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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七十三章 負荊請罪

光道坊。

這里是洛陽北部地段最好的坊市,出了坊市,就是皇城的含嘉門。

可以說是真正的天子腳下,地價寸土寸金。

但弓氏不僅在這里擁有三處綿延的豪宅,在上面的政道坊和下面的化清坊中,也有佔地巨大的府邸。

這些宅院還有來歷,顯慶年間,李治頒布《建東都詔》,稱洛陽「中茲宇宙,通賦貢于四方,交乎風雨,均朝宗于萬國」,改為東都,自此大唐正式實行兩京制。

一旦定為京都,規格立刻就不一樣了,雖然宮城的底子早有楊廣打好基礎,但還是需要大量的修整工作,而作為當地豪族,弓氏就是第一個響應,捐錢捐物。

那年貞觀之治的積蓄還很豐厚,李治根本不缺這點財物,看重的是態度,畢竟當時長孫無忌都沒死呢,弓氏也算是堅定的站隊,因此李治龍顏大悅,一口氣賞賜了數座府邸。

此時弓嗣光端坐在青驄馬上,仰首看著那高聳的朱門,倍感驕傲,嘴角滿是洋洋自得︰「隴右的蠻子,哪里知道我弓氏的 赫?」

入了府邸,經過長長的前院,直到堂前,弓嗣光下馬後,舒展著雙臂, 往前行走,七八名婢女圍過來, 一路走著一路為他更衣, 他扭了扭頭, 漫不經心的問道︰「二兄回來了嗎?」

身側的豪奴立刻道︰「剛剛回來,正在中堂。」

弓嗣光笑道︰「哦?今日倒早, 看來我運氣不錯。」

中堂內,弓嗣明正在核查文書……

在確定太子和百官要蒞臨東都,洛陽上下官員這段時間都繁忙無比, 身為洛陽司馬的弓嗣明,自然也不例外。

他身材高大,頜下美髯,儀表堂堂,即便坐著也有一股威風的氣勢, 只是多日操勞, 眉宇間不免帶著幾分疲倦, 看到弓嗣光走入,更是露出無奈︰「五郎, 你又惹什麼事了?」

弓嗣光頓時不高興了︰「二兄這是什麼話?我又不是游手好閑的浪蕩子, 豈會整日惹事?」

弓嗣明懶得跟他多言, 吐出一個字︰「說。」

弓嗣光高聲道︰「這次可不是我惹事, 剛剛在南市見到了一頭草上飛, 極具靈性,能懂人言,前所未見, 我就想買下……我這次真的很客氣了,起初願許重金, 後來又允其在洛陽便宜行事, 那人不僅不賣, 還十分狂妄, 讓我回來打听打听, 他李元芳是什麼樣的人。」

听到前面,弓嗣明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又是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听到最後,弓嗣明愣住︰「你說誰?」

弓嗣光道︰「叫李彥, 字元芳,姿態狂妄, 估計還以為這里是長安呢!」

弓嗣明面色變了,卻又搖搖頭︰「不太可能, 他應該跟在太子身邊,怎麼會出現在南市?他多大年齡,是何方人士?」

弓嗣光道︰「看上去倒是挺老成,但還未及冠,乳臭未干的小郎君,說是出身隴西李氏,沒說哪一房,估計是小房旁支吧!」

弓嗣明心中再無僥幸,勃然變色,高大的身軀虎立而起,一個箭步沖到面前,一腳將這個弟弟踹翻在地,怒吼道︰「李元芳的祖父是衛國公李藥師,他是丹楊房的嫡系!!旁支……旁支……你這個不學無術,整日就知道惹禍的蠢物!」

弓嗣光被踹懵了,在地上滾來滾去,左右躲閃︰「二兄……你……這是作甚……」

弓嗣明踢累了,胸膛劇烈起伏,冷聲道︰「只是買豹貓嗎?你還說了什麼?」

弓嗣光知道不對勁了,縮著脖子道︰「沒說……沒說什麼……」

弓嗣明斷然道︰「不可能,你若是沒說什麼,李元芳為什麼要講那樣的話?他是監國輔臣,這絕非小事,你現在把所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告訴我,千萬不要有遺漏!」

弓嗣光囁喏了一下,不願意說,又狠狠挨了一腳,頭上的簪花都掉了,立刻哭喪著臉道︰「我先許以重金,他不願意,我以為他是要在洛陽經商,承諾可以弄到鋪子,還是不願,後來听此人問起太子和百官來洛陽,城內有何反應,我覺得他是缺了選人出身,就許以‘挽郎’的名額……」

弓嗣明身軀晃了晃,踹人的力氣都消失了︰「你把‘挽郎’的事情說了?」

弓嗣光低聲道︰「這又不是秘密,關內士族也是這樣的,隴西李氏難道就沒做過這種事嗎?」

弓嗣明咬牙切齒︰「此一時彼一時,太子監國後,令關內士族放糧,這是要借著災情,拿我等士族開刀啊!皇後還對京兆韋氏動了手,明明那是投向她的力量,而聖人看似龍體抱恙,但誰又知道是不是……反正這個時期,是不能被抓住把柄的!」

