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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九章 是為什麼

聶無羈喝多了。

然後林葉才知道,原來這修道之人喝多了,也一樣會話多,會拉著人喊兄弟,還會總想和人手拉著手

都護府的夜和尋常百姓家的夜沒有什麼區別,不一樣的從來都不是環境,只是人。

世人總說,當我們改變不了環境就去適應環境,這話听起來不無道理。

可只能去適應環境的人,最起碼住不進這都護府里來。

在半山腰建一座都護府這種事,是適應了環境還是改變了環境?

林葉坐在台階上,看著喝多了酒的聶無羈在舞劍。

月色下,劍意縱橫,但這劍意不是真的劍意,是聶無羈的情緒。

「有句話你說的真好。」

聶無羈一甩手,那把劍飛出去,像是一道流光,沒有落地,而是一直圍繞著他在轉。

「你說,你從來都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聶無羈道︰「我有時候也會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得到的教導是這樣的?做好事要不留名才是真的美德?」

林葉道︰「不知道。」

聶無羈︰「做好事,真的就該讓人都知道才對啊。」

林葉︰「你敢。」

聶無羈︰「嗯?」

林葉道︰「如果你敢讓人知道我在歌陵城里給你買宅子,還給你存進錢莊三萬兩,我就跟你拼命。」

聶無羈︰「原來不是所有好事,都能宣揚。」

林葉瞥了他一眼。

聶無羈往上一指,那把劍就飛上高空,然後筆直的墜下來。

他把劍鞘往後背推了一下,那劍落下來,精準入鞘。

林葉都忍不住鼓掌,然後說︰「那你也不能順走。」

聶無羈︰「嘁」

劍是他從林葉書房牆上摘下來的,現在背在他身後了。

他回到林葉身邊坐下來,兩個人都坐在台階上,在這夜色中感受著夜獨特的氣息。

「你好像很喜歡獨處?」

聶無羈忽然問了一句。

林葉點頭。

聶無羈問︰「為什麼?」

林葉道︰「人這種東西,很復雜,在與人相處的時候,哪怕只是自己腦子里想的東西,也會變得被束縛起來,你明明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做,只要身邊有人,便已經在為別人著想,或是在為自己著想了。」

聶無羈︰「比如呢?」

林葉道︰「比如我一個人坐在這,我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一個蓋世英雄,也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一個無賴混蛋。」

他說︰「但你在我身邊,哪怕你不打擾我,我腦子里也不會有這麼亂七八糟的東西自由自在的飄來飄去。」

聶無羈︰「你知道為什麼嗎?」

林葉︰「你又有什麼歪理邪說?」

聶無羈笑道︰「因為,相由心生。」

林葉︰「果然是歪理邪說。」

聶無羈道︰「那是你膚淺,你猜,你在大街上看到一個漂亮之極的姑娘,視線一直都在不該看的地方看,腦子里還想些亂七八糟的事,你的表情會不會不由自主的猥瑣起來。」

林葉想了想,竟然覺得無可反駁。

他說︰「好一個相由心生。」

聶無羈道︰「人啊,幸好創造出了道德約束這種東西。」

林葉道︰「道德約束不是人創造出來的,是人根骨里就有的,如果沒有,又怎麼可能約束的住。」

聶無羈︰「有道理。」

林葉︰「所以我們在這說這些屁話是為什麼?」

聶無羈︰「是因為我想順走你這把劍,但被你識破,我只好找些听起來很高大的話題和你XJB聊一聊。」

林葉看向聶無羈,聶無羈︰「我根骨里道德約束這一塊,稍微低了些。」

林葉深以為然。

聶無羈問他︰「如果我真的去歌陵了,你有沒有什麼臨別贈言?」

林葉︰「不要隨便拿別人東西。」

聶無羈︰「劍我不帶走,我給你留下,你至于的?」

林葉︰「與劍無關。」

聶無羈微微一怔。

又把林葉剛才的話想了一遍不要隨便拿別人的東西。

他沉默片刻,點頭︰「不要隨便拿別人的東西,哪怕你已有隨便拿別人東西的身份地位。」

他把劍又往背後推了推,顯然是真沒打算把劍留下。

林葉說︰「歌陵上陽宮應該不會和你們天水崖一樣,最起碼不至于連把好劍都沒有。」

聶無羈道︰「其實艾司座在天水崖這些年,天水崖是上陽宮各地分座最富裕的地方。」

他說︰「如這樣品質的劍,在天水崖里我就算找不出一百把,找出來十幾二十把還不算太難。」

他說︰「但是天水崖里的劍,哪怕比這把劍皮質更好,我帶去歌陵也沒有用,還會被人笑話說不知好歹,帶著天水崖一把破劍到奉玉觀來,是真的沒見識,也真的土到家了,從天水崖帶一把劍去奉玉觀,其實還不如帶上一把用著舒服的牙刷。」

