音,忍不住微微皺眉,緊接著轉頭看向身邊人,問道︰「你來干什麼?」

「陛下,臣妾出門賞景,卻沒想到遇到陛下,既遇上了,哪能不來拜見陛下。」女子嬌嗔著,身子便忍不住往孟驚蟄身上靠。

溫香軟玉在眼前,孟驚蟄卻沒有半點要將對方擁入懷里的想法,仔細回憶了一番,才想起來這人是宮里的哪位妃嬪。

「你要是站不穩,就回宮去休息,別再外面又吹凍了。」孟驚蟄說著,直接移開視線,忍住了想要將對方的頭發打散重新梳理的想法。

女子嬌笑一聲,說道︰「有了陛下的這句關心,臣妾便覺得半點不冷了。」

孟驚蟄見這人沒有半點打算離開的想法,索性動了動腳步,打算離開。

偏偏這年輕女子,卻像是黏上了他一般,孟驚蟄走幾步,她也跟著走幾步。

「你回宮去吧。」孟驚蟄說道。

女子立馬打蛇棍上,問道︰「那陛下可要去臣妾宮中坐一坐?」

孟驚蟄搖頭,說道︰「朕繼續走走。」

「那臣妾陪著陛下。」女子快速說道。

孟驚蟄見她這般死皮賴臉,只覺得十分為難。

趙宣待在一旁,自然明白孟驚蟄的心思,雖然知道這些美人曾經都是孟驚蟄的心頭肉,但既然孟驚蟄此時不願因,趙宣也只能跳出來幫主子打圓場,朝著那女子說道︰「娘娘,陛下如今心緒不定,不若娘娘先回去吧。」

「你算是什麼東西,陛下還沒開口,你也跟我作對?」女子訓斥道。

趙宣立馬閉了嘴。

孟驚蟄皺眉,說道︰「朕怎麼沒有開口?朕讓你回去了,你听了嗎?」

女子立時臉一僵,趕忙認錯。

孟驚蟄看著她滿頭胡亂扎著的珠翠,越看越是心煩氣躁,心下此時也沒有旁的想法,只想著要好好的懲罰眼前這個沒有眼色的妃嬪。

「既然你在自己的宮里待不下去,那就去冷宮。」孟驚蟄說道。

女子立時面色慘白,當場便跪了下來,嬌聲祈求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趙宣在一旁,看著這結果,嘴角沒忍住微微勾起。

