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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4其行可恕,其心可誅

一把將奏疏扔到地上,嘉靖皇帝大怒道︰「來人,命錦衣衛即刻出動抓人,別讓他跑了。」

「是是是,遵旨。」

一直候在下方的陳洪看到暴怒的皇帝,連滾帶爬的從命道,一邊又撿起地上的奏疏就準備出去傳旨。

「陛下。」

這時候,一向在嘉靖皇帝身旁猶如透明人般的黃錦低聲開口喚道。

他的呼喚讓正處于暴怒中的嘉靖皇帝稍稍冷靜下來。

他是個性格倔強的人,玄修不會有結果他不知道嗎?

可堅持那麼多年,若最後時刻放棄,他不僅不會成為那些文官口中的賢明君主,而是會成為一個傻瓜,被那些江湖騙子欺騙的傻瓜。

這,是他身為皇帝不能忍的。

就在剛才,嘉靖皇帝心中起了要殺海瑞的心,這個人實在太壞,要在他傷口上撒鹽。

可是,黃錦的一聲輕喚,恰到好處,讓他逐漸冷靜下來。

「陛下,這個人向來有愚名。听說他上疏之前,自己知道冒犯皇上該死,買了一口棺材,和妻子訣別,奴僕們也四處奔散沒有留下來的,他自己是不會逃跑的。」

黃錦看嘉靖皇帝已經冷靜下來,急忙開口說道。

今日海瑞上疏一事傳出後,他就從廠衛那里知道了詳情,只不過奏疏沒有送進宮來,他也不好先提此事。

不過,這並不妨礙他事前找人查探清楚海瑞的虛實。

家里人都已經被遣散,正屋里就擺著一口棺槨,而他海瑞此時就坐在棺槨旁。

黃錦的這番話,徹底讓嘉靖皇帝冷靜下來,他意識到此事有些不對,貌似有人給他挖坑,再想到奏疏里的話,他就想明白了。

「這個人把自己與比干相比,但朕不是商紂王。」

呼出胸中一口惡氣,嘉靖皇帝又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而下面的陳洪這個時候有些無所適從,適才接旨要去抓人,可現在看皇帝的意思,貌似不打算追究此事了。

