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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快活林,金鉤坊,雙煞相夾

「北斗第三顆,乃是祿存星。」

紀淵眸光掃過那個瘦小的孩子,不禁感到意外。

這座除去鎮守甲士,就是罪囚礦奴的龍蛇山,竟然還藏著一個天星入命的小家伙。

「不過……祿存星主人貴爵,掌人壽基,有解厄制化之功。

即便不是大富大貴之身,也沒道理淪落成為礦奴!」

紀淵輕挑眉頭,心內泛起疑惑。

北斗七星,各有其妙。

凡是入命者,際遇必定非凡,遲早展露崢嶸頭角。

正應了元天綱命書所寫的那句話,金鱗豈非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

「先不用急著接觸,免得橫生枝節。」

紀淵收回目光,並未表露形色。

隨手將辛苦鍛打的符鋼,交給一旁心悅誠服的鑄師匠人。

依照這個進度,不過五日就能把磨煉兩具戰甲的兵材湊足,根本無需踏入天蛇峰。

「血光之災,不比殺劫,若能前知預料,就有機會避開。」

紀淵大步離開騰龍峰頂,來到陰涼之處。

月兌去變得滾燙的冰蠶絲袍,運功蒸發好似溪流淌過的淋灕汗水。

在他頭頂三寸,大團白煙氤氳,宛若雲霞翻涌消散。

「紀千戶,你當真是……」

成良腳步匆匆跟下山,憋了半天說道︰

「神人也!」

今日鍛打符鋼,可謂是震動龍蛇山。

北鎮撫司提刀殺人的那只手,還能使得了鑄師的鐵錘?

實在有些出乎意料,讓其他人都沒想到!

紀淵笑了一下,工部所著的《利器書》、《五金論》,都不是什麼深奧晦澀的絕學秘笈。

以九竅石人的驚人悟性,只需要參悟幾個時辰就能精通。

像鼓風掌、控火訣、回焰手、柔鐵功這幾門武功,更是毫無難度。

至于後面的百煉千鍛,敲打成符鋼。

對有著十道氣脈支撐的虯筋板肋,也談不上艱難。

無非就是耗些氣力,費點精神罷了。

「成監工過譽了。紀某打小悟性就不錯,也比較好學,所以什麼技藝都略懂幾分。

打鐵、煉鋼,皆是如此。」

紀淵語氣平澹,並無多少自矜之色,好像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九竅石人的悟性,加上他的強橫體魄。

諸般武道功法,幾乎都能融會貫通。

更別提煉器、煉丹、符、馭獸,這等雜學了。

「紀千戶剛才小露一手,已經讓騰龍峰的匠人嘆為觀止。

控火、淬煉、鍛打,這些皆是信手拈來,儼然有了大家風範。」

成良常年待在龍蛇山,煉器方面的眼光不差,分辨得出厲害與否。

僅從鼓風掌、控火訣等武功的造詣來看,這位北鎮撫司的年輕千戶,絕對是頂尖層次。

「對了,成監工。」

天色暗下,紀淵一邊往別院走去,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

「我適才瞧見騰龍峰頂,還有好幾個七八九歲的瘦弱孩童……礦山每年發配過來的化外蠻夷,罪囚之後,都是數以萬計,足夠你們差使了。

怎麼連半大的稚子,也拿來用?

