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七章諸般天下第一
豐寧行宮。
天子走到高處露台，站在深呼吸了兩次，然後伸展雙臂做了幾個簡單的動作。
他氣色看起來還不錯，比離開歌陵城的時候還要好些。
可能是因為這一趟遠行，雖還惦念著歌陵城里的事，可終究比在歌陵城里的時候要清閑多了，每日吃的也多了，睡的也多了。
感受大玉江山的處處美景，總是讓人心里安寧,尤其是到了大海，更讓人心里遼闊起來。
這次回到豐寧行宮，他每日還能堅持著鍛煉一會兒，比之在歌陵城里的時候，要強的何止一倍。
老掌教緩步走到天子身邊，他也不說話，只是沉默的站在那，這一言不發的樣子,倒像是個在賭氣的孩子。
「先生，莫這樣。」
天子笑了笑道︰「朕知道你在發脾氣,但你先不要發脾氣。」
老掌教看了天子一眼，那表情像是在說陛下你說的陛下你既然想開始講道理，那就別說這麼沒道理的話。
「今日也不行？」
老掌教問。
天子道︰「先生，不是今日也不行，是以後每日都不行。」
老掌教明顯更生氣了。
天子像是哄孩子一樣的說道︰「過去二十幾年，都是靠先生真氣續命，朕知道，若非是朕拖累,先生的身體非但不會有什麼問題，修為上也會更有大成」
他還沒說完，老掌教就打斷了他的話。
老掌教說︰「我要那些東西做什麼？毫無用處。」
天子道︰「朕可是听說，先生不是真的天下無敵。」
老掌教︰「若我年輕幾十歲，陛下這句話真的可能把我好勝心將起來，現在沒用咯。」
天子道︰「是沒用，還是不想？」
老掌教︰「我在和陛下說的是陛下的身體，陛下不要扯遠了。」
天子笑起來︰「朕沒有扯遠，朕只是不想和先生說關于繼續用真氣為朕續命的事。」
老掌教是真的在生氣。
「朕說了，先生你先不要生氣。」
天子走到高台邊緣處,看著那群山環繞，又是深深的呼吸了幾次，似乎格外享受。
「先生啊朕其實有點迷信。」
說完這句話,天子看向老掌教︰「先生迷信嗎？」
老掌教道︰「我不迷信，但我是干這個的。」
天子噗嗤一聲就笑了。
他說︰「朕用了先生二十年真氣續命，把上陽宮的氣運都用掉了不少。」
老掌教︰「上陽宮的氣運陛下用不掉，但陛下可以讓上陽宮沒有氣運。」
他走到天子身邊說道︰「天下可以沒有上陽宮,但不能沒有陛下。」
天子笑道︰「那是。」
他太喜歡和老掌教聊天了，因為這普天之下只有兩個人和他說話沒那麼多顧忌。
一個是老掌教，一個是萬貴妃，只不過，萬貴妃的沒顧忌是兩人之間的事，老掌教的沒顧忌是天下間的事。
天子說︰「天下不能沒有皇帝，可也不能可著朕一個人累。」
老掌教︰「陛下就算不想操勞了，難道不想多活一些年？」
「朕和天爭了半輩子，關于壽命,朕不想再爭了，與天爭朕一直贏，這次就當是朕放放水，輸給天一次。」
天子笑道︰「世人稱呼朕為天子，若朕真是天子，那也是個逆子。」
老掌教笑了，笑著笑著又沉默了。
「朕壽命本來就沒有這麼長，是先生與朕一起與天斗，現在朕怕的，再斗下去，先生會不好，朕的後人也會不好。」
他看向老掌教︰「總不能，好處都讓朕拿了，壞事都交給後來人。」
老掌教默然無語。
天子道︰「是不是迷信？」
老掌教點頭︰「是。」
然後補充︰「賊他媽迷信。」
天子哈哈大笑。
笑了好一會兒後，天子說︰「朕這次,是真的打算放下，如果這次回來能把事情都處理好，朕還是要遠行游玩去的，走到哪兒是哪兒，朕也自私，還讓貴妃和先生陪著朕，朕走到哪兒若是走不動了，也不留遺憾。」
「悲傷啊這些事,朕肯定是沒有的，至于你們朕顧及不到了,你們願意悲傷的久一些，那就來七天，但朕覺得，朕多活了這麼久，你們悲傷也沒必要，意思一下就好。」
「但是意思一下的時候可不能太過敷衍，不然別人看到了，該說你們瞧瞧,那皇帝死了，他媳婦和他師父倒是一點都不悲傷。」
老掌教︰「呸呸呸！」
天子︰「先生果然也迷信。」
老掌教狠狠瞪了他一眼。
這天下間，敢真的用帶著怒意的眼神瞪天子的人，也還是只有兩個。
「先生瞪朕，是恨其不爭。」
天子笑道︰「朕都爭了多少年了，先生還恨朕不爭。」
老掌教道︰「陛下以前爭，爭的不是自己的命，是大玉的氣數，我生氣，是因為陛下從不肯為自己正一爭。」
天子道︰「爭了,也爭到了。」
他手扶著欄桿，看著大好河山，嘴角上的笑意是真的釋然也是真的欣慰。
「先生啊,朕最近幾日一直都在想，你說朝臣們會怎麼評價朕？」
老掌教又不說話了。
天子也不在意，自顧自的說道︰「誰在乎呢？」
他繼續說︰「朕又在想，百姓們會怎麼評價朕？」