「不去理他,此疏留中。」

嘉靖皇帝似看出他的窘態,隨口說道。

魏廣德收拾好書桌離開校錄館的時候,也沒有听到宮里下旨抓人的消息。

魏廣德坐在馬車上,已經明白,後世傳言大多不可信,什麼嘉靖皇帝暴怒要殺海瑞,百官勸諫什麼的,不看《治安疏》,再結合當下的局勢,根本就想象不到當下的情況。

就算是之後再把海瑞抓起來,直到裕王登基以後再釋放,可能也只是嘉靖皇帝給裕王留下的一個手段,讓裕王可以用一個賢名面對天下臣民。

就是這點見識對當下的魏廣德來說就足夠了,可以讓裕王不至于犯錯。

馬車很快就到了裕王府門前,魏廣德直接下車,邁步走進了裕王府。

進門後,就有內侍迎了上來。

「魏大人,殿下已經等你多時了。」

「前面帶路。」

小內侍殷勤道,魏廣德點點人,只是隨口吩咐一句。

很快,在小內侍的引領下,魏廣德走進了裕王所在的屋子。

「拜見殿下。」

魏廣德上前向裕王行禮,裕王急忙讓他免禮。

魏廣德起身,又沖一旁的殷士譫拱拱手,「正甫兄,別來無恙。」

這段時間殷士譫在裕王府的時間也變少了,魏廣德幾次來王府都沒有看到他。

不是有意避而不見,而是他根本就沒在王府里。

當然,魏廣德也不想見到他,畢竟他來此的目的大多是奔著李芳來的。

不過,魏廣德相信他來王府的消息,應該還是瞞不過殷士譫的耳朵。

「善貸,別來無恙,听說你那邊這倆月是忙得腳不沾地,呵呵」

殷士譫和往日一樣,樂呵呵的說道。

「唉,陛下沒事兒就催問,李閣老也不時派人來問進度,都不敢耽誤了。」

魏廣德故作無奈的答道。

「听書校書的進度,你那里是最快的,而且你房里遞上去的書冊,李閣老校對後評價很高,就沒發現一處錯漏,很難得啊。」

殷士譫笑道。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不都是我們這些做臣子的該做的麼。」

魏廣德故作謙虛的道。

「是極是極。」

殷士譫附和道。

「好了,善貸,今日請你來,就是想問問你,對那海瑞上疏一事,王府該作何態度?」

裕王略顯不耐的打斷了魏廣德和殷士譫的交談,事情發展到現在幾乎一天了,朝堂上下已經完全傳開。

海瑞雖然看似獻媚嘉靖皇帝,可大部分人看到那份奏疏後還是覺得其實是在指桑罵槐,指責嘉靖皇帝篤信宗教而放棄治理國家,放棄天下萬民。

畢竟在那書里,把「二龍不相見」的禁忌之詞都寫進去了,還大篇幅評論嘉靖皇帝玄修,大興土木耗盡天下民力。

不管海瑞說的對不對,作為嘉靖皇帝的兒子,裕王覺得自己似乎都不應該視而不見。

別人開口指責你父親的不是,做兒子能忍嗎?

「殿下想要如何處置海瑞?」

魏廣德收起和殷士譫交流時輕松的笑容,看向裕王問道。

「我正是猶豫不決,所以才讓你和正甫回來幫我參詳參詳。」

裕王說道。

沒找高拱,這似乎是個好現象。

魏廣德在心里想著,可面上表情不變,只是眼楮看向殷士譫,想知道他怎麼告訴裕王的。

「我看了海瑞的上疏,覺得他做的不錯,向天子諫言,正是臣子本份。」

殷士譫似是看出他的意思,開口答道。

「因為海瑞只是指出了陛下犯的一些錯誤,至少是大臣們認為陛下犯下的錯誤?」

魏廣德發問道。

「正是,難道善貸認為海瑞奏疏不實?」

殷士譫狐疑著反問道。

而上首的裕王也身體微動,不經意間已經坐直了身體,似乎在專心听講。

對殷士譫的反問,魏廣德沒有立即回答,只是眨眨眼,笑問道︰「所以,以正甫兄之見,海瑞不僅不應該被處置,還應該妥善保護了。」

殷士譫這次沒回答,但是微微點頭也表達了他真實的想法。

這,或許就是朝中自認為清流的官員們一致的看法。

敢于向皇帝諫言,這樣的官兒至少不是壞人。

「但是殿下又擔心,王府以這樣的態度對外釋放信號的話,會引人非議?」

魏廣德回頭看向裕王問道。

裕王這時候面無表情,不過魏廣德也已經習慣了。

裕王真傻還是裝傻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這幅表情是經常出現,落到一些不熟悉他的人眼中就是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

海瑞怎麼死的,魏廣德還真不知道,但是有點印象,就是海瑞後來和徐階關系鬧得很僵,甚至在徐階致仕後,還曾經被派到江南,干的事兒就是專門整治徐階。

至于傳聞是徐階把下獄的海瑞救出來,魏廣德就呵呵了。

反正他已經不相信後世對海瑞的印象,都是被刻意美化過的。

「對海瑞采用什麼態度,殿下順從本心即可。」

魏廣德也看出來了,裕王似乎認可海瑞的奏疏,只不過他不敢站出來贊同,因為被指責的人是他爹。

魏廣德讓裕王順從本心,那就是你既然認為不能認可海瑞,那就按你想的那樣,小小的報復一下就是了。

這不僅是做給西苑那位看的,也是給滿朝文武百官,給天下臣民看看,你這個做兒子的是什麼態度。

裕王這時候面上神色依舊微變,只是眼神閃爍起來,似是听進去魏廣德的話。

低頭,沉思良久後,裕王才抬頭對一旁的殷士譫說道︰「殷先生出去後就對外說,孤不喜歡海瑞這個人。」

「殿下,海大人雖然」

「不用說了,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裕王直接揮手打斷了殷士譫的話,他知道殷士譫要說什麼,無法就是那一套,無非就是皇帝有錯臣子就該諫言,指出君王的錯誤,讓其改正,天下也才能安定。