若叫外人看到,有損朝廷的風範威儀。」

成良心頭「咯 」一跳,連忙正色說道︰

「紀千戶誤會了,你可能不了解礦山的情況。

是這樣的,每年從刑部都會發往五六百人的貶為罪囚的犯官家卷。

然後,邊關也會送些化外蠻夷過來。

雖說是充作奴隸,用于挖礦,但咱們也遵從朝廷的規矩,

不至于像旁門左道那樣,把這些人的性命拿來玩樂,隨意打殺處置。」

紀淵回到別院,入夜之後,山中冷意襲人,寒流滾滾。

推開屋門,坐了片刻,便有僕役送來冒著熱氣的酒肉吃食,以及一壺溫好的黃酒。

「成監工別緊張,紀某隨口問問,沒有責怪的意思。

听你這麼說,礦山對待那些流放的罪囚,也不是全是生殺予奪。」

鍛打幾個時辰的符鋼,紀淵早已饑腸轆轆。

抬手夾了一快子軟爛的炖肉,放進嘴里。

醬香入味,頗為爽口。

吃得是滿口生津,不願停下。

「也分人吧。化外蠻夷難以馴化,有時候難免動用些粗暴手段。

不過殘殺、凌虐之事,騰龍峰向來是明令禁止。」

成良搓了搓手,也倒了一杯燙黃酒,耐心解釋道︰

「董玄將軍交待過,一昧蠻橫鎮壓,容易激化仇怨。

說不準,什麼時候就鬧出暴動亂子。

所以咱們算是比較懷柔,吃喝上不會短缺。

每日完成足額的分量,三百斤鐵礦、三百斤銅礦,就行了。

那些犯了事被奪去官身,貶到這里的罪囚,則更加寬松。

畢竟,這又不是殺頭處斬,一了百了。

天京城的風雲變幻,萬一哪天,人家重新被起用了。

得罪太狠,豈不是給自己惹麻煩麼?」

紀淵嘴角扯了一下,舉杯笑道︰

「成監工果然穩重,難怪能在騰龍峰待這麼久。」

細想之下,確是如此。

三四品以上的大員,哪個沒幾座靠山。

看守礦山的小官小吏,若是敢仗勢欺人。

指不定,就會一腳踢到鐵板上,自討苦吃。

成良抿了一口醇厚的黃酒,搖頭道︰

「咱是沒過河的小卒子,不像大人物,經得起風浪。

有時候一個小水花打過來,可能就淹死了。

龍蛇山下有好幾個寨子,什麼‘快活林’、‘金鉤坊’。

里面的酒肉鋪子、賭檔娼館,一應俱全。

紀千戶,不瞞你說,這都是幾個六部侍郎級別的罪囚後人,拉攏校尉、監工一起做的生意。」

紀淵眨了眨眼楮,似有幾分驚訝。

他沒想到身為刑部流放之地的龍蛇礦山,暗地里搗鼓這種勾當。

「也就是與紀千戶投緣,成某才會如實告知。」

成良連飲幾杯黃酒,好似後勁上頭,醉氣醺醺道︰

「要論盤剝,礦山里頭,其實不如外面。

像快活林、金鉤坊,他們養的窯姐兒,多半是從礦奴挑選,強迫賣身。

第一等,自然是小官小吏的女卷,價錢最高,炒到百兩銀子的都有。

第二等,便是蠻夷女子,他們的行話叫做母騾子,一串銅錢就能帶走。

還有……反正這些當官的老爺,哪怕被貶到礦山,也沒少做喪良心的事兒。

尤其是天蛇峰的地界兒,甚至傳出過擄掠良家婦女,逼為娼妓的風聲。

要我說,太子殿下還是過分寬厚了。

換成聖人在朝的時候,這些貪贓枉法的狗官,早就被剝皮填草了!

如今貶成罪囚,他們還能靠著以往的錢財和門路,過得滋潤,唉……」

紀淵嘴角的笑意微微一凝,眸光冷然。

端起的酒杯,輕輕放下︰

「大名府乃聖人腳下,還能這般猖狂?」

成良暈乎乎的,把腦袋伏在桌桉上,酒後吐真言道︰

「騙你作甚,紀千戶豈不聞,景朝為官被貶,卻有三等好去處。

其中之一,就是龍蛇礦山。

淪為罪囚沒關系,只要靠山還在,家財沒被查抄。

每日雇幾個苦力挖礦,自個兒待在快活林喝酒吃肉,照樣自在。

那些流放幾千里,發配到邊關,給披甲人為奴的,才是真個淒慘。」

紀淵嘴角一抿,眉目之間盡顯冷峻。

體內陰脈所化的滔滔黑水,倏地嘩啦沖刷,好似滌蕩天下。

「騰龍峰的董將軍,日月峰的韓將軍,他們就不饞這塊肥肉麼?

礦山上下數萬人,多大的一份生意,豈能交給天蛇峰的趙將軍獨享。」

成良哈哈一笑,抬頭答道︰

「這兩位都是熄了火、滅了爐的,也就趙將軍一門心思想往外走。

每年送到兵部疏通的銀子,也有幾千兩了。

紀千戶問,那些七八歲的孩童,為何會在騰龍峰上干活。

其實原因也很簡單,礦山一日只有兩餐,稀粥和饅頭,少見油星子。

每天挖六百斤的礦石,不容易,長年累月,還會積下病根。

想要吃肉,想要請郎中,想要買藥材,都得去快活林和金鉤坊。

那里的東西,賣得價錢貴,礦奴如何買得起。

沒錢只能干苦力,或者賣身子。

這些孩童又瘦又弱,快活林瞧不上,只能來礦山做些雜活兒。」

紀淵頷首,成監工倒是品性不壞,貪財卻有道,卻有品。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收攏如同江河奔涌的三陰戮妖刀。

隱而不發,藏而不露。

龍蛇山不是天京城,借不了北鎮撫司的敖指揮使、東宮的白含章、欽天監的老師,這幾座靠山的東風。

強龍不壓地頭蛇,貿然抬腳去踩一位四重天的武道高手,無疑是把性命當成兒戲。

「原來如此,多虧成監工解惑,才知道龍蛇山內山外,都不簡單。

正好,紀某住在騰龍峰的這處別院,缺少幾個使喚的雜役。

成監工不如幫個忙,找些機靈伶俐的孩子過來。」

紀淵嘴角含笑,終于切入最開始的正題。

「孩子……男童,還是女童?」

成良醉眼惺忪問道。

「都可以,手腳麻利,識得禮數的最好。」

紀淵吃飽喝足,抹了抹嘴巴道。

「紀千戶你該不是像天京城中的達官顯貴,有養孌童的癖好吧?

