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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下旬,大明北方依舊是寒風凜冽,冰雪連天。但是在大明南方,春天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現出蹤跡。

冰雪融化河水回暖,柳樹已經被如煙似霧的女敕綠之色所籠罩,到處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

新的一年的春天已經到來,帶給人新的希望和憧憬。對于大多數人而言,春天便意味著一年的希冀,意味著一切皆有可能,意味著未來可期。

然而,對于有些人而言,這個春天,恐怕是他人生中最後一個春天了。

鄱陽湖邊,南昌城中,街道上一片蕭索混亂。

兵馬在街頭上橫沖直撞的飛奔而過,一個個看上去蠻橫而歇斯底里。街道上裹著破爛衣衫的乞丐步履蹣跚的驚慌躲避著飛馳的騎兵。又冷又餓的身體終究不那麼靈活,難以躲避疾馳的戰馬的鐵蹄。于是便在慘叫聲中摔倒在地,被馬蹄踏入街道的污泥之中,被活活的踩死。

他們熬過了冬天,卻躲不過兵馬的鐵蹄。

兵馬過後,街道上的人們默默的看著那些被踐踏致死的尸體,眼神中滿是麻木,甚少有悲憤和憐憫。因為百姓們自顧不暇,對這些場面也已經司空見慣。在過去的幾個月里,城中餓死凍死的百姓無數,被兵馬踩踏死幾個人,那算得了什麼?

曾幾何時,南昌府是繁華富庶之地。鄱陽湖通達長江,北連中原,東接東南,南達廣東,西接巴蜀,是商貿甚運輸甚為發達的地方。

那時,這里的百姓們自詡比京城的百姓的生活也不遑多讓,過的悠閑富庶又安逸。

那時,他們認為給他們帶來這一切安逸幸福生活的便是令他們愛戴的寧王朱宸濠。王爺親民愛民,在南昌城中聲望如日中天,人人愛戴。街頭巷尾談論的八卦都是關于寧王爺的,人們對此津津樂道。

那時,街頭上根本沒有乞丐。因為王爺心善,設立了賑濟院,專門收養南昌府的乞丐和無依無靠的老人和孤兒。逢年過節,王爺還會親自帶著禮物去探望這些人。

寧王爺是個大好人,是個大善人,是個愛民如子的好王爺。這是幾乎所有南昌百姓對寧王的評價。

但是,一切的改變發生在去年夏天。那是炎熱的六月。南昌城的百姓們在柳蔭井欄下納涼的時候,他們得知了寧王爺舉兵十萬要奪取大明皇位的消息。

說實話,南昌城的六十萬百姓們一開始听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里還是疑惑而惶恐的。寧王雖好,雖然受人愛戴。但這不代表百姓們心中認為自己不屬于大明的子民。事實上對寧王的好感一部分是源于朱宸濠長袖善舞左右逢源的能力。

寧王和皇上和太後的關系密切,甚至寧王世子曾被太後留在宮中收養了數月。這充分說明寧王的人品是得到了皇上太後的認可的。

但現在寧王要造反,這恰恰給了一些百姓一種王爺忘恩負義的感覺。這讓許多百姓大失所望。

不過,畢竟寧王府經營江西經營南昌多年,許多百姓們對他還是有盲目的狂熱和崇拜的。在民意上,朱宸濠是早有把握的,這里是他的老巢,若是連南昌府的百姓都不支持他的話,他也沒有膽量發動這場叛亂了。

短暫的混亂之後,當南昌府的百姓們在鄱陽湖邊看到雲集的一眼望不到邊的戰船,數以萬計的盔甲鮮明,威武雄壯的兵馬的隊伍的時候,所有的疑惑都煙消雲散。

寧王的幕賓,江西著名名士劉養正替他撰寫了一篇篇起兵檄文。檄文捏造了寧王一脈是建文帝嫡系。而燕王違背太祖皇帝的旨意叛亂奪位,篡奪攫取了皇室正統之位本就是事實,他身為皇族正統奪回皇位無可厚非。甚至為了讓這一切看起來更加的真實,他甚至捏造了一份建文帝逃出大明在海外派人送到寧王府的一封密旨。要寧王一脈奪回正統,命天下軍民齊助之,以驅逐篡位者,恢復正統雲雲。

