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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百年興亡一席話

天子禁城,太和殿。

整間大殿金碧輝煌、威嚴厚重,由十二層寬敞開闊的巨大白玉丹陛環繞,遠遠望去如天上玉京。

湊近仰觀,則可見重檐廡頂、五脊四坡,如大鵬展翅,極具飛動之美。

每道殿脊之上,皆排列有一十二只鎮瓦神獸,此等規格,遍數周天唯此地以及谷神祖殿兩處而已。

論及規模之龐大、等級規制之高,太和殿無疑位居天子禁城諸殿之冠,歷來便是天子牧養萬民、舉行重大朝會儀式的所在,自有濃厚氣運籠罩,晴朗天氣常隱隱有華光傘蓋籠罩、龍虎雲氣繚繞,凡夫俗子憑肉眼皆可得見。

即便方才面對靈山天人一劍的赫赫凶威,這座代表周天之下最極致富貴尊榮的大殿,也不曾被掩蓋住全部光彩。

神主出手護佑之後,更是威壓盡去、宛如神魔天帝所居的神宮寶殿。

眼見得青龍金犬拼了個同歸于盡,一身金甲在身、獨自站在殿前廣場上的金戈軍機揮了揮手,身後由低到高的九層白玉丹陛之上,如牆般排列的金戈衛甲士依令緩緩退去。

被這些甲士牢牢護住的最後三層白玉丹陛之上,站滿了一大早就趕來參與大朝會的王公大臣,其中既有蟒袍加身的宗室王侯,也有衣朱著紫的宰輔國士,這些超品大員人數最少,零零散散地站在殿門外「太和元氣」匾額之下、最高的一層丹陛之上。

除此之外,更多的則是四品至一品的各級在京文臣武將。其中三品以上最低也是各部侍郎、各州州牧、總兵、禁軍都統甚至將軍一類的高官,穿緋紅官袍,站在第二層。

四品官數量最多,著綠袍,盡數擠在第三層,這些人中只有部分身居要職的才有資格入殿旁听,其余不過是站在殿外山呼萬歲,偶爾被傳召入殿奏對,那也是禍福難料。

三層之中,又有文武之分,宗室與外姓之分,高姓與大名之分,勛貴門閥與選官寒士之分,部堂京官與封疆大吏之分,朝廷與藩屬之分,乃至諸多派系摻雜其中,非得常年在在京師這個大染缸里耳濡目染,方能洞悉其中關竅。

一言以蔽之,等級森嚴,層次分明。

「俞達,早上只顧趕路,還沒問你,那公孫龍一死,青州的海鹽生意,無論公鹽私鹽,乃至與狄人間的走私買賣,只怕都要大受影響,你該有十來年不曾入京,這回不幫著小孫子坐鎮青州水師衙門,巴巴的跑來湊什麼熱鬧?」

慕容盛身著深紫色雲紋銀蟒袍,與一位穿海藍色紅日水蟒袍的老人站在一處欄桿拐角,瞧上去極為親熱熟絡,似有些私密話要談,因而左近都是離得遠遠的,無人上前打擾。

這些個超品大員倒也不是一味地為了避嫌,實在是兩位蟒衣老人的關系極為微妙,站在一起怎麼看怎麼別扭,還是躲遠些為好。

三重丹陛之上自然也有年紀輕的,不認識那位水蟒袍老人,待得老資歷的同僚在耳邊輕聲說出一個名字,立刻也就恍然大悟。

此刻能站在這里的,無一不是心思剔透、熟習掌故的人尖兒,自然知曉當年西征之後,有人上表彈劾當時的宣威王俞達圈地害民之罪,慕容氏家主緊跟著落井下石,一力主張殺俞達以謝天下,害的好好一位如日中天的異姓王,竟給褫奪了王爵,發配到油水豐厚卻注定遠離中樞的青州水師,做了個不怎麼好听的懷德侯。

這樣兩個人見面湊到一起,嘖嘖。

「公孫龍是長公主府的客卿,海東幫的事情犯不著我來操心。至于水師衙門……」

被慕容盛直呼其名,俞達似乎全不在意,說起話來卻也不客氣︰「先皇贖買你家田土的欠款,青州海運這塊兒幾十年前就結清了,如今水師能撈多少銀子、走多少賬目,就更不勞慕容家主操心,再說我那孫兒都是當爺爺的人了,哪里需要我給他坐鎮?可不比你這個老色鬼,听說才生了個女兒?也不知你那些個兒孫輩作何感想,那個在靈山行走的女娃子願不願意認這個小姑母?」

慕容盛聞言,不由得將俞達再次打量了一番,心道此人曾也是軍中萬人敵,其後也不知是心灰意懶、刻意避禍還是對外宣稱的舊傷發作,生生自神通境界跌落,活到今天已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不復當年英姿。此時一看,這背竟是都有些駝了,更別提好好一個西征副帥宣威王、殺伐果斷的人物,如今張口閉口倒盡是家中兒孫之事了。