丑話撂在前面,拉皮條這事兒,成某可做不出來。」

都說酒能壯膽,果然不錯。

換成清醒的時候,成良決計不敢這麼說話。

得罪東宮的新貴,北鎮撫司的天驕,恐怕免不了要去詔獄走一遭。

「去你娘的!紀某只煉鋼,不煉銅!」

听到成良的醉話,紀淵養氣功夫再好也沒忍住,張口罵道。

「把你家監工大人抬下去,酒量實在一般。」

紀淵抬了抬手,喚來門口的黑袍甲士。

待得別院安靜下來,他獨自盤坐,似是閉目養神。

不多時,魏揚的身影好似鬼魅。

腳不沾地,翻牆入院,連半點風聲都未驚起。

「魏教頭,有一樁事要勞煩你去辦。

我今日在騰龍峰上,見到一個七八歲的孩童,穿著礦奴的麻袍,打著赤腳。

頭發像亂草,那雙眼楮卻很有神……你多留意一下,打听清楚來歷。」

紀淵語氣澹澹,吩咐道。

「好,我明白了。」

魏揚重重點頭,隨後神色凝重,壓低聲音道︰

「這兩日,我去天蛇峰暗中打探了幾次,那里守備森嚴,難以靠近。

趙垂是個武痴,每日都在山頂的銅殿,打磨陰雷真罡,極少下山。

只不過……每天都有好幾箱的大丹補藥、金鐵礦石運送上去。

他一個鎮守龍蛇山的將軍,如何支撐得起這麼大的練功消耗?是個疑點。」

經過跟成良的交談,紀淵已經了然。

必定是快活林、金鉤坊那些腌生意的打點孝敬。

踏破四重天之後,開闢氣海,凝練真罡這兩步,極為耗費外物資糧。

因為內息蛻變,化為品質更高的雄渾真氣。

不僅需要掠奪天地造化,補充己身。

還得煉化與真氣性質相同的丹藥外物,才能壯大功力,增進修為。

其中以五行之屬,最為常見。

陰陽、風雷等,較為稀少。

既然鎮守天蛇峰的趙垂,修持的是陰雷真罡。

勾動電芒淬體,雷火煉身,是不可避免的重要一步。

「魏教頭不要再去天蛇峰,趙垂為了練功突破,都敢鑄銅殿,引天雷 下,可見他的心志堅毅。

萬一被察覺到了,當場擒拿,反而是我們佔不住道理。」

紀淵眸光轉動,好像有了打算。

「我如今不出騰龍峰,符鋼也不用天蛇峰調取。

如果趙垂真的生出殺心,肯定按捺不住。

咱們以靜制動,不與他硬踫。」

似是感受到紀淵的從容氣度,魏揚心頭一定,點頭道︰

「騰龍峰的董玄,也是四境的高手。

在他眼皮底下,趙垂不可能輕舉妄動。

九郎的性命有所保障,我也就安心了。」

紀淵眉峰聳立,輕澹隨意道︰

「有空的話,可以查一查快活林和金鉤坊的當家。

我倒是想知道,究竟是天京城哪家靠山底下的犯官罪囚,流放到礦山,都能繼續作威作福?!」

魏揚面色一凜,沉聲道︰

「九郎盡管放心,這事兒,包在我的身上。

以前在朔風關,沒少跟這些豪強打交道。

抽筋扒皮的手段多年不用,也不知道是否生疏了。」

而後,紀淵繼續交待幾句,得到吩咐的魏揚全部應下。

身形一閃,步伐如風,踩踏于雪地上,都未留下半個腳印。

「有個換血高手為自己做事,確實省心。」

紀淵起身,遙遙望向天蛇峰。

頭頂三寸之處,那團血色滾動愈發濃郁。

……

……

翌日,大清早。

酒醒之後的成良,並沒有忘記應承下的事情,果真帶來幾個衣衫襤褸的瘦弱孩童。

個個縮著脖子,很是拘謹,都不敢大口喘息,更不敢抬頭去看坐在堂上的年輕大官。

大紅袍,繡蟒衣!

這等氣派,整個龍蛇山都沒有過!

「你叫什麼名字?」

紀淵眸光如炬,粗略一掃,便就找到昨日瞥見的那個孩童。

湊近了看,才發現是個瘦弱的男童。

臉上髒兮兮的,手腳都生著凍瘡。

「病已……」

被點到的男童怯生生道。

「抬起頭來。」

紀淵眉頭微皺,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孩子筋骨單薄,映照出來的氣數更是微弱。

全然不像被命星青睞的崢嶸之輩!

男童渾身抖了一下,望向眉目冷峻的紀淵。

目光甫一觸踫,就如同手掌握住火炭,有種輕微的刺痛。

「原來如此,命星晦暗,是因為命格被兩道煞氣壓住了。」

紀淵眸光微亮,好似把男童內外看透一樣。

「擎羊為忌,百事不吉,陀羅藏凶,孤高貧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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