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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 我是人間惆悵客

「劉都統可要想仔細了!」

竇紅蓮勃然變色,旋即冷笑道︰「雖說以地脈蘊生龍煞一類的靈物,原本不是什麼稀奇事,世家宗門里或多或少都有這類手段底蘊,無非就是花些時日罷了。」

「可畫龍堂這強搶有主之物的做法,無疑會大損地脈,說一句竭澤而漁、殺雞取卵也不為過。一旦催發,紫陽觀氣運大衰、牽連南衙黑鴉尚在其次,此舉定會引來神主注目、帝氣反噬,谷神殿那群穿紅衣的瘋子也會立刻殺上門來,到了那時,即便是師尊也不好為你出頭。」

在這位竇少主看來,先前攛掇小藥童引動壁上青龍的威能,借此機會探一探畫龍堂的底是一回事,損毀地脈、觸怒天子就是另一回事了。此等大罪可不是區區一個詔獄南衙能扛得下的,說不得她這個卷入其中的北衙都統也要跟著遭殃。

劉屠狗卻是恍若未聞,仍是低頭看著小藥童,再次笑問道︰「這龍煞……想要嗎?」

小藥童扭頭看了一眼冷笑連連的竇紅蓮,又將視線轉向畫壁之上。

他不急著回答,反倒是阿嵬頗有些急切地插嘴道︰「二爺,棄疾不要可以給我啊!當初我吞的那三成陰山龍氣雖已顯蛟形,可惜先天不足,這靈性比起龍煞來終究差了些火候,今日正好讓俺嘗嘗其中滋味兒!」

這夯貨能夠成就靈感大妖,從來只靠一張饞嘴,自從它在山中得了奇遇,真正煉化了體內龍氣,修行再無隱患,如今牙口竟是越發好了。

饒是劉二爺如今養氣功夫見漲,聞听此言仍是忍不住咧嘴一笑。

阿嵬瞧見二爺那一口白牙,立時嚇得脖子一縮,卻難得地不曾認慫松口,只在心中暗自嘀咕︰「竇魔頭兩臂上的鎮運龍煞注定吃不到嘴,壁上這條卻是個沒人管的,即便日後苦主打上門來,自有二爺料理了他。嘿,這正是仙人垂憐、機緣天賜!」

竇紅蓮臉上冷意漸去、笑意更濃︰「把三成陰山龍氣化生的黑蛟生吞下肚,單是反噬就已非同小可,好在靈性有缺,才能讓你僥幸壓下,如今修行有成,竟連龍煞也敢垂涎?這靈應侯的傳承果然不凡,怪不得當年不得善終。」

她這話就有些誅心了,阿嵬聞言神情一僵,朝著竇紅蓮訕訕一笑,到底沒敢開口反駁。

此時,小藥童終于從畫壁上收回視線,仰頭看著二爺,搖了搖頭。

自從得二爺傳授《乙木訣》種心根之法和《病虎三式》,與自家原本的道門導引術——《溫吞水》融合為一,小藥童除去日夜接引天地間一線精純靈氣灌頂之外,對外物再無所求,就連當初羊泉子不懷好意、硬塞給他的香火氣運都不肯要,盡數喂給了腰間那枚人頭骨,便是龍煞這等靈物亦不能讓他稍稍動心。

竇紅蓮盯著小藥童,眸子里泛著奇異的光彩︰「你可想好了,這龍煞雖比不上本座自幼蘊養的這兩條純淨天然,卻也是難得的奇物。若能養在身上,以你的天資,與靈感境界便只隔著一層窗戶紙罷了。這麼小的宗師,只要肯為姬室賣命,說不得天子一高興,便繞過你家二爺這一回呢!」

小藥童仍是搖頭︰「便是那兩條更好的,我也不願養在身上。」

竇紅蓮聞言眸光一寒,笑道︰「哦?你倒是挑剔得緊。可即便你不要,以你家二爺的脾氣,這壁上的青龍也留不得,怎麼看都是筆賠本的買賣。」

譚恕也看著這個比自己還要小上好幾歲,天資卻遠在自己之上的小家伙,心中想道︰「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這孩子竟頗有幾分上古練氣士餐風飲露、吞吐雲霞的風範。」

