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在淒風冷雨中一直堅持下去。
一夜之間,流言四起。
說的是縣里官老爺中飽私囊,把縣中常平倉侵吞得干干淨淨,連一粒米都沒有剩下,只以干草冒充。
又說縣令大人為了防止侵吞被查,根本沒有上報災情,所以也不會有朝廷救濟。
還有說縣令與城隍是妖魔所化, 因此招致大水,就是為了殺人害命。
流言皆有考證,一是祖宗托夢,二是靈異所傳。
有鼻子有眼,有憑有據。
尤其水災之事,水災未曾來時就有祖靈報訊、神鬼警示, 都指城隍殺人,將災害命。
當初這流言就傳得極廣, 親身經歷的百姓更是許多。
那些听信了示警的,或是遷居投親,或是買米備糧,如今都僥幸逃得一命。
沒有听信,又或是根本沒有能力逃月兌的,就成了如今流民的一員。
本來還是私下傳播議論,但知道的人越來越多,就成了一種共識。
再傳播出去,就言之鑿鑿,如同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尤其這些流言非但不是假的,反而有理有據,或許在傳播的時候略有變形,但整體來說, 就是揭破了窗戶紙,讓人不得不信。
城隍燒得一把好火, 把縣官的遮羞布都燒得干干淨淨。
這樣一挑撥,不過半日, 就已經群情激奮,要沖擊縣衙了。
什麼水賊響馬、地主富戶,都被裹挾著,沖向了縣衙。
曾繁在其中算是極有威信的,他的聲名不是源于勢力,不是源于財力,而是流民自己親眼所見,知根知底。
比起那些看起來就不是好來路響馬水賊,又或者本身就同他們不是一個階層的富戶地主,曾繁無意更讓人信任。
因此在這一次沖擊縣衙的過程中,曾繁反而成了領頭的人物。
而曾繁是個聰明人,又得了點撥。
他並不會因為這樣的信任就以為自己已經成了風雲人物,更明白如果放任激憤的民情肆意燃燒,會把整個吳寧縣都燒成飛灰。
不論是百姓還是流民,最後都不會有好下場。
因此帶著人出動之前,就打出了口號︰賑災放糧,祭天禳晴。
要看常平倉放糧,要上報災情請求賑濟,要祭神祭天, 平息水患。
只有合情合理的訴求, 才不會把流民和縣里的住戶徹底割裂。
否則縣里的其他百姓受到威脅, 走到流民的對立面,那舉目皆敵,更沒有活路了。
龐大的流民步步緊逼,官兵設置的路障根本不能抵擋。
曾繁帶著流民高聲急呼︰「賑災放糧!祭天禳晴!」
流民聲勢浩大,聲音震天響,如同驚雷一般,響徹縣中。
官兵這凝成一片的聲音震得倒退幾步,看著一個個逼上前的流民,心里生出恐懼。
有組織和沒組織,有紀律和沒紀律,有思想和沒思想,這是天差地別。
黑夜里巷道戰還沒有這樣大陣仗,但如今雖然沒有直接打上來,但這陣仗已經不是這幾百個官兵能擋得住的。
劉勝與曾繁隔著路障對視,喝問道︰「你要做什麼?」
曾繁道︰「不是我要做什麼,是我們活不下去了。」
「我們要請縣令大人開倉放糧,請縣令大人祭祀鬼神,平息水患。」
「有人說縣中糧倉已經沒有糧食了,災情也沒有上報朝廷,我們等不來賑濟了。為了讓我們安心,還請老爺們打開常平倉,讓我們看一看。」
劉勝雖然勇武,但如何能擋得住這些流民。
昨夜他就擋不住,今日就更擋不住了。
「我們不傷人,不劫掠,只請官老爺想辦法給我們一條活路。」
「能遮雨,能吃一口飯,那大家就相安無事。」
剩下話他沒有再說,但劉勝明白。
如果不能,那誰也管不住這些流民。
流民已經開始動手拆除路障,劉勝只能干看著,根本不能阻攔,也不敢阻攔。
流民步步進,他們步步退。
「賑災放糧!祭天禳晴!」
