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之後會怎樣？不過是尸身腐朽，化為塵埃回歸這個世界。所謂的「我」，不過是一段短短的路程，是聚集在一起的物質生成的必然滅絕的偶然。
——可為什麼，我還在思考呢？
路離用盡力氣睜開眼楮，愣愣地看著天花板上粉色的夜燈。他下了床，很自然地穿上一雙拖鞋，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門另一邊是一個小廳，光線也很暗，能勉強看到一扇有點點亮光的大窗戶。
「醒了？」有人對路離說話。
路離轉身去看那人，「父親？！」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整理了一下不合理的記憶。
「要喝什麼嗎？」路德站起來，走過去打開冰箱門。
路離卻沒喝飲料的心思，問道︰「爸你到底是什麼身份？為什麼你要突然消失？為什麼我會突然完全想不起來你的存在？」
路德從冰箱里拿出兩听飲料，坐到餐桌前的凳子上，道︰「這麼多問題啊，其實你自己也能想明白的吧。」
路離走過去坐到他旁邊，說道︰「我體內那種奇怪的同化改造還能力，還有把東西抹除的能力……都是神力嗎？」
路德把易拉罐砰一聲打開，說︰「沒錯。在上一個世界，你修行的靈能一直消失也是因為你控制不住神力。」說著猛喝了一口飲料。
路離茫然地拿起眼前的飲料，隨後飲料就消失了。
路德愣了一下，伸出手敲了敲桌面，一罐飲料又出現在路離手中。
「老爸你能逆轉這個‘抹除’的過程？」路離看著手中的飲料。
路德哈哈笑道︰「不能，我只是再給你造了一罐而已。反倒是你可以逆轉這個過程。」
路離聞言，他心念一動，手里的飲料再次消失，接著他手里出現了兩罐飲料。
路德贊賞道︰「就是這樣，你逆轉了自己的‘抹除’。」
路離把飲料放到桌子上，苦笑道︰「我上輩子一直在追求同等，對抗神明。沒想到我自己就是最不同等的存在，我自己就是最不講規則的神。」
「沒事，」路德笑道︰「日後你可以同時使用神和人的思考方式，做一個【天人】。」
「那我什麼是神？」路離看向那面大玻璃窗，才發現那些點點亮光是一顆顆恆星，這一廳一室是漂浮在宇宙之中的。
「大概是混沌吧。」路離說，「我是【有】，你母親是【無】，你是我們的結合。」
「信仰對我們有用嗎？」
「沒用。」
「好吧。」路離撓了撓頭，「所以老爸你是想讓我掌握神力才玩失蹤的？」
「是啊。」路德坦率承認。「之前失敗了很久呢，到現在終于成功了。可能是到上輩子你才真正有了想創造和抹去的東西。」
路離想起他參與創造的同等世界，還有參與毀滅的階級世界。
他看了眼路德。
「你是在想我為什麼不把所有世界都設計成同等的嗎？」路德看穿了兒子的心思。
路離點頭。
路德道︰「因為【同等】真正是人類的發明。每個世界都是矛盾的，在種種對抗之中，人發現了同等和不公的同時永存，並且決心追求同等。」
路離恍然，沉思良久過後，才道︰「那靈魂呢，靈魂又是什麼？」
「來這，我給你解釋。」路德站起來走到一個裝滿水晶球的櫥櫃，並示意路離也過去。
等路離走近，路德指著這些水晶球道︰「這些是【本源】，他們在每個世界都有投影，那些投影就是【靈魂】。」
路離看向櫥櫃深處，里面還有無數層，無數層上還有無數水晶球。
路德繼續說︰「他們在每個世界的投影的人格都不盡相同，甚至生命形式也不盡相同。但他們每段生命旅程中的最深刻之處，都會反過來影響靈魂。」
