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在內海沙漠的那些日子，還是在暖火城的時光，安德魯記憶中，芭芭拉就從來沒這麼看過自己。
不由笑了一下，問︰「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麼？」
房間朝南的窗外，能看到王庭和王庭外的冰雪苔原。朝北的窗戶則是連綿的雪山。房間里很安靜，靜謐安寧到讓人在某些瞬間，會忽然忘記這還是在王庭談判的過程中。
一片安靜之中，只听芭芭拉的聲音輕柔地響起︰「這話我好像不是第一次對你說了，但還是要再說一遍——謝謝你，安德魯。」
安德魯又是一笑，搖頭無奈道︰「干嘛啊，突然跟我這麼客氣……」
「這不是客氣，我是認真的。」
芭芭拉看著安德魯的眼楮，「剛才在永霜大廳，很多人可能不知道，但我怎麼會不清楚呢——你幫了我、幫了查理院長、幫了我二姐對抗王。如果沒有你的話，我方可能已經一敗涂地了。」
說到這，芭芭拉頓了一下，輕聲道，「即便之前在暖火城、在內海沙漠，都不止一次見過你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了，但我這次真心覺得︰這樣的你，不可能是南方歸隱之地那樣的地方走出來的。當然我不是瞧不起歸隱之地，只是……只是……」
她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很明確地表達出來了。
那就是安德魯來到王庭後地表現，即便在芭芭拉看來，也屬實太過耀眼了，以至于原本安德魯那番關于自身來歷的「來自歸隱之地」的說辭，在如今的芭芭拉看來，根本就是站不住腳的。
「原來如此，所以才用這麼奇怪的眼神看我嗎？」安德魯微笑，這次沒有顧左右而言他，而是坦然迎著女孩的目光，平靜說道，「我的確不是歸隱之地的人。
事實上，我至今為止從來沒去過那兒。當初在流火聖盾的時候，琳達隊長問我是否來自歸隱之地，我就順水推舟地說是了。」
竟直接承認了自己之前在來歷問題上說了謊！
這是因為，接下來要修行的「水火相濟」，比一般的職業搭檔之間的配合，更加深入。
要求的不止有職業特性上的契合，也不止有元素屬性上的互濟，更需要彼此的心意相通。
此前安德魯和芭芭拉或無意、或有意地數次進入過「水火相濟」的狀態，以之擊敗了羅斯、治好了伊蓮夫人。但兩人內心里都知道︰彼此間的配合，仍不算真正練好。為什麼？
正是因為雙方的其中一方隱藏著重大的個人秘密，而另一方也對此有所察覺的情況下，是沒辦法做到徹底的心意相通的。可以戀愛，可以並肩作戰，可以配合默契，但就是做不到真正的心意相通的那種程度。
「不過接下來，既然要真正修行‘水火相濟’了……」安德魯心中已經做了決定，「就是時候，向芭芭拉坦白我的來歷、我的身份、我在這火焰世界最大的秘密了吧。」
這些秘密，此前只有伊凡一人知道。甚至伊凡都不完全知曉，比如安德魯實際上不是這世界的原住民而是穿越眾的事，伊凡就不知曉，只知道安德魯水系魔法領主的身份。
現在，安德魯已經做好將之分享給芭芭拉的準備了。
坦白、分享這件事本身，便是修行水火相濟的第一步。
內心深處當然還是會有猶豫和忐忑。
不是信不過芭芭拉，而是自己身為水系魔法領主這件事本身，是會給知情者帶來風險的。而安德魯還沒有足夠把握保護好身邊的每一個人……好吧安德魯其實連自身安全都還無法完全確保。
這才是安德魯至今為止，不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秘密的最大原因。伊凡知道自己的秘密，也不是安德魯主動說的，而是兩人建立起靈魂契約之後，伊凡自然而然獲得的信息。
心髒撲通撲通地加速跳動起來。
剛剛在永霜大廳進行談判比試的時候安德魯都沒這麼緊張。
深深吸一口氣，安德魯斟酌著措辭，開口道︰「芭芭拉，抱歉我沒有早點向你坦白，其實我並非來自歸隱之地，我的身份，也不是什麼歸隱之地的類人異族魔法師，而是——」
一只溫軟的手指，輕輕按住了安德魯的嘴唇︰「可以了，停在這里就好。」
芭芭拉的眼神依舊奇異，精致的小臉上卻是泛起一絲笑意，「我知道這些，就足夠了。等你真正準備好告訴我的時候，完全沒有任何猶豫的時候，再告訴我後邊的內容吧。」