孟驚蟄此時人卻陡然驚醒,他定定的看著女子哭得梨花帶雨,心下卻沒有一點憐惜或者不忍,甚至還恨不得再加重一些處罰。

他覺得自己不該是這樣的人。

女子哭了許久,孟驚蟄也看了許久,他心下的不悅差點就要溢出來,但還是用自己的最後一絲理智,朝著她說道︰「你既然知道怕,那就在自己宮里老實待著,無事不要出來亂逛。」

女子听孟驚蟄這意思,似是不再繼續處罰,心底頓時松了一口氣,朝著孟驚蟄謝恩。

孟驚蟄也沒有繼續欺負她的心思,只是他再度感受到了那種感覺。

他是皇帝,就像是這個世界的最高主宰,掌握著所有人的生死,甚至因為前任暴君的存在,他可以繼續維持他的人設。

孟驚蟄心底隱隱有一個聲音,像是在告訴他,讓他沉溺下來,享受作為一個君王應得的一切。

如現在的滿心暴虐,如之前的被強迫癥反復折磨。

似乎他一旦放棄內心的那些堅持,就能立馬獲得很好的人生享受。

「人生苦短,何必及時行樂?」

孟驚蟄握緊拳頭,努力的想要和這個念頭抗爭。

他手里此時還拿著那把剪刀,在已經遠離那棵常青的松柏樹之後,孟驚蟄突然轉身,在奴僕們滿是不解的眼神中,快步又往回走。

走到那棵他親自修剪的,內心只覺得十分滿意的松柏樹面前,孟驚蟄舉起剪刀,用力剪下。

原本左右對齊的這棵松柏樹,此時被孟驚蟄這麼一剪,立馬像是一只禿了一半的雞。

孟驚蟄看著這只半禿的雞,強忍著內心的激烈不適,將剪刀扔在地上,轉身不去看這棵樹,說道︰「起駕回宮。」

再度回到自己的宮殿里,孟驚蟄也沒有什麼處理朝政的心思,而是看著殿內一大堆單只出現的物品,整個人暴躁得想要殺人。

先前修剪樹枝的那個小宮女,此時在趙宣的吩咐下,端著一杯茶戰戰兢兢的走了進來。

孟驚蟄盯著她將東西放下之後,讓她留了下來。

他如今滿心思的煩躁無處排解,而眼前這個小宮女,是最好的情緒顯示器,孟驚蟄繼續和她玩猜情緒的游戲。

就這樣一直用盡辦法轉移注意力,孟驚蟄一直硬生生的扛到吃完了午飯,也沒有發作那股子焦躁感。

他匆忙吃完飯,再也等不及了一般,直接帶著人殺去了工部。

工部提前知道孟驚蟄要來,因而整個地方經過一上午的打掃,都顯得干淨整潔,孟驚蟄進了這樣的環境,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氣,情緒也稍稍緩解。

但這樣的情緒,再見到工部的產品展示的時候,頓時破了功。

工部除了各級官員,還養了不少這些匠人,官員大多是負責提出想法,而匠人們才是具體的執行者。

孟驚蟄見到他們修補的古董時,表情還算正常,帶到他們展示工部這兩年新的發明時,忍不住額角抽搐。

在他看來,這些發明實在是太過落後了,就像是原始人一樣的水平。

「這樣不行。」孟驚蟄說道。

工部的人听皇帝這麼說,頓時所有人心下都是一緊。

工部尚書上前,問道︰「陛下覺得哪里不行,可是有哪里需要改進?」

孟驚蟄聞言,說道︰「哪里都要改進。」

工部尚書臉上的神情頓時有些掛不住了。

孟驚蟄上前,指著工部發明的新農具,問道︰「這是誰的?」

一個匠人小心翼翼的應了一聲。

「這里不對,如果改進一番,效率還能提升兩成。」孟驚蟄說著,直接上手比劃。

那匠人本就是個潛心研究這些事情的人,此時見孟驚蟄說得認真,他心底的害怕也逐漸壓下。

一個皇帝,和一個身在賤籍的匠人,在這一刻,湊在一起討論農具,甚至連身份之別都被拋在腦後。

孟驚蟄指導完這個之後,又開始繼續對下一件作品指指點點。

許是孟驚蟄太過平易近人,漸漸的,這些匠人也敢主動發問了。

「陛下為何有這樣的想法?」

「陛下如此改進到底是為什麼?」

這樣的問題層出不窮。

工部尚書本來在一旁提心吊膽的,但見孟驚蟄似乎沒有半點生氣,反而和這些匠人們說得十分清楚,甚至還有幾分樂在其中的意味,工部尚書頓時將心放進了肚子里。

「大人,這?」有郎官前來詢問。

工部尚書搖了搖頭,說道︰「陛下心思深遠,不是我等可以揣測,且看著吧。」

雖然孟驚蟄暴君名聲在外,但這些官員們,此時見就連低等的匠人,都能和孟驚蟄說上話,自己卻只能在一旁看著,心下頓時滿是不忿。

更有不知進退的,上前想要在孟驚蟄面前露臉。

只是孟驚蟄隨便問了幾句,這些人想要露臉的官老爺立馬就現出原形來,一直答非所問,倒是讓人啼笑皆非。

工部尚書無奈之下,將這幾個不知進退的手下全都喊了出去。

孟驚蟄在工部消磨了一下午,一直到傍晚要下衙了,這才戀戀不舍的離開。

倒不是他不能繼續留下,而是繼續留在這里,不知是匠人們不能下班,就連工部的官員們也要一直陪著,如此倒是誤人誤己。

孟驚蟄回道宮中,一想到要面對自己的宮殿,頓時就是一萬個不願意。

他倒是想換個地方住,或者干脆將那些單只的東西毀了,但他總覺得,一旦自己此時屈服了,那他就會永遠的困在這個地方。

他知道破局的關鍵,不是旁的,而是戰勝自己。

孟驚蟄要戰勝的,是自己的強迫癥。

孟小甜要戰勝的,多半是貪吃的毛病。

至于皇後,應當就是她那別別扭扭的性子。

孟驚蟄來了這里之後,強迫癥以一種被人捧殺的狀態迅速膨脹,原本還能忍受的一切,此時全都變成了不能忍受。

孟驚蟄一想到孟小甜,只覺得自己若是毫無節制的放縱下去,那孟小甜就只能也被困在這里,當一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紈褲太子。