他心中感慨,面上卻是哈哈一笑︰「這就不勞你操心了,兒孫自有兒孫福,若不甘心,大可以如我那孫女一般離家去闖,總不能讓咱們這些老家伙早早躺進棺材,給一些個無能守成之輩挪地方吧?對了,我怎麼听說,公孫龍有個劍骨天生的女弟子,也是姓俞呢?」

俞達也是一樂︰「老鬼惡毒!依著你的說法,那些個被我這個老家伙生生熬死的兒孫,就都是無能之輩了?你家是聖人門庭,祖上留下來的氣運濃厚,揮霍得起,還記得當年西征南討,慕容家光是戰死的宗師就有十三個,我俞家不過是個後起的侯門,可是遠遠不及嘍。」

說起來,但凡靈感境界以上的人物,若是真願意安分守己、修身養性,要繁衍出一個綿延數代的大家族那是輕而易舉,只是這族中輩分就難免有些紛亂,單看姬室天家只將靈感境以上或是郡王以上的子嗣計入嫡脈,就可見一斑。

聖人高姓和地方大名之家也差相仿佛,再小些的門閥就更要窘迫許多,舉族氣運往往大半集于一二人,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事情也就成了常態,即便嫡脈,亦不可免,俞達的幾個兒子甚至大部分孫子輩,此時都早不在人世了。

所謂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放在周天門閥之內,便是憑老祖一人的壽數,大致可護佑五代人,之後就要看有沒有能承襲家業之人。而這種先天差距,也是高姓大名、教派門閥與平民寒士最大的隔膜所在了。

兩位老人談笑風生,說出話來卻都是帶刺,有點兒互揭傷疤的意思。

只是他二人都是看慣了草木榮枯、風雲變幻的人物,憶起這些年生生死死的往事,卻都並未顯露多少傷感之意。

慕容盛笑著搖搖頭,拿手指點了點俞達道︰「打人不打臉,這就是你不厚道了,十三宗師外加玉陵郡大半山林田土,才換來一百三十年漕運海運一成之稅利,先不論錢財這等身外之物,單是氣運,就虧到天上去了,現在想起來都還心疼得緊!這回西征,我家別說十三個,減去一半都沒有,頂多出五個,待會兒就是天子面前我也是這個話。」

這回輪到俞達盯著慕容盛看了半晌,他嘿嘿一笑︰「不給你等世家放放血,哪來我們寒門庶民出頭的機會?」

慕容盛聞言一怔,哭笑不得道︰「這話說的,你俞家如今可也是世家了!縱然西征沒你青州水師什麼事,頂多籌措轉運些軍需,可也別站著說話不腰疼啊。」

他說罷面容一肅,稍稍壓低聲音繼續道︰「孫道林被天子殺雞儆猴,唐符節這些人陸續掌握邊地軍政大權,這下子起碼北地的豪族都得老老實實听天子招呼。依老夫看,北四鎮和西北四鎮能養得起精騎的門閥都要大動,不是入京擱在玉陵、茂陵這些地方給圈起來養著,就是給填到西征的無底洞里去,尤其是那些個攙和進奪嫡里來的,哪個都別想置身事外!只不知,這回又是誰家千百年不爛的鐵門檻,要被踩到泥里去啦……」

「聖人門庭,超然物外,經得起風雨,這些話也就你敢說。」

俞達嘆了一口氣︰「這也是難免,樹挪死人挪活,當年既有戚鼎的老底子繡春衛全員皆歿的慘烈事,也有射雕衛李飛將扎根涼州、由一幽州小族一躍而成大名的風光事,至于公西氏那樣的,就更不必說,朝堂諸公嘴上口口聲聲說彼輩形同蠻夷,心里誰不忌憚?」

「天子要想驅使西北四鎮效死,只怕還真得從禁軍和北四鎮調派精兵強將過去。你也瞧見了,青州龍額將軍東方持國是與我一道來的,他乃太子心月復,只怕這回是要當個表率了。」

慕容盛點點頭,感嘆道︰「比起先皇大火烹炸的酣暢淋灕,今上小火慢炖一百多年的這鍋老湯,可終于要掀蓋子了。這不,靈山終于是回過味兒來,立刻就急紅了眼嘍。」

俞達深以為然︰「二百年前西征,雖然戎人大敗,被迫西遷,總體上卻是白戎狄此消彼長,與我大周雖有小補,卻無大變,靈山自然懶得理會。今上登基以來,三方無年不戰,卻是戎狄互耗、日漸衰弱,而大周日強。今次天子要盡滅戎人,若是真的就此造就一位佛門天人出來,甚至姬家天人借此更進一步……于靈山乃至許多教門而言,立刻就是關系氣運興衰甚至生死存亡的大事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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