瓖塵站在書樓之外，神情有些復雜。
他所遭受的「精神控制」，在正廳之時，便被顧慎解除，那句「越是狂熱，越容易做錯」，直接點醒了他。
而顧慎的「夢境」也在那時開始鋪展。
其實之後瓖塵所做的事情很簡單——
那就是待在書樓之外，等待顧慎把麻煩解決。
于是他就這麼站在門外，看著自己的弟子，如牽線木偶一般，和顧慎進入了那間隔絕信號的「書樓」。
看著這幕發生的感覺，很是微妙。
或許在「精神控制」解除之前，顧慎看自己，也是這般……入夢卻又不自知。
「小顧先生，多謝你出手。」
瓖塵聲音沙啞道︰「若沒有你，我不知道還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客氣。」
顧慎微微一笑。
瓖塵進入書樓。
第一眼，就看見了被「釘」在書壁上的厲兵。
這個學生……這個自己曾引以為傲的學生！
瓖塵眼神中翻涌著痛心，無奈，自責……百感交集，最終這些情緒全都消散，只留下了一些澹澹的感傷。
剛剛的對決，顧慎並沒有把他完全屏蔽在外。
站在書樓門口的位置，里面的那些對話，他听到了絕大部分。
如果不是小顧先生技高一籌，提前展開夢境……自己今日，已經死了，他不明白，究竟光明城許諾了什麼，能讓厲兵如此心甘情願，為之獻命？
「我沒有直接殺他。」
顧慎道︰「但我抹除了他對光明城的‘忠誠’，醒來之後，他會成為一枚‘暗子’。」
他沒有完全把書樓的對話屏蔽。
但有些重要內容，自然是不能外傳的，譬如自己「三次超境」的事情。
只不過……顧慎並不準備隱瞞「洗腦」厲兵這件事。
「你的選擇是正確的……」
瓖塵深吸一口氣，道︰「殺了他，未必是好。」
厲兵是光明城埋下的棋子。
有時候，發現一枚棋子，立即拔除，不一定是最好的。
無聲無息，納為己用，也是一個好的選擇。
培養一位東寧城駐守者，可不簡單，對北洲而言，殺死厲兵，反而會引起光明城的警覺。
「此事非同小可，剛剛在書樓之外，我已經稟告給閣樓那邊了。」
瓖塵大公深吸一口氣，道︰「小顧先生，你所埋下的這枚‘精神種子’……」
「無妨。」
顧慎笑了笑，道︰「我並不想攪入這場亂局之中，就算你並不稟告，我也會轉告鑄雪來處理。聖裁者滲透軍方，是你們北洲的私事，要如何處理，也是你們該頭疼的問題。等女皇陛下派人前來，我自會將‘精神種子’的控制權轉移。」
聞言，瓖塵大公舒了一口氣。
他還在擔心，要如何與顧慎交談……如今看來，這位小顧先生，倒是一位「識大體」的人物。
「鑄雪那邊很快就會派人來。」
瓖塵連忙伸手邀請顧慎，道︰「等待的時間，請容我向你介紹……我所收集的那些‘古文’。」
……
……
約莫一個小時。
瓖塵的莊園外，便駛來一艘飛艇。
鑄雪大公親自趕到。
由于瓖塵的匯報，他刻意帶上了好幾位強者出發，而那些得到了瓖塵命令的莊園僕人，早早便將大門打開，恭候鑄雪的到來。
一路風塵僕僕，直奔書樓。
「瓖塵大人！小顧先生！」
人未至，聲先出。
然而鑄雪倒是沒想到，自己入門之後，看到一副甚是溫暖的景象。
柔光灑落，書樓之中，一片安詳。
瓖塵大公和顧慎正坐在書桌之前，相談甚歡。
桌上擺放著一疊疊古文字符。
在鑄雪推門之前——
「小顧先生之天資……實在驚人，可謂是百年難覓，清冢陵園的‘古文’數量之繁雜，就算我辭去所有公務，靜心潛修，恐怕也要十年，才能看個明白。」
兩人坐而論道，閑散而敘。
一番交談下來，瓖塵對顧慎是越看越順眼。
他得知，眼前這個年輕人，僅僅用了一年多些的時間，便將陵園古文，參悟了一遍！
這是什麼概念？
用天賦異稟來形容，都是侮辱了顧慎。
在五洲，這麼多年，無數天才都試著參悟「古文」……只可惜，超凡修行和古文參悟，完全是兩條道路，就算被評級為「S級」的天才，學習古文的速度也未必比平常人快到哪去。
在以往，瓖塵所見過的，最有天賦的古文學習者，其實便是千野大師了。
只不過……
千野不是五洲人。
這個秘密，其實他是知道的，當初千野被顧長志帶回，他正好也跋涉旅游至此，最開始的那些「古文」，還是瓖塵教授千野所學……沒過多久，便是兩人一同揣摩，千野學習速度越來越快，仿佛對「古文」有種天生的領悟能力。