這些東西,小時後高拱上課他就听過,那時候覺得好像是對的。

可這些年,隨著年歲漸長,見識的東西越來越多,他也發現似乎不是那麼回事。

唐太宗那一套看起來是對的,可細思之後卻總覺得很是奇怪,感覺不是那麼簡單。

用魏廣德曾經告訴他的話,那就是大家都是在表演,賣力的表演,演給別人看的。

唐太宗這麼演,那是為了把自己塑造成一代明君的樣子,禮賢下士,針對的還是敵人那邊的殘余,其實為的不過就是遮掩其獲得皇位的不正。

他裕王不需要演,因為他就是最正的一方,他什麼也不做,那個位置都是他的。

順從本心,既然認可海瑞之言,但又顧慮悠悠眾口,那就做個樣子就好了。

「殷先生先回去吧,我另外還有事兒和善貸說。」

裕王又開口說道。

「臣告退。」

雖然不知道裕王和魏廣德還有什麼好說的,可殷士譫還是行禮後離開了屋子。

等人走後,裕王又看向魏廣德問道︰「善貸,你說這海瑞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上這個奏疏?」

這話問出來,魏廣德就知道,裕王也思考過了這個問題,那就是海瑞上疏的目的。

「海瑞曾做過兩任知縣,據說很是清名,所以官聲很好,因為在淳安知縣任上對田賦征繳表現突出,也而被調入戶部。」

魏廣德答道。

這些,其實還是之前段孟賢和他提過的,不然他也不會知道海瑞的過往經歷。

「田賦?」

裕王狐疑道,眼楮看向李芳。

一旁的李芳在裕王視線下,只是微微點點頭。

「他的田賦征繳超過以往慣例?」

裕王這時候好奇道,他已經從李芳那里知道了大概,不過對于魏廣德口中的田賦征繳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很好奇,想搞清楚其中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個」

魏廣德有些猶豫,因為這涉及到地方的一些規則,雖然他沒有下過地方,主政一地,可卻從歐陽一敬嘴里知道是怎麼回事,結合以前在九江時所見所聞,自然就推出全貌。

可要不要把詳情告訴裕王,魏廣德有些躊躇。

其實,海瑞在那兩縣所做之事,說起來不過是「公平」二字,這本該是地方官該做的,只是因為下去的官員大多很難做到,或者根本不知道,所以才讓海瑞這樣的行動為他贏得偌大的美名。

民間征收田賦是按田地等級分攤方式進行,掌握分攤之法的如果說是知縣老爺,不如說是縣衙里的吏員。

這些人在分攤田賦的時候往往會為了利益勾結地方大戶,把本該均攤的田賦通過田地等級的方式多攤到升斗小民身上。

海瑞做的,其實就是由他親自主持分攤,杜絕了小吏從中欺上瞞下的牟利操縱,老百姓由此得到實惠。

同時對遇到的桉件也是秉公處理,由此青天美名也就傳揚開來。

不得不提一句明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章,或許是因為過往經歷,朱元章在制定大明律法時就已經充分考慮到這點,所以對小吏的懲罰尤其嚴苛。

實際上,這時代的官員因為是通過科舉入仕的,又是流官,所以很多時候都是被地方小吏合伙愚弄,可以說好處小吏們吃了不少,壞名聲都被這些官老爺背上了。

其實想想後世,類似的情況也不鮮見,而且愈演愈烈。

就是魏廣德的老鄉歐陽一敬為什麼知縣不干也要回京城,就是因為在下面被吏員想法設法架起來。

雖然好處也不少拿,可畢竟被人擺上一道心里也不舒服。

可人家都按規矩來的,他又抓不到把柄,所以才拜托魏廣德給他換位置。

至于後世傳聞海瑞清廉,窮的給母親過生日買不起肉食,魏廣德也只是呵呵。

那兩任知縣趕下來,雖不至于搞到萬貫家財,可海瑞應該是不窮的,否則也斷不至于不斷的娶妻納妾。

值得一說的是,海瑞到現在還沒兒子,所以他納妾倒是合乎《大明律》的規定,可以公開做這些事兒而不擔心被人彈劾。

魏廣德想了想裕王的為人,又想到現在天下大勢,覺得告訴裕王這些似乎也無關緊要,最起碼未來的皇帝知道治下江山是個什麼情況,加稅減稅的時候會多多思考一二。

于是,魏廣德就把知道的情況簡單和裕王提了一嘴。

「原來如此。」

裕王听完後久久無言,半天才又道︰「僅公平二字,就讓他治下之縣能按時上繳田賦,可見那些不能按時上繳田賦的知縣如何瀆職,也難怪朝廷要對這些人降等使用。」

「那他這次上疏你怎麼看?」

裕王又問道。

「其行可恕,其心可誅。」

魏廣德簡單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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