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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寒

陵園之內,飄蕩著死寂之風。

顧慎向著內陵走去。

他的心情也變得愈發緊張起來……進入陵園之時,他並沒有因「生死」而感到恐懼。

而此刻。

他的心中多了一些復雜的情緒。

那應該名為「恐懼」。

但並不是恐懼自己……而是其他人。

這里的一切都被「凍結」了,路上沒有見到一個活人,當然也沒有一個死人,然而這才是最令人感到害怕的地方。

陵園里到底發生了什麼?

究竟是什麼力量,可以讓整座清冢淪入如此死寂的程度……

顧慎害怕,自己進入內陵之後……見到守陵人,也是這樣。

遠方的小山飄蕩著大霧。

每一縷霧氣,都反復凝固成了油畫上的煙,顧慎翻過小山,來到巨像山陵的入口。

他沉默地站在入口處。

自進入陵園之後,心中那枚懸而未落的巨石,此刻終于落定……但落定之後的感覺不是心安。

而是「恐懼之事」塵埃落定的茫然。

某種意義上,顧慎已經完成了此行的目的。

他看到了「守陵人」。

只有一半的……守陵人。

……

……

山陵石門上,有簌簌的粉塵落下。

這些粉塵落在繡了雲紋金邊的黑色大袍上,讓大袍變得骯髒……

守陵人的上半具身軀,就靠坐在山陵石門的位置之上,石門已經閉合,有熾烈的光從石門縫隙之中滲出,看上去就像是這件染血大袍的金色漆邊,刺目而又耀眼,很難讓人不去留意。

「你來得比我預料中要快。」

千野的花貓面具裂開了一道縫隙。

但此刻還沒有完全月兌落。

面具只是開了一道縫,不再能夠緊密貼合,但依舊覆住了她的全部面容。

她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平穩,以及從容。

只不過顧慎已經听出了不對。

作為佔卜術的執掌者……千野大師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自己會不會來陵園,什麼時候來到陵園,向來都在她的預料之中,過往的一年里,從來沒有意外,而這一次,她用了「預料」兩個字。

是因為她已經無力再動用佔卜術了。

顧慎看到了地上,還有空空蕩蕩的另外半截大袍。

那半截大袍之下,只剩下破碎的,被碾為齏粉的枯骨。

無數金線,從此刻千野大師的身軀之中抽離而出,她背靠著巨大的山陵,而山陵輪廓之上,則是隱約束縛著一圈又一圈連綿的金線。

這些金線,仿佛將山陵捆住一般,死死壓制住了石門縫隙里的異樣。

「老師……」

顧慎蹲在千野大師身前,有些心疼地想要握住她的手,卻握住了一具輕盈的,鏤空的手骨,此刻的守陵人,渾身輕得如絮草一般。

是了。

她渾身上下,都只剩下「金線」。

這具身軀,仿佛隨時都會消散開來。

顧慎甚至不敢用力。

千野大師笑了笑。

她輕聲說道︰「我的情況,沒有你想象中那麼糟糕……但清冢的情況,可能比所有人想象地還要糟糕。」

顧慎深吸一口氣。

他把無用的情緒全都丟去,認真聆听守陵人的話語。

「清冢的異變,是因為……酒神座。」

千野一字一句說道︰「他本尊來到了陵園,才引出了這場異象。」

顧慎神情凝重起來,他望向山陵石縫內不斷溢出的金光。

酒神座……就在山陵之內?

那麼,千野大師所受到的傷,也是因為酒神座……

是了。

就連顧陸深在陵園之內,都無法奈何千野,那麼能夠將其重創的,也就只有神座了。

「不必擔心,他現在被困在內陵里。」

守陵人低聲笑了笑,「雖然不知道里面是什麼情況……但他如果能出來的話,早就出來了……」

「內陵發生了什麼?」

顧慎問出了所有人都想問的那個問題。

「酒神座踏入陵園之時……我試圖開啟陣紋,但失敗了。」

這也就是,路上所見之陣紋,盡數湮滅的原因。

有更強大的力量降臨,熄滅了這些陣紋。

那股力量……便是出自酒神座!