孟驚蟄要離開這里,必然也要帶著孟小甜一起離開,索性孟小甜只是太子,不是皇帝。

孟驚蟄控制自己就算了,又對宮人們下了死命令,開始給太子下了禁食令。

一日三餐只有那麼多吃的,想要再多就沒有了。

孟驚蟄派的都是信得過的人,自己也時常追蹤進度,只是偶爾還能听聞太子叫苦不迭的事。

孟驚蟄想著孟小甜,心中頓時又升起勇氣來,強迫自己回了那個會覺得萬分不適的寢宮。

一進去之後,見到的就是被豎著擺放的龍床,正好在房間的中心點,這是他昨天折騰一晚上的結果,也是對那道意識的無聲妥協。

「來人,移床。」孟驚蟄再度鼓足干勁。

趙宣低著頭,額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但還是揚聲喊了人來。

龍床被移到橫著擺放後,這些人立馬退了下去。

趙宣見孟驚蟄躺下後,這才輕手輕腳出了寢宮,但卻也沒有去休息,而是老老實實的等在殿外。

「師父,陛下今晚應該不會折騰了吧。」小太監湊到趙宣身邊說道。

趙宣嘆了口氣,沒有回答。

倒是旁邊另一個小徒弟,沒忍住抱怨道︰「師父你說,這陛下不去折騰後宮那些娘娘們,一個勁的折騰我們這些閹人做什麼。」

「慎言!」趙宣陡然變了神色。

小徒弟立馬捂住自己的嘴巴。

趙宣說道︰「御前當差,一要管住手,二要管住嘴,管住嘴比管住手還要重要!」

兩個徒弟立馬點頭如搗蒜。

幾人在殿外等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趙宣終于又听到了那熟悉的聲音,他嘆了口氣,朝著身邊人說道︰「都起來吧。」

一群人立馬爬了起來,緊接著輕手輕腳的走了進去。

孟驚蟄見呼啦啦走進來一群人,立時皺眉,說道︰「朕不是喊你嗎?怎麼帶了這麼多人進來。」

趙宣一愣,他恍惚間想起來,剛才孟驚蟄似乎說的是讓他進屋,並沒有喊人移床。

趙宣剛想告罪求饒,孟驚蟄就說道︰「罷了,既然來都來了,那就也移床。」

趙宣心底松了一口氣,立馬招呼這些人。

這些人雖然才被折騰了昨天一晚上,但此時就已經像個熟手一樣了,上前來將龍床抬了起來,都不需要孟驚蟄額外進行指導,就能將床移到一個正正好的位置上。

孟驚蟄看著如今龍床這個擺放位置,心下怎麼看怎麼舒服。

「陛下,不知您喚老奴進來,到底是有何事要吩咐?」趙宣問道。

孟驚蟄想要克服自己的毛病是一回事,但能不能克服卻又是另外一回事,此時他只想睡個好覺,便決定短暫的再度妥協一下,便指著屋里那些擺件,說道︰「你讓人全都收起來,一件不留。」

「一件不留?」听了這話,趙宣再度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說道︰「陛下,全都搬走了,那這殿中可就顯得十分……簡樸了。」