小藥童微微猶豫,又看向二爺︰「棄疾想把這條青龍帶回觀里養,沒了它,就再不會有龍煞。」

譚恕聞言便是心頭一動,猛然記起門中典籍里的某處記載,忍不住問道︰「這倒奇了,畫在牆上的青龍靈性初成卻無軀體,竟還能帶回去養?可方才你還說,除非二爺點頭,讓這青龍立時入地脈化生龍煞,否則根本無法出世,總不能真毀了咱南衙的氣運根基吧?」

小藥童將掛在腰間的人頭骨舉在手中︰「羊泉子收集近兩百年的香火氣運,大半都在其中,夠青龍吃上好久了。只要它自己肯出來,要騙過畫師的眼楮並不難。」

小藥童的語氣極為篤定,並不覺得有何為難之處。

阿嵬不由得吸了一口涼氣︰「這正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哇!當日馬爺搶了三成陰山龍氣,結果被人追殺、倉皇逃命不說,至今仍是後患無窮,你小子倒是輕松愜意得緊。」

竇紅蓮忽地撫掌贊嘆道︰「好法子,改地脈煞氣為香火氣運,與教門供奉的護法神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養出來便不是可以鎮運聚氣的龍煞,而只是護法龍靈了,實在是暴殄天物。」

譚恕卻有些哭笑不得,搖頭道︰「教門都是用牌位和神像寄托護法神,這頭骨算怎麼回事?難不成讓棄疾將來立個拜骨神教,讓信眾們對著這麼個人頭骨頂禮膜拜?棄疾,我師門中有一脈專修劍道,據說便有斬殺山精水怪、拘為劍靈的法門……」

他還未說完,竇紅蓮便出言打斷道︰「人頭骨怎麼了,哪家教門典籍里還沒幾位猙獰凶狠的護法惡神了?如今草原上聲勢正盛的薩滿教,就最喜歡這種調調。上古練氣之道衰亡自有因由,既已入了土,就不要再挖出來誤人子弟了。論起拿捏魂靈的手段,我魔門才是行家。」

劉屠狗瞧了忽然間再次興致盎然的竇紅蓮一眼,心知以這位竇少主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只要不會危及自身,當真是百無禁忌。

他朝小藥童點了點頭︰「咱們黑鴉眼看就要南下,听說南邊兒教門興盛,鄉間更是多有野神邪祀,香火這勞什子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棄疾再不遲疑,立刻以雙手托舉著人頭骨伸向畫壁。

恍惚間,廂房內彷佛有一道龍吟聲響起。

緊接著,畫龍堂左宏道留在畫壁上的兩枚靈血龍楮忽地紅芒綻放,將一道似要破壁而出的龍影死死釘在了壁上。

竇紅蓮了然道︰「果然,壁上青龍自有靈性,畫龍堂不可能不留後手,如今看來,這一對血眸對壁上青龍而言,既是天大的機緣,同時也是天大的枷鎖。區區練氣能有如此神意和手段,畫龍堂確有獨到之處。」

小藥童見狀,掌中人頭骨離著畫壁又近了些。

青龍的龍身更加劇烈地掙扎起來,龍楮中的紅芒反而黯淡了幾分,屋中幾人竟在其中瞧出幾分疑惑之意。

僵持了半晌,若有若無的龍吟聲中,一條虛幻的青色龍影艱難地自壁上探出頭來,眼眶處,那對血眸亦緩緩透壁而出,卻終究稍慢了半步。

劉屠狗猛地上前一步,指掌間光芒璀璨,兩根指頭向著青龍眼眶里輕輕一戳,又將那對血眸摁回了牆內。

璀璨的刀氣隨即在牆面上彌散開來,將血眸盡數遮蓋起來。無論畫龍堂的手段如何玄妙,奈何作畫之人境界實在低微,又怎能抵擋二爺的刀意?