「于是……我放開了陣紋,讓所有的超凡源質,涌入內陵。」

千野大師回頭望向山壁,喃喃說道︰「沒想到,那枚火種……頃刻間就吸盡了清冢上空的大量源質,最終產生了‘質變’。」

顧慎若有所思。

這一幕……也就對應著所謂的「大爆炸」!

這片熾光結界,之所以力量如此強橫。

是因為……這些超凡源質,都已經被顧長志先生的「火種」所吞去!

「顧陸深……還有朱望……或許還有更多人,他們都投靠了酒神座門下!」

千野大師眼神明亮,注視著顧慎。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消息!

顧慎在此刻,終于明白,為什麼清冢陵園大爆炸發生之時……韓當神情與外人不同了。

在某些人的眼中。

這一切……根本就是計劃之中的事情。

或許他們也沒想到,清冢陵園的動靜會如此之大。

但很顯然!

陵園內的這場爆炸……就是行動開始的訊號!

長野的五大家,在顧長志死去之後,產生了細小的縫隙,而在長達二十年的運作之下,這些縫隙終于開始綻裂,擴大……

這一刻,顧慎想起了周維老爺子對自己所說的,顧陸深在精神會議上的提議。

接下來將會有大量的超凡者,進入陵園。

這也就對應著……五大家留守在長野內的駐守者力量,將大大減少。

源之塔酒神座門下的那片陰翳里,究竟站了多少人,顧慎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此刻的長野,恐怕即將迎來前所未有的浩蕩風雨。

他連忙取出周維遞給自己的【千萬里】,提筆在紙上開始寫著這些訊息……

「沒有用的。」

守陵人沉悶地咳嗽了一聲。

她的身軀,因為祭祀佔卜術的原因,已經失去了大部分的骨肉,而此刻劇烈的咳嗽之下,竟然還是濺出了鮮血……

這是一個很殘忍的事情。

無論她如何博學,如何先知,如何料盡世事。

她依舊只是一介凡俗。

而凡俗之人,難免一死。

「這座陵園內的一切……都被凍結了,是火種的力量。」千野輕聲說道︰「無論是【深海】,還是精神鏈接……亦或者是其他的手段,都無法與外界產生聯系。這里是一座獨立的世界,而且即將迎來最後的封閉。」

顧慎怔了怔。

「最後的……封閉?」

「我平生從未見過如此龐大的精神力……」千野低眉,緩緩說道︰「山陵之內,酒神座的力量完全被壓制了,這股精神力正在不斷往外溢散,接下來將會裹挾著超凡源質,蔓延到整座陵園,到那時候,清冢會成為一座‘超大型妙境’。」

顧慎眯起雙眼。

周維老爺子,以及整個聯邦的高層,都對清冢的內部情況進行了評估……很多人都認為,此刻的陵園已經形成了妙境。

但其實不然。

至少顧慎入陵以來所走的那一條路,沒有感應到妙境應有的源質氣息,只是有些蕭瑟,寂滅。

而仔細想想。

這種氣息……似乎有些熟悉。

自己參悟了「春之呼吸」,在四季曠野上感受到了春來萬物復蘇的新生。

而在一開始參悟驚蟄卷前……整個世界就是寂滅,蕭瑟的。

那種感覺,與先前的陵園,有些相似。

「你應該知道……顧長志締造出了前無古人的強大呼吸法。」

千野等了二十年。

直至如今,火種復蘇。

千野依舊沒有見到顧長志……但並不妨礙她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唇角浮現出淡淡的笑意。

「驚蟄,谷雨,芒種,大暑,白露,霜降,小雪……」

她聲音很慢,一字一字的念著。

這些呼吸法的名字,顧慎其實只听到過前面兩個。

驚蟄和谷雨,合稱為「春之呼吸」。

而後面的,並不難猜。

每兩個節氣,合並起來,對應一整卷呼吸法門。

芒種大暑為「夏」,白露霜降為「秋」,只是最後的「冬」,只出現了單獨的「小雪」。

「他曾對我說,完美的呼吸法,還差最後一步。」

千野呢喃說道︰「最後一卷‘冬之呼吸’,象征著由生入死的凡俗終末,他締造到了最後一個階段,陷入了瓶頸……」

「大寒。」

小雪之後,是為大寒!

