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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衛征畢竟只是下屬,還需听太子調令,若溫慎之真不願意回去,他也沒有辦法。

他只能令人拖走了那刺客的尸體,清洗干淨地上的血跡,派人四周巡查可還有刺客余黨,而後便拄著長刀面無表情站在這小攤之外,如同一尊門神,一動不動。

他心累。

他最清楚太子詭辯的口才,他不想同太子爭執,只能希望此事千萬不要傳到忠孝王溫恭肅耳中,否則太子身邊的所有人,只怕都難逃責罰。

秦衛征滿心憂愁,苦思冥想該要如何隱瞞,溫慎之倒是心情頗好,正笑吟吟支著下巴,認真看延景明吃飯。

溫慎之覺得很奇怪。

延景明身材縴細,又是個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卻如此能吃,那麼多碗冰粉,對他而言好像不過只是墊墊肚子的開胃小菜,一股腦全吞下肚子,他卻仍意猶未盡。

這食量,莫說是同齡少年,只怕來個壯漢,也都比不過他。

這畢竟是溫慎之將要大婚的太子妃,溫慎之覺得自己不能餓著他,便令此處商販再多上些菜,只可惜此處只有些尋常糕點,以及……兩只燒雞。

延景明一點也不嫌棄。

他看著中原的食物便覺得神奇,只覺得實在怨不得母妃如此思鄉,有這麼多好吃的,誰能不思鄉呢?

那店家知是來了兩位貴人,將東西上來時,還學著京中最好的極樂樓的伙計,認真同延景明介紹,道︰「小郎君,這是白糕與燒雞,小店破陋,實在沒有什麼好東西……」

延景明卻一瞬來了興趣。

延景明︰「窩娘教過窩的!」

他認真念叨,擺出一副將要吟詩的模樣,溫慎之下意識便抖扇擋臉,總覺得接下來定要發生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兩只燒雞鳴翠柳。」延景明字正腔圓道,「一行白糕上、青、天!」

店家︰「啊?」

溫慎之︰「……」

……

溫慎之遣退店家,決定好好關心一下未來太子妃的基礎教育問題。

「這詩都是你母妃教你的?」溫慎之微微蹙眉,「天河大妃?」

延景明嘴里鼓鼓囊囊塞滿了白糕,一面不住點頭。

溫慎之委婉道︰「這詩句……好像有些不太對。」

延景明不解。

溫慎之記得很清楚,天河郡主出身將門,同她兄長一般,雖驍勇善戰,肚子里卻並沒有多少墨水,既是如此,那念錯幾句詩,似乎也很正常。

「這句詩談的是春景勃發,與你所言多少有些出入。」溫慎之道,「燒雞不能鳴柳,白糕也上不了青天。」

延景明只勉強听懂了後半句話。

溫慎之︰「這句詩,本該是‘兩只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

延景明問︰「黃梨,白露?」

溫慎之只覺孺子可教,不由點頭,甚至想更深入地同延景明解釋這一句詩的含義。

「黃梨是什麼梨?」延景明疑惑詢問,「它甜嗎?」

溫慎之︰「呃……」

延景明又認真說道︰「白露听起來也很好喝。」

溫慎之︰「……」

溫慎之想放棄了。

延景明又說︰「窩母妃還教過窩一句和燒雞有關的詩。」

溫慎之︰「你不必……」

「醉里挑燈看劍。」延景明開開心心舉起脆香脆香的燒雞雞腿,大聲道,「夢回中原恰雞!」

溫慎之︰「……」

天河大妃,可真是個妙人。

……

店家又端上幾盆白糕,延景明終于填飽了肚子。

他吃飽喝足,自然也到了該回去的時候,溫慎之決定親自送他到驛館之外,秦衛征卻恨不得立即拖著溫慎之返回東宮,以免忠孝王發現了今日的荒唐之事。

可未等他上前勸說,溫慎之已引著延景明出了門,一面還溫和與他道︰「我送你回驛館。」

延景明不住搖頭,道︰「窩記得回去的路。」

他可是偷溜出驛館的,回去時自然也要爬牆回去,既然是爬牆,那當然也不需要別人來送,人一多目標就大,要是被阿兄發現了……他怕阿兄揍他。

溫慎之改了理由,道︰「我正巧順路。」

延景明繼續搖頭「窩阿兄會生氣的。」

溫慎之卻堅持︰「你放心,我在此處,他不敢同你發脾氣。」

延景明︰「……」

延景明有些感動。

他覺得這個中原太子帶他吃飯,很有文化,又要送自己回家,他肯定是個大好人。

他終于點了點頭,又解釋道︰「窩要翻/牆回去的。」

說到翻/牆,溫慎之好似突然就同他有了共同語言,忍不住道︰「東宮就沒有我沒翻過的牆。」

秦衛征︰「……」

秦衛征忍不住進言勸說,道︰「殿下,您不能進驛館。」

溫慎之只顧笑吟吟看著延景明,一面道︰「就送到牆下。」

秦衛征︰「……」

延景明已揣起破包袱皮包裹里沉重的金瓜,秦衛征無可奈何,只得快步上前,原想幫太子妃去提手中的重物,可不想延景明反倒是將金瓜抱得更緊了一些,認真說道︰「窩自己來就好。」