青龍沒了束縛,猛地鑽出了大半身軀,龍首顧盼、鱗爪飛揚,緊接著便朝著小藥童掌心飛撲而下,自人頭骨的眉心處鑽入。

阿嵬瞧得眼皮一跳,恍惚間只覺這一幕似曾相識。

等它定楮再看時,龍影已然消失不見。

小藥童毫不猶豫地咬破食指指尖,屈指依次向著人頭骨的兩個眼眶空洞里一彈,原本白生生的人頭骨猛地一震,立時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青意。

更為玄妙的是,眾目睽睽之下,這枚人頭骨發出 嚓 嚓的聲響,竟是憑空縮水了一圈,越發得圓潤小巧了。

小藥童嚇了一跳,小臉上極為罕見地露出憂色,舉著人頭骨上下左右檢視了好幾遍,並沒發現有任何的損傷,這才略略放下心來。

阿嵬將馬臉湊了過來,等著大眼楮在人頭骨眉心處瞧了半天,這才品頭論足道︰「如今這個大小做念珠仍稍顯大了些,給任西疇做鼓槌倒是正合適。說起來,你倆一個剝皮、一個拆骨,真真是各取所需、相得益彰啊。他日魔門北宗重建,你去混個魔頭當當還不是輕而易舉?」

小藥童連忙將人頭骨緊緊抱在懷中,同時不忘對阿嵬怒目而視。

劉屠狗見狀哈哈一笑,向竇紅蓮道︰「既然我南衙的後顧之憂已除,京師這腌地俺又著實待得厭了,正好南下再尋幾塊上好的磨刀石去,便由師佷女代我向師兄辭行吧。」

竇紅蓮一挑眉毛︰「小師叔安心上路便是。此一去凶險重重,一如江南綿密淒迷的煙雨,比之北地凜冽風雪,也未見得就差了。」

她說罷,轉身便走,到了門口忽又停下,回首一笑,清麗之中竟透出幾許妖媚來︰「昔日魔門北宗的弟子,最喜于亂世之中、生離死別之際慷慨作歌,以雄渾壯烈為上品,可惜時至今日所余不多,盡是些斷章殘句,遠不及南人的低吟淺唱來得長久。」

「不過這也難怪,北方多離亂,能作那等悲歌者必不懼死,從容赴死不過尋常事,舉族死絕竟至絕嗣的事兒也並不稀奇,能活的反而多是苟且之輩及其後人了,如此一代代下來,便如那慕容氏的家訓一般,皆以明哲保身為首要了。」

「真要論起以身殉道之心、剛烈不屈之氣,倒是南人更加傳承有序了,這也是南方教門盛于北方、便連劍州劍林也始終比不上西湖劍宮的緣由了。將來需要掄刀拼命的時候,劉都統可要多留神了。」

小藥童年紀尚幼,這些話就听得一知半解,但也能分辨出其中的善意。阿嵬和譚恕則是面面相覷,不知這忽然轉了性的竇少主,葫蘆里又是賣的什麼藥。

劉屠狗訝異之余忽然想到,眼前這個少女不但自幼便入了魔門,養了兩條要命的龍煞在身上,如今更是孤身北來,哪怕拜了吳礙為師,可身處詔獄這麼個是非地,周遭群狼環伺,不知要付出多少艱辛才能活到今日?

「畫龍堂的那位祖師曾留下一首哀婉悼亡之曲,正好唱來為劉都統壯行。」

話音落下,那襲紅衣已然消失在門外,只余細細的歌聲隱隱傳來︰「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里憶平生。」

這曲風與任西疇在戰場上的擊鼓作歌迥異,想來便是所謂南人的低吟淺唱了。

「憶平生,終究紅塵誤,只將老眼、忍看白骨積山處。噫!舊年風流俱塵土,把姓氏皆忘也,恁誰知公子名何、紅妝誰屬?」(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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