這麼一操作,這次叛亂行為便儼然成為了站在道德高地上的正義之舉。是作為建文帝一脈奪回皇位的奉旨的行為。

此舉更是讓不明真相的本來還有些猶豫的百姓們紛紛認為,寧王起兵合情合理,無可厚非。

在高漲的人氣之中,寧王大軍順江而下,殺向南京。那里曾是大明的都城。直到現在,南方各地依舊認為南京是真正的大明都城。燕王遷都北京,是奪位之後的心虛的表現,不敢面對南京父老和葬在南京的列祖列宗之故。

朱宸濠和他的謀士和將軍們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們的第一目標便是奪取南京,建都稱帝,以長江為界,和北方朝廷分庭抗禮。之後,佔據江南膏腴之地後,兵馬錢糧都有了保證,再徐徐圖之,北伐佔領全大明。

這是個極為高明而且務實的決定。如果能夠順利實行,會很快的改變局面。南方各地一旦看到南京被攻陷之後,一定會立刻投誠歸附。會如野火燎原一般,很快便全部起火燃燒起來。正德朝的影響將在這燎原野火之中化為灰燼。

本來,戰事一切順利。南昌城里,好消息過幾天便傳來一個,過幾天便有大捷的消息傳來。

九江攻克,安慶攻克,廬州攻克,巢湖攻克。龐大的水軍已經抵達了當涂,距離南京外圍的浦口只有一步之遙了。

這一切只發生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里。南昌的百姓們幾乎要瘋狂了。他們認為,拿下南京指日可待。

事實上,當涂被拿下之後,對南京城的進攻在九月里休整補給了一波之後正式開始。所有人都在等待南京被攻克的消息,等待著慶賀勝利。但是,南京城顯然不是那麼好攻下的。朝廷調集的水軍雖然損失巨大,但是他們死死的扼守住了江心洲一帶的狹窄河道。幾艘鐵甲戰船的火炮給進攻的船隊造成了極大的損失。

在陸地上,朝廷兵馬開始封鎖沿江被攻戰的城池,騷擾進攻補給的物資和糧道,造成了較大的麻煩。

但即便如此,戰事的主動權還是掌握在寧王朱宸濠手中。他們的戰船曾經一度突破了秦淮河河口,順著秦淮河往里溯進了十幾里,進入了南京水關門外。

雖然被岸上和城頭的火炮給轟了回來,但很顯然,南京城的陷落只是時間問題。對方的兩艘鐵甲戰船主力被寧王手下將領以火船之計燒毀了一艘,並且波及了十幾艘敵船之後,對方在水面上的兵力已經無法阻擋。

勝利已經在望了。只是還需要時間。

但變故在此時發生,南昌府在十月初突然遭遇了一支朝廷兵馬的進攻。此時留在南昌府中的兵馬數量並不多,為了全力拿下南京,朱宸濠只留下不到五千兵馬由內官萬銳協助朱宸濠十多歲的兒子宜春王朱拱守城。

攻城的不是別人,正是被朝廷重新啟用的原贛南巡撫王守仁。王守仁被重新啟用平叛之後迅速判斷了局勢,認為死守南京將陷入被動,必須釜底抽薪,攻擊朱宸濠老巢,斷其後路,逼朱宸濠回援。

王守仁認為,南昌府是朱宸濠根基所在,糧草兵源皆出于此,且是他的巢穴,朱宸濠斷不會不回來救。而且為了防止朱宸濠斷然進攻南京,不中這圍魏救趙之計,王守仁還故意派人潛入南昌城中散布流言,說朱宸濠的左右丞相李士實和劉養正兩人定會勸阻大軍回援,置于南昌于不顧,讓世子陷于險境之中。說城外五萬大軍即將破城雲雲。