巨大的呼聲響徹縣城,縣里的百姓觀望著,看著這些流民移動著,逼著官兵步步後退,推到了縣衙。
縣令大人來不及逃走,整個縣衙就已經被堵住。
這種情況下,也逃不走。
縣令冷汗涔涔,「劉勝,劉縣尉!這些刁民膽敢沖擊縣衙,還不將他們通通拿下。」
劉勝沉默著,道︰「縣令大人真的讓我動手?一旦動手民變,大人能承擔得了後果嗎?」
縣令大人擦起了額頭的汗,記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那些縣官更是屁都不敢放一個,縣令指著鼻子罵道︰「你們伸手的時候一個個比誰都快,如今怎麼一個主意也沒有!」
但任他如何罵,也是逼不來只言片語的。
「轟!」
縣衙的大門被撞開了,一個個流民涌進了縣衙,官兵們紛紛拔刀,攔住了流民的去路。
「請縣令大人開倉放糧,祭天禳晴!」
巨大的聲音震得縣令神思不守,劉勝深吸一口氣,道︰「請大人拿個章程出來吧。」
「依我所見,不如就開倉放糧,安定民心,不使嘩變。」
縣令再也撐不住,露出絕望的神色︰「糧?常平倉里哪還有糧?」
即便是劉勝心中早有些預感,此刻也不由得手指冰涼,「一點糧都沒有了?」
「一點糧都沒有了。」看守糧倉的主簿兩腿打著擺子,道︰「倉里連干草都沒有一根。」
劉勝一把揪起縣令的衣領,臉上的肌肉抽了抽,從牙縫里咬出聲音︰「你們好大的膽子!」
他心中熱血沸騰,舉著縣令就往外走。
縣令掙扎著,道︰「你要做什麼!劉勝!你要造反嗎!」
劉勝冷笑一聲,「你不想活,我還想活。」
他把縣令扔出門去,縣令落在地上打了滾,滾在流民腳下。
「你瘋了!」縣令尖叫道,「來人,來人,快把劉勝給我拿下。」
官兵看向劉勝,劉勝眉頭一豎,道︰「誰敢!」
縣令大人一身泥水,官威盡失。
縣令眼見沒有人听從他的命令,頓時心中驚怒︰「反了!你們都反了!」
不是官兵反了,而是在流民面前,縣令不能調兵遣將,如今更是威嚴盡失。
而劉勝雖這些年雖被排擠在權力之外,但早些年的赫赫威名還在,昨夜的勇 和指揮還在。
如果縣令不能主持大局,那就換縣尉來。
縣令怕死,這些官兵也怕死。
劉勝站在官兵當中,道︰「各位,常平倉中已經沒有糧了。」
流民頓時嘩然,眼楮都紅了。
劉勝運足了氣力,道︰「就是這個碩鼠,中飽私囊,上下勾結,將常平倉的糧食倒賣,無力賑濟災民。」
「殺了狗官!」
「殺了狗官!」
縣令面色如土,跌倒在泥水當中。
流民一步步逼近,就要將他當場打死。
「且慢!」
「慢來!」
兩聲暴喝同時響起。
曾繁和劉勝看向彼此,都有些意外。
曾繁閉上嘴巴,示意劉勝說話。
劉勝一把摘了發冠,扔在水中,道︰「某家劉勝,吳寧縣縣尉。這些年雖不得志,但還有一顆丹心在。」
「諸位,請听我一言,不要殺官造反。」
「狗官倒賣中飽私囊,倒賣常平倉,已經是死罪,但不能被你們殺,否則便是挑釁朝廷威嚴。」
雨水從劉勝稜角分明的臉上滑過,「狗官怕事情敗露,沒有上報災情。我會將他羈押,上書遍陳諸事,請求朝廷賑濟。拼著這身官服不要,一定求來朝廷處置。」
「此外,我會查抄狗官家產,購買賑災糧食,還會請城中商賈富戶出錢出糧,協助賑災,一定幫諸位挺過難關。」
「諸位若是不肯相信縣官,劉某就剝了官服,請諸位信劉某一回。」
曾繁適時道︰「何時能見到賑濟?」
劉勝道︰「今日!」
曾繁看了一眼身後的流民,道︰「我們就在縣衙等著,希望劉大人不要讓我們失望。」
劉勝大喜,立刻有條不紊的命令下去。
先是將縣令關進大牢,然後去聯系各個商賈富戶,痛陳利害,請他們幫忙賑災。
再由縣衙出錢,尋公私廬舍妥善安置流民。
劉勝的請托到了沉家,沉山將立刻響應了。
