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芳，現在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萬萬沒想到，我們會淪落到如此的地步。你見識多，你告訴我，我現在該怎麼辦？」
面對這位從小陪伴自己成長的王府內侍總管，朱厚熜真心誠意的希望得到他的指點。
呂芳今年已經四十多歲了，此人可並不是普通的王府內侍。在王府之中當差也有近二十年的時間了，但這不是他不普通的原因。
當年，興王從京城去往安陸王府就藩，他是朱佑樘送給興王朱佑杬的幾名內侍中的一個。這才是呂芳身份的特殊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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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當初的呂芳是特地被選拔出來跟隨興王去興王府當值的。若說是朱佑樘安插在地方王府之中的眼線的話，有些難听。但其實確實有著監督地方藩王的意味。
這其實成為一種不成文的慣例。大明地方藩王就藩封地的時候，皇上會派出幾名太監跟隨去藩王府侍奉。這其實就像領軍出征的兵馬必須要有太監隨軍作為鎮軍太監，監督官員的用兵一樣。這是一種明面上的監視行為。
大明地方藩王逐漸喪失了行政和軍事上的權力之後，這種行為其實已經沒有了必要。地方藩王甚至連王府衛隊的數量都被剝奪到只允許保留百余人，已經沒有了特別監視的必要。但是，作為一種態度，地方藩王就藩時，還是會請求皇帝從宮中內侍之中選派幾名內侍隨行。以表明自己並無二心的態度。
呂芳便是當年從宮中選拔出來的太監之一。所以身份顯得特殊。但其實，呂芳這麼多年已經完完全全的成為了興王府的內侍，他如今已經是興王府的太監首領，並且完全得到了朱佑杬的認可。這麼多年來，呂芳沒有做一件對興王府不利的事情。
此次朱厚熜前往京城登基，呂芳和另外一位王府太監黃錦率領幾名小太監隨行侍奉。便是因為呂芳在京城是有不少熟人故舊的，也是知道皇宮之中的很多規矩和人事關系的。
呂芳當年八歲入宮，跟隨興王離京的時候二十出頭，雖然很年輕，但其實已經在宮中待了十二三年，已經是宮中內侍中的頗有些資格的老人了。自然對皇宮中的規矩和一些人事都很熟悉。他跟著來侍奉，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此時此刻，呂芳其實也很無奈和惶恐。面對朱厚熜的問詢，他其實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呂芳本來以為，這次跟隨世子前來京城，以後自己必然是要成為內廷之首的。多年媳婦熬成婆，熬了四十年，終于也時來運轉了。可誰能想到是這樣的結果，他也很是郁悶。
「世子，事到如今，只能隨機應變了。王爺說的對啊，這京城是龍潭虎穴啊。哎，早知如此，事前確實當慎重斟酌才是。」呂芳嘆息道。
朱厚熜怒道︰「我問你怎麼辦，你說這喪氣話作甚？眼睜睜的看著我被他們欺負，難道你便要我逆來順受？將來我便要被他們控制，當個傀儡被人提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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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芳忙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可是世子，現在的局面，我們不能輕舉妄動啊。我們現在什麼人都指望不上，只能忍耐為上啊。現在是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得。」
朱厚熜擺手道︰「我不想听這些話，我倒是想了個主意，你听听看可不可為。」
呂芳忙道︰「世子請說，奴婢听听。」
朱厚熜站起身來，看著窗外黑乎乎的夜色，沉聲道︰「我的辦法很簡單，驅狼吞虎，借力打力。楊廷和他們不是想要借我之手，除掉張延齡，將來控制我當傀儡，把持朝政麼？哼哼，我便教他們的詭計不能得逞。呂芳，你說，如果我現在將楊廷和他們的所為告知張延齡，張延齡會如何？」
呂芳一驚，愕然道︰「世子的意思是，和張延齡合作？共同對付楊廷和他們？」
朱厚熜沉聲道︰「正是。」
呂芳咂嘴道︰「可是……張延齡是阻止皇上登基的啊。他也絕非善類。皇上和他合作，且不談他肯不肯合作，就算他願意，將來也是個禍患。皇上也一樣很難控制他。皇上想過沒有？」
朱厚熜冷聲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說了，這是驅狼吞虎之計。楊廷和他們已經暴露了狼子野心，我和他們之間將來是一定無法和諧的。張延齡雖然阻止了登基大典，但是我看出來了，他未必針對的是我，他針對的是楊廷和他們。楊廷和他們將張延齡排除在外，隱瞞了皇上駕崩的消息，也隱瞞了選定我繼承皇位的消息。在張延齡看來，必然是不肯讓楊廷和他們立新皇，以免將來受制于他們。你說是也不是？」