這一手果然奏效。南昌府是朱宸濠多年經營的老巢,是支撐作戰的糧草物資的集結地,更何況自己的嫡長子宜春王朱拱還在南昌,朱宸濠怎能不救。

雖然李士實劉養正和兵部尚書王綸等人竭力勸阻朱宸濠攻擊南京為要。但是多日的進攻未能得手已經讓朱宸濠心浮氣躁。如今老巢被襲,兒子面臨危險的情形之下,他不能坐視。

加之天氣漸寒,兵馬疲乏,若丟了南昌,軍隊更是連冬衣也無法補充了。再無糧草物資供應,南京再攻不下,豈不成了兩頭不著落了?

在這種情況下,朱宸濠下令回師先解決南昌之地,重新征兵休整之後,再攻南京。

在李士實劉養正等人捶胸頓足的哀嘆聲中,朱宸濠主動的放棄了進攻南京,只留部分水軍駐守安慶九江等長江重鎮要塞,自己率領大軍趕回了南昌府。

十一月初,朱宸濠趕回了南昌府的時候,才發現上了王守仁的惡當,哪里有什麼五萬大軍攻城?攻城的不過是數千王守仁新募的和左近州縣的衛所兵馬罷了。

因為局面危急,王守仁根本來不及調兵,只帶著幾百人便直接趕往江西。沿途招募兵士集結了部分衛所兵馬,數量根本達不到能攻下南昌的地步。但這虛張聲勢的一招,卻成功的將朱宸濠騙了回來。

朱宸濠知道實情之後大罵不已,他恨死了王守仁,就是這個人,在贛南巡撫任上,剿滅了自己養的許多山匪兵馬,讓自己損失慘重卻無可奈何。也是這廝多次上奏朝廷,說自己有造反之心,豢養山匪為患,收買朝廷將領雲雲。如果不是王守仁搞出那麼多事情來,自己其實還想再等一等再起事。

此人又讓自己撤兵回來,再一次擺了自己一道。

但事到如今,天氣已經寒冷之極,江西已經下雪。兵馬也不宜再次出征,起碼需要休整。于是朱宸濠便下令暫時停止出兵。

但朝廷兵馬可沒閑著。

朝廷水軍在新任統領張隱的率領下,十一月初九攻克安慶,十一月二十二攻克九江。同時陸路大軍從四面八方向著江西挺進。

臘月中,鄱陽湖通向長江的出口黃家渡被佔領,陸上兵馬也抵達南昌府周邊。一場生死大戰即將拉開帷幕。

雙方在鄱陽湖中進行了三場大戰,正月十九的最後一次大戰之後,由三艘鐵甲戰船領餃的朝廷水軍將朱宸濠的龐大水軍擊潰。五萬水軍,被殺死淹死超過三萬多人。

陸上的朝廷兵馬也攻克了南昌府的外圍州縣,將戰線推到了南昌府城牆外。

南昌城里,一切也變得艱難起來。南昌城的百姓們終于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而他們愛戴的寧王也揭開了他溫情脈脈的面紗,變得殘酷而狠毒起來。

青壯百姓被征兆,糧食物資被征兆,為了準備守城物資,房舍被拆除,石頭木料被運到城頭準備守城。

無家可歸的百姓在街道上的寒風中掙扎,新年前後,每天都有上百人凍死。而城外連場大戰的失敗,大量的傷兵充斥城中,無法得到醫治的傷兵就那麼丟在廣場上死掉。

南昌府從當初的富庶閑適安逸之地,變成了人間地獄。

而他們的寧王爺,在不久前居然還宣布登基為帝。所有人都知道,這恐怕是最後要過一過皇帝的癮了。

其實,南昌府的兵馬早已如積木一般一踫就倒,城中的兵馬早已毫無斗志。城外越來越多的朝廷兵馬圍困,數量已經達到二三十萬。其實領軍的王守仁和張隱只需一聲令下便可結束這一切。

但不知為何,他們卻遲遲沒有下令進攻。這讓城中的所有人反而感到更加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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