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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陳韶的屬性(八)

羅曼•羅蘭先生是一位著名的人道主義者,自由主義者。他開口提問,茨威格听得更是認真。尤其是這個問題很關鍵,是可以直接試探出陳韶核心理念的問題。

茨威格以為陳韶會和方才一樣,傲慢的根本不去詢問對方姓名,自顧自的說出他的想法。沒想到陳韶問道︰「閣下是羅曼•羅蘭先生麼?」

「是的。我曾經在巴黎見過令堂。」

「哦。我母親也記得先生,我從小就見過先生和我父母的合照。」

茨威格愣了愣,這才明白過來為何陳韶能一下就認出羅曼•羅蘭先生。本以為兩人會聊幾句,就听陳韶說道︰「閣下,我是一名軍人。軍校里的課程中講述,戰爭是政治的延續,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我們國家所講的祀,指的是國家制度。而孔子說過,春秋無義戰。在我接受的教育中,軍隊要投入義戰。如果您指的是中英戰爭,哦,不對,是中英矛盾。那麼先生一定知道,大周所追求的從來不是消滅英國。英國與大周邊境相鄰了幾百年,大周從來沒有發動過消滅英國的戰爭。閣下作為學者,應該很清楚這點。」

羅曼•羅蘭明顯沒有被陳韶說服,他問道︰「閣下,你認為戰爭可以實現正義?」

「不。我不這麼認為。」

羅曼•羅蘭的眼楮一亮,不等他開口,就听陳韶繼續說道︰「戰爭之時手段,在中英矛盾中,大周無疑是正義的一方。只有正義一方發動的戰爭才能實現正義。」

茨威格不禁皺起了眉頭。看得出,陳韶所說的是他的心里話。然而這種態度在反戰人士茨威格看來無疑是危險的。然而茨威格沒機會就此說什麼,主戰派的人士已經大聲問道︰「閣下是真的相信只有正義人士發動的戰爭才是正義的麼?在我看來,大周太喜歡玩弄道德。」

「道德麼?道德是有獨佔性的,只要相信了甲的道德,就不可能接受乙的道德。我現在能做到的,只有承認我的道德同時,也接受對等的道德。譬如,愛國心。我對大周有愛國心,也會承認英國的愛國人。如果兩方在戰場上廝殺的時候,我不會去貶低對方。」

听到這話,茨威格感覺寒意在體內流動,精神領域聞到了凜冽血腥氣。盯著陳韶看,茨威格無法理解世界上怎麼會有陳韶這樣的人。任何人都會鼓吹自己的正義,陳韶卻坦然承認存在對等的正義。這樣的人在戰場上廝殺的時候,又會是何等的殘酷呢?

不過茨威格卻覺得能夠理解。茨威格的朋友中有人懂點軍事,他們認為作為防守方的日軍都有六萬人傷亡,作為進攻方的大周軍的傷亡也得有六萬以上。

維也納城大概有200萬人,12萬就是這個城市6%的人口。茨威格沒辦法想象12萬人會是什麼樣的規模。但是制造出這12萬傷亡的男人,就在茨威格面前冷靜的講述出茨威格從來沒听到的觀點。

「閣下,您真的能夠抱持著這樣榮譽的態度投入戰爭麼?」主戰派的男人語氣中有著絕不會誤判的尊敬。

陳韶煩躁的搖搖頭,「請不要誤會。我追求的並非是這樣的浪漫。如果您到過漢城的話,就知道日軍造了多少孽。他們在漢城屠殺了數萬人。在朝鮮被我們解放前,日軍奴役與殺害了數十萬人。必須得說,我回想起戰爭的時候,心中一點都不好受。我的部下傷亡了一萬多人。他們都是在我的命令下投入戰場,所以丟掉了性命。如果只是我一個人,在戰場上很快就會被打死,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勝利是這些官兵們奮斗的結果,他們才是真正的英雄。」

說到這里,陳韶流淚了。感受著悲痛的情緒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來,陳韶在悲痛的同時,腦子里卻有一部分感到了訝異。雖然陳韶自己也不知道這樣幾乎獨立出來的部分到底是何時產生的。但是陳韶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精神世界中的確存在這樣的一部分。

也就是靠了這部分毫無感情的思維領域始終維持著冷酷的思考,陳韶才能讓自己沒有隨波逐流。

此時,這部分冷酷的思考得出了結果,‘我終于能自然的生出單純的情緒了’。

從戰場上歸來,陳韶注意到自己的情緒已經完全混亂。不管別人如何,陳韶完全無法被別人的情緒帶動。在投身戰爭之前,陳韶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和普通人並沒有什麼不同。直到失去了普通人感受的時候才發現這個事實。