呂芳緩緩點頭，他知道朱厚熜說的沒錯。擁立新皇，便是從龍之功，這件事上楊廷和他們一手包辦，不讓張延齡知曉，便是將張延齡邊緣化。張延齡怎肯讓楊廷和等人這麼做。所以阻止登基的事情，倒是大概率是對事不對人。
「世子所言甚有道理，這麼說來，他對世子未必有仇恨，而只是針對楊廷和等人。說到底，這是他們之間的爭奪。」呂芳點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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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如此。所以，對我而言，必須要讓張延齡明白，我和楊廷和他們不是一路人。是楊廷和他們逼迫我下旨意要清除張延齡，而不是我想要這麼做。如果他肯助我擺月兌眼前的局面，將來擁立我順利登基的話，我可以站在他一邊。在楊廷和他們拿我聖旨出來對付張延齡的時候，我可以當眾揭穿楊廷和他們。這樣，局面便對張延齡有利了。以張延齡的實力，一旦有了我的幫助，便可以一舉解決楊廷和他們。呂芳，如果你是張延齡，對這個提議，你是不是覺得很有誘惑力？」朱厚熜信心滿滿的道。
呂芳皺眉道︰「道理確實是這個道理，可是……」
朱厚熜擺手道︰「你無非擔心將來如何罷了。但你想，如今的局面已經夠糟糕的了。楊廷和他們已經圖窮匕見了，就算將來張延齡也是一頭凶狼，無非和楊廷和他們一樣，想著控制朕罷了，又能壞到哪里去？況且，萬一張延齡不是那樣的人呢？呂芳，在我看來，文臣比武將更加的難纏，楊廷和他們在我看來比張延齡這種莽夫更難對付。我想，只要我給張延齡一個很好的承諾，他未必會有狼子野心。畢竟在文臣和勛貴之間，我寧願相信勛貴之家。他們只要得利，便不會有更多的奢求。」
呂芳皺眉道︰「世子說的有道理，可是……怕只怕，輕舉妄動會招致嚴重的後果。咱們現在雖然處境不妙，但起碼安全無虞。若是……依著世子的想法，萬一消息走漏，豈非惹來殺身之禍？」
「糊涂的很。我們現在被楊廷和他們當刀使了。張延齡一旦被他們殺了，這筆賬要算到我們頭上。你以為我還能活麼？最後我便是替罪羊。你明白麼？呂芳，你若是對我忠心，對我興王府忠心的話，這便是你幫我的最佳時機。我現在就可以許諾你，一旦我登基為帝，司禮監掌印太監非你莫屬。但現在，我希望你不要再猶豫，听我的吩咐。我都不怕死，你怕什麼？你的命比我的命還金貴麼？」朱厚熜厲聲道。
呂芳看著面前這個少年，心中不禁佩服他的勇氣和無畏。世子雖然只有十三歲，但儼然已經有帝王之相。行事果決且有謀略，思考的事情遠超常人。是啊，他都不怕，自己怕什麼？況且他說的也沒錯，若不破局，後果堪輿。
「世子，奴婢絕不是膽小怕死，奴婢一條賤命，何足道哉？只是想為世子考慮，想考慮的更加周全罷了。世子既然決定了，奴婢自然沒有異議。奴婢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呂芳忙說道。
朱厚熜點頭道︰「好。我知道你在宮里有不少朋友，這麼多年，你年年來京城，和宮中的一些內侍太監們相聚。我和父王都是知道的。我想，這時候，該是你的那些好朋友們幫忙的時候了。我要你想辦法出宮去見張延齡，告知他我的想法，探知他的態度。他若有意，便進宮來見我。我和他商議定奪。」
呂芳咬咬牙，點頭應諾。
如何出宮，其實對呂芳而言並非難事。正如朱厚熜所言，呂芳當年在宮中的那些太監朋友，現在大多數都已經是各內監的中堅。在宮中熬了二三十年的太監，多少都已經有了一些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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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和呂芳一同淨身的幾名太監，就像是科舉同年一般關系交好。呂芳和他們都保持著聯系，幾乎每年呂芳來京都和他們聚會一次。倒也不是因為別的，完全是一種同病相憐的同道之間的友誼，就像是同窗聚會一般，也只有他們自己才能真正的了解和同情對方，才能在一起暢所欲言。所以他們之間關系很好。
難得其實是如何出這座文華殿。因為二十多名侍衛守著文華殿內外，這些侍衛和自己可沒有半點的關系。呂芳也完全不認識他們。
但這同樣難不倒呂芳。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托夢。呂芳找到了校尉頭目，以千兩銀子賄賂，買通侍衛們允許他出文華殿幾個時辰，去辦一些私事。
那幫侍衛自然很難抵抗這高額的賄賂的誘惑，加之出去的只是一名太監，又不是朱厚熜。呂芳又保證幾個時辰便回來，絕對不會惹是非。所以，呂芳很快便順利的溜出了文華殿。
呂芳在宮中找到了他的好友，御用監太監吳前，請他出面幫自己出宮一趟。宮中太監和侍衛之間其實都是熟悉的，特別是有頭臉的太監和侍衛之間都是稱兄道弟互相給面子的，因為在宮中誰都不知道什麼時候需要對方的幫忙。
吳前是御用監太監，這本就是個肥缺。平素和侍衛們之間沒少勾連搞些私貨。雖然他只是個小小的管事太監，但面子著實不小。吳前領著呂芳去宮門口一說，侍衛們二話不說便放了行。
在二更時分，呂芳模到了外城張延齡的府邸，偷偷模模見到了張延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