沉家因為提前得到了狐仙示警,立刻采購了大量的物資食糧以備不時之需。
此刻最先響應,設下粥棚,第一個開始賑濟施粥。
商賈富戶也不是傻子,縣令要吃他們骨血,他們不會同意,但流民逼瘋了,就是同歸于盡的局面,他們更不能接受。
因此有樣學樣,入夜之前,賑濟就陸陸續續的開始了。
有響應,有賑濟,有盼頭,民心就能安定。
曾繁心中也松了一口氣,他雖然登台唱戲,也害怕把戲演砸了。
好在一切順利,如同狐仙所料,最終平息了下來。
曾繁是不會明白,這一出戲當中,遠遠不止他一個角是來自狐狸戲班。
左手右手都在掌握,才是宮夢弼能算下來的根本原因。
劉勝一夜忙碌,邀請了縣中商賈富戶商議賑災之事。看著這位曾被排斥在權力之外的縣尉,這些商賈富戶也感到驚奇。
縣令也好,其他縣官也罷,吃拿卡要、上下盤剝的手段很是熟練,但真到了緊要關頭,卻是這不得志的縣尉頂了上來。
既嘆服,也可惜。
雖然保住了吳寧縣的大局,但縣尉所做之事處處都出格,不再規矩之內。
如今雖然一切安定,但只怕日後只怕福禍難料。
到了深夜,劉勝才伏桉而眠。
但城隍可怎麼也睡不著。
鬧出這樣的動靜,竟然雷聲大、雨點小,不但沒有打起來,反而讓流民漸漸安頓下來。
如此下來,他怎麼能征集足夠的兵馬交差?
吳判官道︰「日夜游神已經打探清楚,是縣尉劉勝破了局。」
「劉勝?」城隍皺起了眉頭,「這名字好生耳熟。」
吳判官提醒道︰「這是鬼姬的兄長。」
「原來是他!」城隍笑了起來,「他是鬼妾的兄長,那豈不是一家人。」
「這樣,請他來城隍廟一敘,」
有響應,有賑濟,有盼頭,民心就能安定。
曾繁心中也松了一口氣,他雖然登台唱戲,也害怕把戲演砸了。
好在一切順利,如同狐仙所料,最終平息了下來。
曾繁是不會明白,這一出戲當中,遠遠不止他一個角是來自狐狸戲班。
左手右手都在掌握,才是宮夢弼能算下來的根本原因。
劉勝一夜忙碌,邀請了縣中商賈富戶商議賑災之事。看著這位曾被排斥在權力之外的縣尉,這些商賈富戶也感到驚奇。
縣令也好,其他縣官也罷,吃拿卡要、上下盤剝的手段很是熟練,但真到了緊要關頭,卻是這不得志的縣尉頂了上來。
既嘆服,也可惜。
雖然保住了吳寧縣的大局,但縣尉所做之事處處都出格,不再規矩之內。
如今雖然一切安定,但只怕日後只怕福禍難料。
到了深夜,劉勝才伏桉而眠。
但城隍可怎麼也睡不著。
鬧出這樣的動靜,竟然雷聲大、雨點小,不但沒有打起來,反而讓流民漸漸安頓下來。
如此下來,他怎麼能征集足夠的兵馬交差?
吳判官道︰「日夜游神已經打探清楚,是縣尉劉勝破了局。」
「劉勝?」城隍皺起了眉頭,「這名字好生耳熟。」
吳判官提醒道︰「這是鬼姬的兄長。」
「原來是他!」城隍笑了起來,「他是鬼妾的兄長,那豈不是一家人。」
「這樣,請他來城隍廟一敘,」
有響應,有賑濟,有盼頭,民心就能安定。
曾繁心中也松了一口氣,他雖然登台唱戲,也害怕把戲演砸了。
好在一切順利,如同狐仙所料,最終平息了下來。
曾繁是不會明白,這一出戲當中,遠遠不止他一個角是來自狐狸戲班。
左手右手都在掌握,才是宮夢弼能算下來的根本原因。
劉勝一夜忙碌,邀請了縣中商賈富戶商議賑災之事。看著這位曾被排斥在權力之外的縣尉,這些商賈富戶也感到驚奇。
縣令也好,其他縣官也罷,吃拿卡要、上下盤剝的手段很是熟練,但真到了緊要關頭,卻是這不得志的縣尉頂了上來。
既嘆服,也可惜。
雖然保住了吳寧縣的大局,但縣尉所做之事處處都出格,不再規矩之內。
如今雖然一切安定,但只怕日後只怕福禍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