「就像……平行世界有另一個我，雖然那個我和這個我的思考方式是不一樣的，但我們還是同一個我？」
路離被震撼到了。
路德道︰「對。但我們不一樣，我們是【靈魂】和【本源】合一的，也就不存在平行世界的我們。我們作為神俯視所有世界。」
「那心靈之王……」
「那是個試驗品，低級神，我隨手搓出來的靈魂和本源的混合物。做是看看完全的神性之中能不能誕生人性，至少答案是肯定的，雖然誕生的人性有點卑劣。」路離一副輕描淡寫的樣子，「不過也沒辦法，人的思想是環境創造的。心靈之王接受了太多弱肉強食的想法，身為神明又有絕對的力量，所以變成那樣不奇怪。」
路離扯了扯嘴角。雖然這很不公平，但確實是這樣的，路德就是這樣至高的存在。
「我明白了。」路離道。
「想通了的話，那就趕緊帶我進【不存在】的世界吧。」路德一拍兒子的肩膀。
「嗯。」下一刻，兩人出現在一個沒有運動的世界。
這里的一切都是絕對靜止，一切都和【存在】相反。
「爸？」
路德此時瞪大眼楮，喃喃道︰「我已經理解‘不存在’這種存在方式了。」他張開雙臂，從虛無之中擁抱出一個人形。
「路德？這是……棍子嗎？」虛無之中竟然響起女人的嗓音，虛無的人形在逐漸凝實。
「媽，是我。」在不存在的世界中，路離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
下一瞬，三人回到了小廳。
路德緊緊抱著洛莉絲，在她耳邊道︰「這下我們永遠分不開了。」
在借助路離進入不存在的世界之後，路德把自己徹底融進了【無】之中，隨後帶著祂一起運動，借此把人性歸還了【無】。
洛莉絲微笑道︰「知道啦，孩子長大了，在旁邊看著呢。」
「哦，對。」路德一手攬著洛莉絲，一手抓著路離再走到那個櫥櫃之前。他指著一個有裂痕的水晶球道︰「那個就是你的相好。」
洛莉絲驚訝地看著路離，畢竟她對兒子形象的記憶還停留在他是個會找媽媽哭的小孩，「我兒子有喜歡的女孩了？」
「嗯……」路德歪頭道︰「在那個世界是女孩，在其他世界是不是人都不好說。」
「那她為什麼會有裂痕？」洛莉絲問。
路離從那道裂痕看進去，無數種傷痕和遺憾映入眼眸，他也在其中。「不是說生命中最深刻的東西都會反饋到本源之中麼，為什麼她的本源之中只有痛苦？」
路德嘆氣道︰「她本來是一方世界的根源之神，是世界意志的化身。在她的世界被外神入侵摧毀之後，她的本源就產生了裂痕，我幫她修復也維持不了多久，這樣她永遠無法走出來。」
「為什麼？」路離空洞的內心被慌張填滿。他之前一直知道方染總想靠她個人的力量拯救世界，但沒想到這背後竟然是跨越億萬時光的執念。
「神明作為本源和靈魂的融合，觸及靈魂的傷痛也會傷到本源。她一直為沒能力拯救自己的世界而痛苦，那種痛苦的具象化就是這道裂痕。」路德惋傷道︰「因為這道從前的裂痕，她在每個世界都想著拯救世界，又因此無比孤獨。我們以兄妹相稱，但我卻什麼也做不了。」
路離看著那顆有裂痕的水晶球，只覺得內心空蕩蕩。
消化完從路德那共享來的記憶，洛莉絲說︰「那她有沒有同樣深刻的遺憾？把那種遺憾和沒拯救世界的遺憾一起解決，或者她就能走出來了。」
「我老婆真聰明。」路德想親洛莉絲的臉但被她推開來。他轉去又拍了下路離的肩膀，道︰「有一個叫方染的靈魂愛上了一個讓她不再孤單的家伙，但和那個魯莽又不自量力的家伙沒有未來。」
路離的視線被淚水模糊，他決定要修好這道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