石門縫隙之內的浩蕩金光,似乎鍍上了一層銀色。

顧慎注意到,千野大師的衣袍,開始結生出細密的冰渣。

她聲音輕微的顫抖,笑道︰「沒猜錯的話……他這些年的沉睡,就是在參悟最後階段的‘大寒’……」

隔著一扇石門。

顧慎已經感受到了冰冷的寒意。

他握著千野大師的手掌,也生出了冰渣。

話已至此,顧慎大致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了……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顧長志先生的精神力將會席卷整座陵園,而這座超大型妙境一旦成型,便意味著此地將被拉入「大寒」的夢境之中。

這是四季呼吸法中的最後一卷。

也是象征著「寂滅」和「枯敗」的一卷!

而他也隱約猜到……為什麼在內陵之中,酒神座一直沒有動靜的緣故了。

如果說。

火種結界撐開的那一刻。

酒神座是第一個迎接「爆炸」之人。

那麼……毫無疑問,他也是正面承載顧長志全部「大寒」精神力的那個人。

「酒神座正在收回他的精神……用來對抗內陵里的‘大寒’。」

千野的身軀,依舊不斷在抽離金線。

她一直在動用佔卜術,去佔卜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那些涉及了「神座」的禁忌之事,佔卜術無法窺探,付出再多的代價,也只能看到一片迷霧。

所以她將目光投向了陵園。

「按照如今的情況來看,或許再過片刻,陣紋就可以重新啟動……只是……如今的我……已經無力再去掌控大陣了。」

守陵人緩緩抬起頭來,意味深長地望向顧慎的雙眼。

顧慎明白她的意思。

自己無法向外界傳遞出訊息,這也就意味著……接下來,長野三大所五大家的超凡者會大量涌入陵園……而那時候他們將直面成型的「超大型大寒災境」。

這幾乎是一場人力無法抵抗的災難。

顧慎見過披月城要塞流傳出的畫面……那座超大型災境好不容易打開了一扇門戶,而進入其內的超凡者,幾乎全員陣亡。

清冢的「大寒災境」如果成型,絕不僅限于此。

最可怕的是。

進入披月城要塞災境的幸存者,醒過來之後,回想著自己所經歷的一切……那場災境令人感到恐懼的地方,是它不會直接殺死超凡者,而是將其永遠地困住。

如果沒有那扇門,所有人都無法離開。

超凡者的精神力,體力,會被一點一點消磨殆盡……而最後,則是被無邊的風雪折磨致死。

有超凡者失控,也有超凡者選擇自殺。

「這些,是剩下的陣紋圖紙……以及我的拆解思路……」

一圈圈金線,在顧慎面前旋轉,飛掠。

「我知道……這很難……」

千野大師柔聲笑了笑,說道︰「但你還需要再進入一次先前的心境之中,時間不多了……能多參悟幾座陣紋,就能多掌握清冢一點。在‘大寒災境’降臨之際,你會成為新的守陵人。」

說出這句話,千野長長吐出一口氣。

這像是某種「遺言」交代。

更像是……一種傳承的完成。

花貓面具下的神情,有些自嘲,也有些遺憾。

在清冢內鎮守了二十年。

她本以為……自己是鐵石心腸,冷漠無情,留在清冢,不是因為在乎長野,只是在乎顧長志而已。

可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她不想讓清冢失去安寧,不想讓長野的無辜者凋零在陵園內,除了顧長志,她還有其他不舍的,在乎的事情。

「說什麼呢……」

顧慎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望向千野大師,微怒道︰「好像一副大家都要死在這里的模樣,您還沒見到顧長志先生呢,我也還沒見到自己的媳婦……我們怎麼可以死?!」

守陵人怔了怔。

下一刻。

顧慎不再開口,他的精神力緩緩內斂,熾火收攏化為一縷小小的豎瞳,來回搖曳。

他沉浸在那一圈圈金線展現的陣紋圖紙之上。

這是千野大師的「畢生絕學」。

而顧慎,則是重新回到了求而不得的「看客」心境之中。

不。

身在園中,天要坍塌,我為脊梁,怎能再當看客?

這一刻,顧慎的精神,前所未有的專注,甚至……超過了靜如止水的「看客」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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