這金瓜可值幾千只羊,又辣麼沉,他覺得右蟋蟀身材單薄,一不小心便要將金瓜砸壞。

他害怕。

……

西市距驛館不遠,他們要不了多久便到了驛館外。

延景明繞到驛館後翻/牆,不想正撞見了西羯大王子延春返回此處。

幾人在驛館外踫了個正著,延春眉頭一皺,卻並未如延景明所想的一般生氣。

他甚至未曾將注意力放在延景明身上,只是略有些緊張地看著秦衛征,一面道︰「秦右衛率,這是出了什麼事?」

他的漢話遠比延景明要好,听起來著實順耳多了,而溫慎之想著他那九尺有余的身高,以及方才自己險些誤以為他才是自己未來的太子妃,心中微妙之感更甚,又覺慶幸萬分,免不了多抬頭打量了延春幾眼,二人目光相對,延春覺得他有些眼熟,遲疑開口詢問秦衛征,道︰「秦右衛率,這位是——」

秦衛征只得壓低聲音,以免被他人听見了他們交談,一面同延春低語道︰「大王子,這是太子殿下。」

延春有些震驚,他听中原禮官說過,依照中原習俗,這位太子是絕不該出現在此處的。

他難免一怔,而延景明站立一旁,眼見著右蟋蟀都已主動介紹了溫慎之,他便眨巴眨巴眼楮,一面跨前一步,認真道︰「這素窩阿兄,西羯大王子延春!」

延春撓了撓腦袋,想著或許是中原禮官弄錯了,太子和太子妃婚前也是可以見面的,一面爽朗一笑,道︰「太子殿下,你來得真巧,你母妃剛剛來了此處——」

溫慎之眸光微沉,神色好似忽而便冷了下去。

延景明睜大雙眼看著他,倒還覺得自己花了眼,同他說笑了一路好脾氣的中原太子,怎麼忽而便好似變了一個人。

可那神色不過片刻,溫慎之已笑著解釋道︰「大王子恐怕弄錯了,她並不是我母妃。」

他知道,延春口中所言之人,應當是當今最受盛寵的榮皇貴妃。

榮皇貴妃膝下也有一名皇子,恰與他年歲相仿,二人也並不交好,自他病後,榮皇貴妃野心昭昭,簡直恨不得立即將自己的皇兒捧上太子之位。

溫慎之原還想陪延景明進驛館看看,可他不想被榮皇貴妃捉了話柄,只得緩緩後退了數步,回到秦衛征身邊,方才又復了先前那副溫吞清寡的模樣,微微同延景明一笑,道︰「中原禮數繁多,不好違背,我還是偷溜出宮的……」

延景明立即便懂了,他認真點頭,壓低聲音,小心翼翼道︰「泥放心,窩不會告訴其他人的。」

少年人擺著如此一副小心謹慎的模樣,如同警覺的小獸,實在令人不由側目,還有些說不出口的心動,溫慎之好容易才移開目光,看向延春,卻正見延春正在點頭,甚至還舉起蒲扇一般大小的手,用力拍了拍自己雄厚的胸口,竭力壓低自己粗獷的聲線,憋出氣聲一字一句認真道︰「殿!下!放!心!」

溫慎之︰「……」

秦衛征已令人將車馬引了過來,恭請溫慎之折返回宮,溫慎之走到馬車之前,卻又頓住腳步,回首看向延春與延景明二人,像是實在忍不住心中憋了許久的疑問,忍不住低聲開口問道︰「大王子,你漢名……喚作延春?」

延春認真點頭。

溫慎之仔細自己所見與和親有關的文書,不知為何,他總記著那文書上,西羯大王子好像名叫延春和,這二字正好與景明二字呼應,因而他一貫是如此記著的,可見了本人,他方覺得有些不對,不免再看向延景明,問︰「你二人的漢名,可是天河大妃所起?」

延景明點頭。

溫慎之︰「可有典故?」

延景明認真點頭。

溫慎之心中隱隱有些古怪之感,卻實在忍不住尷尬詢問,道︰「莫非……是春和景明四字?」

延景明用力點頭。

他看溫慎之神色古怪,心想,可能再有文化的中原人,都會有自己不了解的地方。

沒關系,他可以進一步解釋!

于是延景明跨前一步,握住阿兄粗壯的胳膊,以另一手指了指阿兄,道︰「春。」

溫慎之︰「不必多說,我明白了……」

延景明又指了指自己。

延景明︰「和。"

溫慎之︰」……「

秦衛征︰「……」

延景明︰「景明。」

溫慎之說不出話。

天河大妃,果真是個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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