而瓖塵很快便被超越，這一點上，只能望洋興嘆。
「大公客氣。」
顧慎無奈之下，只能笑了笑。
他倒是從沒覺得自己的古文學習速度有多快。
一是因為，顧慎的修行，基本都是孤身一人，沒有對比……
其二，便是因為他見識到了一個真正的「妖孽」。
褚靈！
褚靈把整個清冢陵園的古文參悟完畢，也就用了數個小時……或許更短！
這個消息顧慎都不敢主動對瓖塵說，生怕這位大公心態失衡。
「不愧是千野看中的弟子。」
瓖塵感慨道︰「她的眼光，一直都比我要好……說來，她還收了第二位學生，听外界傳言，似乎是一個女子？」
「不錯。」
顧慎點了點頭。
褚靈的消息，在白術神座的幫助之下，掩蓋地很好。
目前為止，長野沒有人對陵園那位「守陵人」的身份存疑……
「那是一個怎樣的女子，能成為‘守陵人’，莫非她的古文天賦，比小顧你還要更好一些？」
瓖塵長嘆一聲，道︰「若我有機會再去東洲，定要拜訪一趟。」
褚靈的古文天賦的確比自己更好……而且好的不止一些啊，顧慎心底也是一聲長嘆。
只听瓖塵喃喃道︰「如今白神座坐鎮陵園，恐怕想要入陵，沒那麼容易了……」
顧慎連忙笑道︰「若大公動身，還請千萬說一聲，顧某隨時掃榻歡迎。」
別的不敢說。
入陵之事，他還是能安排的。
瓖塵聞言，微微一怔，原先低落的陰霾心情一掃而空。
他笑道︰「我只是說說而已，長野發生的事情，我還是略有耳聞的……你們倆好好過日子，等到大喜之時，我會送上一份賀禮。」
顧慎︰「？？？」
「這些古文陣……你且拿去好了。」
瓖塵將桌上的古文陣推出，誠懇道︰「這些特殊材質記錄的‘古代文字’，與清冢陵園的那些陣紋古文，有所關聯，你可以拿回去慢慢參悟。」
顧慎看著桌上的符，雖是動心，卻沒有直接收下。
「不必有所負擔，這是‘物盡其用’。」
瓖塵笑著再往前推了一推，道︰「本來這些‘古文符’，今日便都要交付到你手上的……說起來你可能不信，看到你，我總想到了一些故人。」
「……故人？」
顧慎不敢多問，只是有些疑惑地輕輕重復了這兩個字。
瓖塵大公，年事已高。
他久居閣內，喜歡研究「古文」。
這兩個線索串聯到一起……便不免讓人浮想聯翩……
「很多年前，有個家伙，也是和你一樣，在‘古文研究’方面，天賦異稟……」瓖塵的臉上浮現追憶之色，他輕聲笑道︰「遙想當年，我和他一同游歷，輾轉五洲……」
說到這里，便戛然而止。
听到這，顧慎心情復雜，欲言又止。
他哪里不知道，瓖塵此刻所說的，乃是圖靈先生？
褚靈的「名單統計」還需要一周時間才能出來。
難道瓖塵大公也是……余孽？
雖然很不想用這個詞。
但如果瓖塵真的是古文會一員，那麼沒有比余孽更合適的形容詞。
「只可惜，這家伙死得太早。」
瓖塵眼中的暗然之意，甚是濃郁。
他譏諷落寞地笑了笑，道︰「時至如今，我都不願相信……這個以一己之力，推動世界邁入‘新時代’的家伙，會走得如此突然。」
不……
他不是古文會的一員。
瓖塵自身的超凡修行境界低微，顧慎能感應到他的精神異樣。
這種悲傷，不是裝出來的。
古文會的「余孽」們，可是知道當初議會迫害艾倫圖靈的真實內幕的。
「節哀。」
顧慎神情變得柔和起來，不管瓖塵是不是古文會的一員，此刻他都必須配合演戲。
「不提也罷。」
瓖塵輕輕吸了一口氣，將這一沓古文符推出，鄭重道︰「總而言之……這東西，你收下，若能參悟出什麼，不妨再告訴我便是。」
「顧某……多謝先生好意。」
顧慎不再客氣。
他收下古文，便在這時，書樓外的木門被推開。
某人故作客氣地鐺鐺補敲了兩下。
「抱歉——」
鑄雪環顧著書樓內的景象，書籍完好無損，一個昏睡過去的大活人，以及一對相談甚歡的「忘年交」，看上去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他挑了挑眉，微笑開口道︰「看上去，林某似乎來的不是時候，打擾二位長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