他沒有說下去,生怕這不成器的弟弟大嘴巴,將自己的話漏出去,回到自己的席上,緩緩坐下︰「要出事了!」

弓嗣光小心翼翼的爬了起來,揉了揉身子,齜牙咧嘴的道︰「那李元芳到底是誰啊?听二兄的意思,是真有狂傲的資格?」

弓嗣明無力的看著他︰「你跟那些庶民一樣麼?對朝堂之事就半點不關心?你可知此次太子和百官入洛陽,最大的推動者是誰?」

弓嗣光愣住︰「不會就是他吧?」

弓嗣明道︰「正是此人,李元芳本是出使吐蕃的大唐副使,在外已是立下大功,在得知關內災情後,回京入宮,當面呵斥皇後只顧爭權奪勢,放任奸人禍國殃民!」

「他怎麼敢!!」

弓嗣光月兌口而出,然後才意識過來︰「這麼說來,反倒是他對我客氣了?」

弓嗣明道︰「李元芳呵斥皇後,聖人僅僅是稍稍懲戒,還命他輔佐太子監國,固然是因為皇後所為,惹得百官請罪,觸怒了聖人,但換作別的臣子,你試試看!」

「此人本就是隴西李氏出身,李公的嫡孫,後入內衛,成為機宜使,最年輕的五品,屢破要案,更出使吐蕃,開遠獻俘!」

「若不是年齡太小,他早就不止五品,聖人顯然對其極為信任,此次輔佐太子監國,李元芳是最不好招惹的,你居然為了一只貓,居然為了一只貓去招惹他,還許官!我要被你氣死了!!」

眼見二兄越說臉色越鐵青,最後更是面目猙獰,弓嗣光顫聲道︰「我真的不認得他啊,只是有些熟悉……啊!我終于想起來了,江南的謝氏商會,是不是也與此人有些關系?」

「相比朝堂之爭,商會的那點摩擦,又算得了什麼呢?」

弓嗣明氣到頭疼︰「滾!給我滾出去!」

弓嗣光如蒙大赦︰「那我就告退了,二兄你也別太氣,大不了我舍了臉面,去給他賠個不是……」

他本來是客氣話,但弓嗣明按了按額頭,突然道︰「等等,你說的沒錯,去給李元芳賠個不是,探探口風,看看此人先來洛陽,到底是準備做什麼。」

弓嗣光身體僵了僵,就想裝作沒听見,快步往外走。

「站住!」

直到弓嗣明厲聲呵斥,他才轉過身來,哭喪著臉︰「二兄,你饒了我吧,這種事太丟臉了,我實在做不出來!」

弓嗣明冷聲道︰「你莫不是以為,我們弓氏比隴西李氏更強?還是你我的祖父,可比衛國公?無論身份地位,你都差李元芳良多,你一介白衣,去給朝廷五品賠個不是,怎麼反倒委屈了?」

他們的祖父弓逸,在大唐立國時,只是一介陳倉令,地位跟李靖天差地別,完全沒有可以比較的地方。

但後來努力經營汴州之地,經過三代努力,再加上找準時機站隊,才有了如今的 赫局面,成為河南首屈一指的豪室。

可若論底蘊,終究比起那些高門差了許多,門中子弟更是良莠不齊,多有浪行。

弓嗣明惡狠狠瞪著這個弟弟︰「你少時就橫行霸道,無所顧忌,遭了多少回訓斥,終于有所收斂,結果還是惹是生非!」

「你們一個個在外如此作為,總有禍殃家門的一日,我今日就決定了,若連這點事情都辦不到,就逐出家門,別再說是我弓氏兒郎!」

听到逐出家門,弓嗣光駭然失色,知道這位兄長是動了真格,終于道︰「好好!我去!我去!」

眼見他失魂落魄的出了中堂,弓嗣明又吩咐僕役︰「速去將三郎喚回來。」

弓嗣明的下一步目標,是洛陽令,到時候司馬之位,就可以由三弟弓嗣業繼承,他們這一脈牢牢控制住洛陽,再讓族內兄弟在各州開枝散葉,如此權勢綿延數代,才是一個真正的大族。

弓嗣業很快趕回,听了消息後,臉色也劇變︰「李元芳輕車簡從,先來洛陽,這顯然是來者不善,不會是針對我們吧?」

弓嗣明道︰「也可能是為了太子探明情況,這次太子監國,顯然和以往不同,需要尤其慎重!唉,太子如果只是要求些財物,舍了便是,就怕他要的更多啊!」

說到這里,想到一群不省心的族人,弓嗣明問道︰「近來他們沒做什麼惡事吧?」

弓嗣業微不可查的頓了頓,回答道︰「沒什麼大事,我都能處理!」

弓嗣明又按了按額頭︰「那就好啊!太子和百官不可能常駐洛陽,等熬過去,這里依舊是我弓氏說了算!」

……

另一邊。

李彥的興致並沒有因為弓嗣光而被打擾,帶著婉兒在南市轉了一大圈。

婉兒自己掏出腰間的小荷包,買了一只小鐲子,喜孜孜的套在手腕上,開開心心的回歸。

等到了驛館,小王子早已等待多時,一見兩人,就興沖沖的迎上來︰「師父,師姐,你們來啦!」

李彥笑笑︰「進去說吧。」

師徒三人入了驛館,到了飯點,一邊用膳,一邊說話,忽听外面傳來動靜。

很快吏員匆匆而至,面色古怪地稟告道︰「李機宜,外面有個郎君,背著幾根荊條,說要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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