用手指抹掉眼淚,陳韶的情緒也平復下來,「諸位,戰爭只會帶來悲痛,我曾經陷入悲痛中無法自拔。當我在漢城親眼看到日軍的暴行,當時也只有憤怒。直到我離開戰場幾個月後的一天,我突然想到。我們在戰場上的犧牲,換取到的是數千萬朝鮮人民的解放。我才終于感受到這場戰爭是有意義的。至少,我所付出的,我所失去的,是有意義的。正義是有意義的,正義的最大意義,就在于正義能夠釋懷我對自己的質疑。」

茨威格無法理解陳韶的話,正義這種東西對茨威格太過于暴烈,太過于抽象。茨威格最能理解的正義,大概就是他家中進行過的誠實交易。至于人民的生命,以及所謂的解放。距離維也納這樣的誠實太過于遙遠了。

但茨威格感受到陳韶絕非無病申吟。只是茨威格此行前,得知陳韶只比他大一歲,就覺得自己或許永遠理解不了陳韶這樣投身戰爭的人。

直到听到陳韶不得不從正義中尋求抵抗痛苦,茨威格才覺得能理解陳韶。但茨威格也確定了另外一件事,自己和陳韶這樣的人永遠不可能有交集。

在這樣的認知中,茨威格記起了自己是來質疑陳韶,想了解這位少將要將世界帶向何方。便轉頭看向羅曼•羅蘭閣下。卻見羅曼•羅蘭閣下臉上都是同情的神色,而閣下的眼中仿佛有一層薄薄的水霧。好像完全體會到了陳韶的痛苦。

會面沒有太久,因為沒人提出更尖銳的問題,陳韶就宣布結束了會談。

茨威格隨著羅曼•羅蘭閣下走出大周使館,面對沒能進入使館同伴們的問詢,羅曼•羅蘭閣下並沒有說話。茨威格不得不先和同伴們回到咖啡廳,才將會面的內容講給眾人。

大家的反應各不相同,有些人認為陳韶是編出的那些話,有些人則認為陳韶是故意搞了這麼一出,想完成他此行的外交使命。

茨威格不敢下決定。他已經確定自己無法體會到陳韶的感受,反倒更不願意附和同伴們的看法。

此時,大周代表團團長也已經完成了報告。他旁听了這次座談,整體上比較滿意。尤其滿意于陳韶對日軍戰爭罪行的批判。

團長乃是鴻臚寺里面非常了解歐洲的專家。鴻臚寺內開了好幾次會議,大家都認為英國會展開對大周的宣傳攻勢。必須小心應對。

此時團長大概能確定英國的手段。到現在為止,英國努力宣稱,歐洲是文明的,大周是野蠻的。這次中日戰爭里,大周在戰場上的暴烈表現,就是證明。

大周當然管不了英國說什麼。至于東西方的對立,更不可能靠三言兩語就可以扭轉歐洲民眾的印象。圍繞日本的戰爭罪行做文章,大概是當下最有效的手段。

代表團團長不太確定的是,用赤色分子來抨擊大周,到底是英國的煽動,還是歐洲大陸國家本能的反應。唯一能確定的是,歐洲大陸國家的中上層對于赤色分子很介意。

赤色分子與歐洲中上層的矛盾,不同于君主制與共和國票主制度的分歧。根據大周鴻臚寺這些年的情報收集與總結,赤色分子們固然要推翻君主制,也要推翻共和制。即便是法國這樣的票主制度,也是赤色分子要推翻的對象。

歐洲各國的當權者,君主,貴族,資本家,他們之間或許會因為利益打的頭破血流,在面對赤色分子的時候卻意外的團結。因為這些人很清楚,一旦赤色分子在歐洲當權,他們會被有所差別的掛路燈。具體差別是掛在哪根路燈桿上,用什麼樣的繩索,以及掛多高。

第二天,陳韶提出別等德國總參謀部的回復。德國總參謀部的回復內容,只是給研討會提出一份報告。即便代表團沒有親自接到這份報告,德國佬也會秉持風格送到大使館。甚至會直接寄到大周兵部去。

代表團長覺得這話也有道理,而且代表團在柏林也完成了該做的宣傳。

柏林警察那邊審問了攜帶槍支的刺客,給了大周大使館回復。那名刺客是日本人,得知殺了數萬日軍的陳韶抵達柏林,就出于國仇,試圖刺殺陳韶。

團長有些懷疑,或許日本刺客背後是英國人指使。再繼續留在柏林,也許有更糟糕的事情。就派人去德國總參謀部,告知大周代表團即將離開的消息。卻沒想到德國總參謀部告知來人,「請陳韶閣下明天到總參謀部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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