林葉這才醒悟過來,聶無羈為什麼非要順走他一把這麼普通的劍。

是,這把劍品質確實還算不錯,可林葉把它掛在書房里,不是因為它品質不錯,只是因為它好看,畢竟真的品質好的都被他融了。

其實到了林葉如今的身份地位,如果他想要,只需一句話,便有數不清的品質更好的劍會主動飛到林葉面前。

聶無羈帶著掛在林葉書房里的這把劍去奉玉觀,那這把劍也可以掛在聶無羈的書房里。

因為這是一把他離開雲州時候,三北都護大人臨別所贈的劍。

他要去的歌陵奉玉觀,是一個他不熟悉,且去了之後一定會被人排擠的地方。

這世上從來都是如此,哪怕那是被世人們奉為天下最有道德之地的奉玉觀。

「這劍確實一般。」

林葉說。

他說︰「我的字其實不錯。」

聶無羈搖頭︰「劍一般,但夠了,字不錯,我用不到。」

林葉嗯了一聲。

聶無羈道︰「我喝了些酒,所以胡言亂語」

林葉道︰「我喝了些酒,所以記不住自己說了些什麼,當然也記不住你說了些什麼。」

聶無羈笑。

然後笑著笑著,臉色就變得有些肅然。

「天子,贏不了。」

聶無羈說。

林葉沒有回應,也沒有點頭,但他更沒有反駁。

聶無羈道︰「只要天子所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他退位後大玉可以安穩,那他就一定贏不了。」

林葉知道。

哪怕他按照天子的意思,親自帶兵去北疆,一口氣把大玉的邊疆推到了冬泊北邊,讓大玉在未來十年二十年內,可能都不必太擔心外寇侵入大玉本土。

可是,天子還是贏不了。

聶無羈說︰「只要天子退位,大玉一定會動蕩,不管天子安排的多周密巧妙,不管他培養了寧未末還是你都一樣阻止不了這動蕩。」

「就好像,老真人為了能讓辛先生坐穩掌教真人之位,把我調去奉玉觀做觀主,也一樣阻止不了在老真人離開後上陽宮的動蕩。」

他嘆了口氣。

「所以我理解不了,為什麼天子一定要退位?」

林葉也不知道原因是什麼,也理解不了。哪怕他一直在努力的去理解,這一切都是因為天子給了萬貴妃一個許諾。

但這並不合理,一點兒都不合理。

天子那樣的人,無情且正確,他若真的是一個可以為了兒女情長就放下一切的人,他之前又是怎麼一直做到的無情且正確?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沉默著,感受著彼此身上散發出來的對未來的擔憂。

聶無羈的話沒有錯,林葉知道未來一定會動蕩。

天子退位之後,朝堂動蕩,老真人退位之後,上陽宮動蕩。

朝堂動蕩上陽宮動蕩,那麼很快就是天下動蕩。

哪怕天子的步子已經在走的更大更快,已經把雲州這一步走的極為狠厲且堅實。

都沒用。

辛先生鎮不住滿朝文武,就算他還是上陽宮的掌教也一樣鎮不住。

因為到那時候,掌教這身份,連上陽宮里那些心有不甘的人都鎮不住,又何談鎮得住文武百官?

天子那麼聰明的一個人,又怎麼可能預料不到未來會發生的事?

所以聶無羈不理解,林葉也不理解。

兒女情長,浪跡天涯,這就不是天子那樣的人能做出來的事。

可天子偏偏要這樣做,這其中的不合理,已經在他一步一步的安排中被朝臣們所接受,覺得合理起來。

「不管你贏多少次。」

聶無羈看向林葉︰「只要天子退位,你就是輸家。」

他說︰「不管我贏多少次,只要老真人退位,我就是輸家。」

「看起來,你在雲州已經大的沒有人可以撼動地位,大的可以一句話就左右眾生的生死。」

聶無羈道︰「可是除非你如拓跋烈一樣,但又不能和拓跋烈完全一樣,否則將來你一定比拓跋烈還慘。」

林葉緩緩吐出一口氣。

聶無羈說︰「我來你這里,蹭了你一頓飯,順了你一把劍,還想要一些臨別贈言,只是想著,如此我就能順理成章的回個禮。」

他剛才說的那些話,就是回禮。

有些大逆不道,但字字金玉良言。

「你要多小心。」

聶無羈起身︰「天子把你捧到了這個高度,那麼將來動蕩的時候,誰高,誰就會被這動蕩拍的更狠。」

林葉道︰「你還說我,你何嘗不一樣?奉玉觀的觀主很高很高了。」

聶無羈笑了笑。

是啊,天知道這一別,以後還有沒有再見的機會呢。

他是那麼想游戲人間的一個人,從來都沒有想過去站在高處做穩住人間的人。

聶無羈說︰「如果輸了,我大概,會比你死的早一些。」

林葉居然沒有否認。

他說︰「是啊如果那一天真的會來,那你一定會比我死的早一些。」

聶無羈笑︰「這麼看,其實天子待你更好些,畢竟他給了你兵權。」

林葉心中一動。

他當然知道天子待他好,不只是覺得他是個可造之材的那種好。

但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天子待他好,可能是為了讓他在面對動蕩拍擊的時候,手里有自保之力。

「就此別過。」

聶無羈抱了抱拳。

「如果將來能再見,希望還是這樣,喝幾杯酒,說幾句酒後狂言,但不是這樣的狂言。」

他走了,那背影稍稍有些落寞。

林葉沒有起身,沒有送,只是坐在那一動不動。

明知會天下大亂還要一意孤行,明知會有生靈涂炭卻無絲毫悔意,天子這到底是為什麼?

情?

真的是情?又是什麼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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