老掌教看向天子,沉默了一會兒後回答︰「我皇牛-逼。」
天子听到這話，那真是開心的不像話了，哈哈大笑起來，笑的真的是一點形象都不顧及了。
「哈哈哈哈歡喜，朕就因為這四個字而歡喜。」
老掌教哼了一聲。
這哼的一聲可沒有嘲諷之意，滿滿的都是和天子一樣的情緒。
「我還是想再勸勸陛下，這」
「先生，不用了。」
天子道︰「自從那年先生听朕講了那些話，知道朕要做些什麼後就站在了朕身邊,也是從那一年開始，先生就不是為自己而活著了，甚至不是為了上陽宮而活著，是為朕。」
「先生啊，朕已經放下了，先生為何還不能放下？先生也可為自己而活了，朕放下江山，先生放下上陽，若朕是先生，就還去皓園爬牆，一次不行，就多爬幾次，男人泡妞兒，還是要臉皮厚些。」
老掌教︰「陛下！」
天子又哈哈大笑起來。
笑了好一會兒後，天子看向老掌教︰「先生是這世上最聰明的人，有大智慧，和朕不一樣，朕只是有點小聰明懂得向天地借力。」
他看向老掌教︰「先生不用急著否定朕，朕接下來的話不是夸你，剛才說先生有大智慧，只是做個鋪墊，免得一會兒朕說話重了，先生更覺得朕不是好人。」
老掌教又哼了一聲。
天子道︰「先生有大智慧，可先生怎麼就不明白，那位，就是那位，從予心觀出來多少年了，她若真的一心守著予心觀的規矩，何必要創建皓園？」
他問︰「先生覺得，是留在青樓之地創建皓園這種事對予心觀難接受，還是先生你對于予心觀來說難接受？」
「她只是想告訴先生，她能離開予心觀，她能做出更違背予心觀規矩的事來，你為什麼就不能再勇敢些？」
老掌教臉色有些不好看了，但絕不是被天子戳到心事的不好看，也不是被天子說的臉面上不好看，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悔意。
良久之後,老掌教道︰「可是，她把我趕出來了，我又不是沒去，為何趕我？」
天子道︰「先生確實去了，但先生去晚了。」
老掌教又是一怔。
天子道︰「她從予心觀到歌陵城的第一天，先生就該去的，直到她創建皓園給慶余河立規矩之後先生才去，她會覺得,先生沒誠意，何止是沒誠意,簡直就是薄情郎。」
老掌教︰「咳咳」
天子道︰「朕還是有些心得的，你看貴妃，修為賦神，還不是被朕治理的服服帖帖，要說朕怎麼做到的，不外乎六個字肯低頭，臉皮厚。」
老掌教︰「肯低頭臉皮厚，我倒是,也不算生疏。」
天子又一次哈哈大笑起來。
「之前朕也沒什麼松懈下來的時間，還是這次出門走走之後，朕才醒悟到了這些，畢竟朕哄著自己女人都已是全心全意了，哪里還會有空去琢磨別人的的女人。」
說到這他看向老掌教道︰「可這就是先生沒做好的地方，朕還整日都琢磨自己女人呢，抽空琢磨了一下別人的女人，先生確實連自己女人都不琢磨了，還想著女人哪里不好活該先生打了一百年光棍。」
老掌教︰「陛下這些話，我听進去了,可一百多歲再去追女人」
說到這他停下來看向天子，天子就那麼一臉平靜的看著他。
片刻後，老掌教點了點頭︰「到也不晚。」
說完抱拳道︰「跟陛下告個假,我泡妞兒去了。」
說完這句話，老掌教竟是一躍而下，從半山腰高台上就直接掠出去了，人猶如一只在山谷里展翅的飛鷹,逐漸遠去。
看著這一幕，天子自言自語道︰「這就對了嘛，一百多歲了但還龍精虎猛的，不追女人，浪費不浪費。」
就因為這句話，把才走過來的萬貴妃給逗樂了。
萬貴妃走到天子身邊，看著老掌教消失的方向，她嘴角帶笑的問道︰「把先生忽悠走了？」
天子認真說道︰「這怎麼是忽悠呢，這是勸人向正,百姓們不也說過，成一樁姻緣得一份福報，朕不是為了什麼福報，朕就是覺得朕這一生有諸般成就，單單就缺了媒婆這一項，朕得補齊。」
他很驕傲。
「朕治理臣下，天下第一，朕做皇帝，前無古人，朕之心胸，蓋世無雙，朕做媒婆，也是要做最牛的那個」
說到這他側頭問萬貴妃︰「忽悠一百多歲的老頭兒去追一百多歲的老太太，這事，朕是不是也是天下第一？」
萬貴妃道︰「陛下剛才可說了，那不是忽悠。」
天子道︰「他走遠了，那老頭兒耳朵好，我怕他飛出去幾里遠了，听聞是朕忽悠，再飛回來啐朕一口。」
萬貴妃也是哈哈大笑起來。
可是，天子說的那些話，當真沒有一句是忽悠，都是肺腑之言，非但是肺腑之言，還是金玉良言。
人家老太太本來就用行動做出了表示，你個老頭子卻瞻前顧後猶猶豫豫甚至還想自己得要點臉呸，真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