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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初升,鳥語惱人。張延齡猛然驚醒。從床上坐起身來。薄被從身上滑落,露出赤果滿是紅色印痕的身體。

裝飾精美的房間里空無一人。長窗的窗簾半掩著,屋外的陽光透進來,投射在牙床輕柔的沙幔上。一切安寧而平靜,猶如一場春夢醒來,了無痕跡。

張延齡呆呆的坐在床頭,腦海里卻回想起昨夜那充斥著吶喊,淚水和嘆息的一夜。

小樓一夜風雨驟,落紅繽紛。那是個瘋狂而且銷魂之夜。

張延齡慢慢的穿衣下床,心情復雜。站在屋子里呆立了一會,他看到了梳妝台上的一方素箋,以及旁邊的一縷秀發。

「侯爺,清儀回王府去了,見侯爺酣眠,不忍叫醒,故不告而別……。昨夜之事,皆清儀自願,侯爺萬莫介懷。侯爺萬莫因此心懷歉意,此非清儀所願。更莫要以此輕賤于我。清儀只想留下一段美好的回憶,不枉和侯爺相識一場。」

「清儀何幸,今生得遇侯爺。侯爺恩情,清儀銘記在心,此生再難忘懷。清儀又何不幸,諸般情勢,無法擺月兌,只能緣盡于此,令人恨斷肝腸,無可奈何。無論如何,此生得遇侯爺,清儀絕不後悔。」

「侯爺近日回京,恕清儀不能相送。此去歸途千里,侯爺保重身子,徐徐而回,莫要著急,平安為要,一路順風。分別之際,清儀在此祝願侯爺未來宏圖大展,鵬程萬里。更重要的是平安喜樂,無病無災。侯爺此一去,千山萬水阻隔,天高地遠,你我恐再無相見之日。但清儀會永遠記得侯爺,為侯爺禱祝平安康樂。唯願月朗風清之時,侯爺還能記得清儀這個人。記得我們曾經有一夕歡愉,短暫真情。」

「贈君一縷青絲為念,我亦取君發絲一縷。雖無結發之緣,但留斷發之念。勿來尋我,清儀不會見侯爺的,那只會徒增煩惱,于事無益。清儀留字」

張延齡怔怔的讀完這封信,心中萬般滋味,難以言表。

朱清儀是堅強而獨立的,也是多情的。她是冷靜的,也是感性的。她獻身于自己,是她對愛情的勇敢和無畏。但是,她卻也不會因為愛情而昏了頭,她知道自己的責任,知道該如何取舍進退。

張延齡模了模自己的發髻,確實斷了一縷,顯然是被朱清儀剪走的。他拿起梳妝台上的那一縷秀發,送到鼻端深深一吻。

「清儀,你等著。我會想辦法解決此事的。你待我如此,我豈能辜負你一片深情。我發誓。」張延齡心中想道。

……

晌午時分,寧夏城南官道上,路旁柳蔭之下,楊一清率領仇鉞等寧夏鎮官員兵馬,在此為張延齡送行。

「張侯爺,谷公公,各位振威營的將軍們。干了這杯酒,祝你們回京路途上一路順風。此番諸位前來寧夏平叛,所立功勞自不必說了,老夫代表寧夏鎮百姓,感謝諸位。」楊一清舉杯高聲說道。

張延齡呵呵笑道︰「楊大人客氣了。我等要回京了,楊大人還是要留在寧夏鎮整飭局面。寧夏鎮經過一場叛亂,軍心民心都需要整飭安定,楊大人怕是要多費心了。不過,以楊大人之能,相信不久後,局面定會安定下來。這一杯酒,也祝願楊大人一切順利。」