趙宣想了半日,才想出來「簡樸」這個形容詞。

孟驚蟄卻半點都意識不到他的良苦用心,而是用力點頭,說道︰「對,一個都不能留。」

孟驚蟄的態度十分堅決,趙宣無奈,只能又讓宮人們幫忙搬東西。

等到東西被搬完,整個寢宮里頓時變得空蕩蕩了。

孟驚蟄看著這一切,心底的不適感雖然稍稍緩解,但卻也沒能完全消除。

「陛下,老奴就在門外,若還是有吩咐……」趙宣輕聲說道。

孟驚蟄點頭,但很快又想到殿外那個環境,便說道︰「你別出去了,讓人搬個小床睡在那里。」

趙宣卻一臉受寵若驚,說道︰「陛下,老奴怎麼能在這里睡床,這于理不合。」

這是皇帝的寢宮,能在這里睡床的,只能是皇帝皇後,就連妃嬪都不能夜間留宿,趙宣一個閹人,自然不敢犯這樣的忌諱。

孟驚蟄指的那個地方,雖然是偏室,但卻也是那個房間的中心。

趙宣努力勸說孟驚蟄,表明自己只要在床榻坐一坐就好。

孟驚蟄卻是一意孤行。

趙宣拗不過他,只能含淚受了這份恩寵。

小床剛剛在制定位置安放好,孟驚蟄就皺起眉來。

趙宣以為他後悔了,心下想著一會該怎麼告饒,豈料孟驚蟄只是指揮著其他人,給這床移了個位置。

從房間中心,移到了房間的角落里。

趙宣以為這已經結束了,誰知孟驚蟄剛剛躺下去後,又一個鯉魚打挺爬了起來。

趙宣不明白皇帝為何突然滿臉糾結,但直覺卻覺得似乎跟自己躺的這張床月兌不了關系。

果然。

「這床,還是移回去吧。」孟驚蟄說道。

趙宣立馬喊人進來。

再度移到正中心後,孟驚蟄這次終于像是完成了一間大事一般,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後,躺了下去。

趙宣見他安分了,也跟著松了一口氣。

只是趙宣也不敢完全放下心來,他坐在床邊,仔仔細細的听著孟驚蟄睡覺的聲音,確認皇帝已經睡著之後,趙宣才能小心翼翼的躺下。

臨睡前,他心里還在胡思亂想,暗道都說陛下是個暴君,可他來了這麼久,也沒見陛下有什麼暴君行為,甚至上一任大總管出了事,也只是提前榮養,並沒有丟了性命。

而今晚皇帝又如此體恤,給了他這樣的殊榮,趙宣此時一點也不覺得孟驚蟄的折騰是件麻煩事,反倒覺得孟驚蟄是個非常仁慈的皇帝。

孟驚蟄好不容易向環境妥協,此時卻也沒能睡個囫圇覺,他心里一直想著,那些擺件此時正十分孤獨的待在寶庫中。

一想到原本成雙的好東西,此時只能形單影只,孟驚蟄心里就不舒服極了。

但另一半的東西此時放在趙深身上,他此時也不能強行去拿回來,孟驚蟄越想越難受,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他雖睡得迷糊,但夢境卻十分真實,真實到他想要吐出來。

夢里是無數他十分眼熟的擺件。

這些擺件像是長了嘴一樣,一個個全都圍著孟驚蟄,先是念叨,但很快就變成了哭泣。

明明是物件,卻哭聲如嚶嚶嚶一般,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夢里孟驚蟄逼迫自己閉上眼楮,不去看這些單只出現的擺件,但很快耳邊響起了一個讓他熟悉的聲音。

「哥哥,我好疼呀。」

孟驚蟄听到妹妹的聲音,立馬睜開了眼楮,很快,他就看到面前一個半邊臉被人削去的小姑娘。

「哥哥,我的臉去哪了……」孟小甜哭著說道。

孟驚蟄旁的還可以不管,但妹妹卻能不管,聞言便什麼也不管了,朝著她說道︰「我這就去找你的臉。」

「我也是。」

「我也是!」

這些擺件們趁勢圍了上來,對著孟驚蟄吵個不停。

「都有都有!」孟驚蟄一邊喊著,一邊睜開了眼楮。

此時天色還未透亮,他只覺得十分心慌,看著空蕩蕩的寢宮,他就忍不住想到寶庫里那些形單影只的物件,甚至還想到孟小甜夢里丟失的半張臉。

孟驚蟄越想越覺得心慌,想要將東西拿出來的,從來沒有如此刻這般強烈。

趙宣覺淺,猛進這個和有了動靜,他立馬就醒了過來,很快便點了燈舉著到了孟驚蟄床前,小心翼翼的問道︰「陛下,您要喝水嗎?」

孟驚蟄搖頭,說道︰「你繼續去睡,不用管我。」

說話間,接著微弱的燈光,孟驚蟄打量這趙宣的臉色。

「陛下不繼續睡了嗎?」趙宣輕聲問道。

「不睡了。」孟驚蟄想到那個真實到讓人想吐的夢境,哪里還有半分睡意。

趙宣聞言,便將龍床前的另外兩盞燈點亮,問道︰「老奴服侍陛下起身,可好?」

「你睡你的,不用管朕。」孟驚蟄說道。

皇帝還醒著,趙宣一個太監怎麼敢睡著,想到孟驚蟄對自己的照顧,趙宣便多了幾分真切的關心,輕聲問道︰「陛下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孟驚蟄此時滿腦子都是寶庫里的擺件,還真的很需要有件事能夠轉移注意力,被趙宣這麼一問,他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看著對方的臉色,問道︰「你在關心朕嗎?」