楊一清呵呵笑道︰「好,借侯爺吉言,干了。」

「干!」

「干!」

眾人舉起酒盅,一飲而盡。

張延齡放下酒杯,拱手道︰「那麼,楊大人,各位將軍。延齡便就此告辭了。改日有緣,咱們再見。」

眾人正待拱手還禮,說些珍重的話。楊一清卻道︰「侯爺且慢,老夫還有些話想要同侯爺說。請侯爺移步。」

張延齡笑道︰「看來楊大人還對我依依不舍了。哈哈哈。」

周圍眾將官也都哈哈笑了起來。

楊一清一笑,舉步往柳林深處走去。張延齡笑了笑,跟在他身後行去。

來到柳林深處,頭頂上柳條飛舞,陽光斑駁。楊一清站定腳步。

「楊大人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張延齡笑道。

楊一清微笑道︰「有些話,老夫這幾日一直想和侯爺談一談,可惜一直沒得空閑。此刻不說,也不知何時才能說了。」

張延齡呵呵笑道︰「楊大人搞得像是你我再也見不了面似的。以楊大人之能,不久怕便要去京城任職的。咱們自然是要相見的。」

楊一清微笑道︰「世事難料,豈敢斷言。即便將來相見,和此刻卻也不同了。今日是在寧夏鎮,你我並肩攜手,平定叛亂。有些話也許能說出口。但他日即便京城相見,你我卻未必如今日這般相待了。」

張延齡微微的點頭道︰「楊大人話有玄機,我雖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麼意思,但卻感覺很厲害的樣子。」

楊一清呵呵而笑道︰「侯爺如此聰明之人,自然是明白的。」

張延齡微笑道︰「楊大人喜歡打啞謎,我可不喜歡。楊大人要說什麼話,便直截了當。我的兄弟們等著我出發,大伙兒都歸心似箭,可別耽誤了行程。」

楊一清點頭,拱手道︰「好。老夫首先要感謝侯爺,這一次不是侯爺力挽狂瀾,老夫幾乎鑄下大錯,葬送平叛大局。而且侯爺還肯拉老夫一把,更是讓老夫受益匪淺。否則這一次,老夫怕是身敗名裂了。所以,我要向侯爺表達衷心的謝意。」

張延齡笑道︰「什麼謝不謝的。不必再提了。」

楊一清點點頭道︰「侯爺胸懷寬廣大度,令人欽佩。正因為如此,我才有些其他事情想要跟侯爺商量。」

張延齡道︰「請說。」

楊一清沉聲道︰「侯爺,此次朱寘鐇之亂的緣由是什麼,侯爺可曾想過?」

張延齡道︰「原因?難道不是朱寘鐇野心膨脹,想當皇上麼?這叫不自量力,自取滅亡。」

楊一清看著張延齡道︰「侯爺是這麼想的?老夫可不這麼看。」

張延齡微笑道︰「楊大人是怎樣看的。」

楊一清道︰「野心勃勃者固然不少,但是,敢于真的起兵的卻不多。朱寘鐇敢這麼干,是找到了機會。試想,寧夏鎮倘若鐵板一塊,朱寘鐇敢起兵麼?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有人給他創造了機會。他才敢登高一呼,悍然起兵。」

張延齡沉聲道︰「你是說,因為清屯之事?」

楊一清微微點頭道︰「清屯是誘因。但是根本原因還是朝廷中奸佞當道,朝政混亂。皇上寵信佞臣,荒廢了政務,給了佞臣以把持朝政的機會,縱容了一些人胡作非為,搞亂了大明。如果我大明海清河晏,天下清平的話,朱寘鐇有什麼膽量敢作亂?又怎會有這樣一番浩劫?」

張延齡皺眉道︰「楊大人,你跟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朝政之事,我等勛戚可不管。況且,你指責皇上之過,怕是有些不妥。皇上年紀幼小,有些事並非他的過錯。」

楊一清看著張延齡道︰「侯爺,你莫要誤會。老夫並非埋怨皇上。皇上即位不久,年紀也幼小,許多事怪不得皇上。老夫說的是皇上身邊之人。佞臣當道,此乃禍亂之源。」

頓了頓,楊一清繼續道︰「侯爺,老夫之所以跟你說這些,乃是覺得侯爺是明理智慧之人。和其他勛貴大大的不同。恕我直言,勛戚之中,侯爺的格局和見識無人能及,甚至包括幾位國公。我不是詆毀他們,勛戚自私自利,一心為自己謀利,這其實並非什麼秘密。勛戚之中,有侯爺這樣的人,將來或許會扭轉別人對勛戚們的印象。」

張延齡笑道︰「你未免將我抬得太高了些。抬得越高,摔得越重,我可當不起。我張延齡其實也是自私自利之人。況且,你到底要說什麼,我還是沒听明白。」

楊一清沉聲道︰「侯爺,老夫明說了。劉瑾之徒把持朝政,胡作非為,遲早會毀了我大明社稷。朱寘鐇之亂只是開始,後面定還有禍事發生。這會毀了我大明。皇上年幼,無法分辨是非,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必須要做出決斷。劉瑾不除,天下難安。」

張延齡皺眉道︰「除劉瑾?怎麼除?」

楊一清道︰「眼下難道不是機會?朱寘鐇之亂,正是契機。朱寘鐇起兵檄文上,歷數劉瑾之罪。雖然那是托詞,但這一點正好可以為我們所用。此次寧夏鎮清屯之事,正是由劉瑾而起。老夫是這麼想的,此次叛亂之事,定是需要追責的,不能任由劉瑾糊弄過去。侯爺可和我外廷聯手,共同發起彈劾,以此次叛亂之事為契機,一舉掀翻劉瑾。此番叛亂,皇上必是心有余悸的。只要皇上明白,劉瑾必須除掉,才能避免類似的事情發生,皇上定會下定決心。勛戚和外庭聯手,特別是你我聯手,此時必能奏效。」

張延齡皺眉道︰「就這麼簡單?莫非你忘了當初彈劾八虎之事?」

楊一清道︰「此一時彼一時,這一次情形不同。我認為必會成功。或者起碼能夠讓劉瑾收斂。劉瑾只要把持朝政一日,外廷和你們勛戚之家便要受其壓制。朝廷便永無寧日。這一次谷大用他們行為反常,意圖對你不利,你難道不明白這是劉瑾暗中指使麼?所以于公于私,都需要扳倒劉瑾。你覺得如何?」

張延齡沉吟著,楊一清滿懷期待的看著張延齡,以為張延齡心動了。

卻听張延齡緩緩說道︰「楊大人,抱歉的很,恕我不能這麼做。」

楊一清滿臉失望,問道︰「為何?你為何不願意這麼做?你是害怕劉瑾麼?」

張延齡微笑道︰「對,我怕他。上次因為幫了你們外廷紓困,他已經對我不滿了,我可不想再得罪他。楊大人,你看錯我了。我和其他勛戚並無不同,我們只想著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錦衣玉食,寶馬香車,快活的很。劉瑾再大膽,我們勛戚之家他也不敢惹。我們不惹他,他自不敢惹我們。至于江山社稷的事情,更是輪不到我們勛戚操心。我們一向是不參合朝政之事的,我們也沒那個本事。」

楊一清楞了片刻,面色變冷,沉聲道︰「看來老夫確實是看錯了侯爺了,本以為侯爺是做大事的人的,沒想到卻也是畏首畏尾之人。」

張延齡大笑道︰「楊大人,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話要說麼?若無他事,我可要走了。」

楊一清皺眉不語。張延齡笑著拱了拱手,大步走回官道,沉聲喝道︰「準備出發。」

張隱陳式一齊聲應諾,立刻大聲喝令。眾將領飛身上馬,張延齡也飛身上了馬。對著眾官員將領團團作揖道︰「諸位,延齡告辭了。咱們後會有期。」

仇鉞等人紛紛拱手道︰「侯爺一路順風。」

張延齡笑著點頭,撥轉馬頭。號角聲響起,數千騎兵緩緩開拔,馬兒由慢及快,很快便煙塵滾滾,疾馳而去。

南城城頭上,一襲紅裙的朱清儀悄然而立,目送騎兵遠去,淚水流滿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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