趙宣一愣,似是沒想到皇帝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但還是說道︰「陛下半夜醒來,又不願意再度入睡,老奴自然萬分擔心。」

孟驚蟄見自己閱讀對方的情緒正確,只覺得這是此刻唯一讓他覺得能有點開心的事情。

「陛下的煩心事,可是朝堂上的事情?」趙宣壯著膽子問道。

孟驚蟄搖了搖頭。

見皇帝還沒有生氣,趙宣又問道︰「那事關後宮,還是東宮?」

孟驚蟄再度搖頭,知道他也是好意,便問道︰「前日朕給趙深的賞賜,禮單還在嗎?」

趙宣趕忙答道︰「陛下放心,都在。」

孟驚蟄點點頭,心里在想著,等到天亮之後,該怎麼找理由將東西要回來。

趙宣不知他心中所想,見他還一直十分為難的模樣,便忍不住安慰道︰「陛下是真龍天子,不管是什麼煩心事,都難不過陛下。」

孟驚蟄見他擔心,臉上勉強扯出一抹笑來,見似乎自己不睡,這個大太監也不睡覺,孟驚蟄便又躺了下去。

趙宣將所有燈都熄滅,這才回了自己的床上,他靜靜等了一會,卻沒有等到熟悉的鼾聲,甚至連翻身的聲音都沒有。

能當太監總管的人,全都是心思細膩之輩,此時趙宣如何能不明白,皇帝睡不著,但卻不想耽誤自己的睡眠,所以才會裝睡。

孟驚蟄越是這樣體貼,趙宣便越是恨不得對他肝腦涂地。

孟驚蟄躺在床上,睜著眼楮不敢入睡,心里在仔細的思考著,到底該怎麼不露痕跡的將那些擺件要回來,既不能失了君王的體面,也不能讓趙深看出不對勁來。

好不容易熬到天邊破曉,孟驚蟄剛有動作,睡在偏室的趙宣立馬爬了起來,小心翼翼的扶著孟驚蟄起身,又幫他穿好了衣服。

「你今日走一趟趙深的府邸。」孟驚蟄說道。

趙宣心里有了猜測,似是听到這話也不覺得奇怪,但听著孟驚蟄接下來的吩咐,問號便悄悄爬上了他的頭頂。

「陛下是要老奴告訴趙大人,先前的賞賜給錯了,因而今天要換過來?」趙宣滿腦子都是不解,畢竟先前的禮單是孟驚蟄親自擬定的,而今天拿來替換的東西,全都是好東西。

兩者的價值,說是相差十倍也毫不夸張。

孟驚蟄點頭。

趙宣頓時整個人一臉迷惑。

孟驚蟄移開視線,沒有繼續解釋。

等到趙宣帶著皇帝的旨意,找到趙深時,這人臉上先是迷惑,但很快就變成了理解。

「陛下是這般說的,老奴便也只能這般傳達……」趙宣小心翼翼的說道。

趙深立馬說道︰「陛下之意,我已明了。」

趙宣見他懂了,雖然不明白他到底懂了什麼,便只當這君臣在打啞謎,但總算安安穩穩的將東西帶回了宮中。

趙宣離開之時,趙深臉上還有些扭扭捏捏,拉著他問道︰「勞煩公公幫我問一聲,不知陛下想要何時召喚臣下。」

趙宣還沒想明白,又听這位趙大人繼續說道︰「宮中還是宮外,白天或者晚上,臣下都可以的,且听陛下安排。」

趙宣︰……

趙宣帶著滿頭霧水回了宮。

孟驚蟄見到帶回來的這些物件,頓時一臉放松,趕忙吩咐道︰「將這個擺起來,將倉庫里的另一半也擺起來。」

趙宣點頭應下,又將那位趙深大人的話復述了一遍。

孟驚蟄听著莫名其妙,以為這人是有什麼事要稟報,便說道︰「既然他如此著急,那便明日下了早朝,宣他單獨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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