安德魯︰「……」
近距離看著安德魯淺紅色的漂亮眼眸，這次換成安德魯眼神奇異，片刻後再次開口，說︰「謝謝你，芭芭拉。」
「干嘛啊，突然間跟我這麼客氣。」芭芭拉也學著安德魯的剛才的口吻回道。
心中則是多說了一句︰「你的來歷，我不清楚，也不著急知道。但如果你的身份，我到現在都還沒有任何察覺的話，我那‘瞳魔女’的外號，可真白叫了啊。」
水火相濟，是彼此間從魔力、到靈魂力的交融，是整力的對接。
「無形附魔」的魔法等級之高，連王、女刺客這樣的人物，都察覺不到安德魯的水系屬性。安德魯很多時候會覺得這能力其實根本不屬于自己，因為太高級了。
但再高級的能力，也無法在身邊那個最親近的人的眼皮底下保留秘密。
「安德魯你的元素屬性，根本就不是‘火’，而是……‘水’啊。」芭芭拉心道。
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發現按在安德魯嘴唇上的那只手，不知何時已經被安德魯抓在了手里，緊緊握住。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房間里的少年少女的影子，已經重合、交融在了一起。
身為水系魔法領主，安德魯對于擁有八奇火的芭芭拉，本就有著天然的親近感覺。這種感覺經過「水神印記」和「火神印記」的雙重放大，變得更加強烈。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兩個人彼此之間的最後一層心理上的小小隔膜，在安德魯願意主動坦白身份來歷，而芭芭拉反而說讓安德魯不著急說出來的時候，悄然散去。
安德魯再不刻意壓制自己的心靈還有自己的身體對芭芭拉的渴望。
而芭芭拉……也是如此。
于是一切便都水到渠成了。
溫暖的橘色火焰，以芭芭拉的身體為中心，悄然彌散開來。
安德魯體內同樣散發出濃郁的水系魔力，雖然在「無形附魔」的加持下魔力仍是無形無色的，但隱隱之間，還是將整個房間都渲染上了一層夢幻的色彩。如水底世界一般。
「這……是什麼呢？」一個微不可察的女聲在房間里響起。
竟是那個很久沒出現過的安德魯最初解鎖水神印記的時候，出現過的悅耳的女聲！
只是這一次，這女聲小聲到無論是安德魯還是芭芭拉，都沒有听見。
安德魯更沒發現的是，那悅耳女聲，這次出現的方式，不再是純粹的聲音了，而是在房間里凝聚成了一個淡淡的人形虛影，有點像是卡佩拉身後的那個似虛似幻的龍影。
那是一個巴掌大小的女神，身穿水藍色的袍服，尊貴到難以用言語描述。哪怕是凱瑟琳這樣的讓人驚艷的人物，站在她身邊，恐怕都會被她比下去，顯得黯淡不少。
那女神靜靜看著，她自然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水系魔力。
畢竟「無形附魔」這一能力，本就是她的能力。
只是看著看著，女神的眼神漸漸浮現出一絲異色，因為在她的視線里︰橘色的火焰，藍色的水浪，彼此交織在一起，像是都擁有了生命，最後形成了一對「魚」一樣的形態。
火焰力量構成的「紅魚」的眼楮一點，是水系代表的藍色。
水系力量構成的「藍魚」的眼楮一點，卻又是火系代表的橘紅。
兩條魚首尾相接，環繞成圓。
水火相濟之後，以如此「水火雙魚」的形態呈現出來——
這本是安德魯依著穿越前的世界里的記憶，近乎本能的結果，也不算是刻意為之。
那女神虛影卻是第一次見這「兩儀成太極」的場景。
一時間，竟是看得入了神。
「……看來無論是你，還是我，都沒有選錯人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女神的虛影回過神來，輕輕嘆了口氣，有欣慰，有懷念，還有些傷感，「接下來，就看當初我們倆沒做到的事情，這兩個孩子能否做到了吧。」
她的話音落下，身形也跟著緩緩消散，像是和安德魯的水系魔力一樣，再次隱沒在「無形附魔」的隱藏之下了。
而房間里，水火雙魚連接成的立體球形的太極，已經完全將安德魯和芭芭拉的身子，都包裹在內。
王庭談判還未結束，但安德魯這時心中反而暫時忘卻了一切和談判相關的人和事，全身心只投入到當下、眼前。而且從芭芭拉的反應來看，她應該也是一樣的心情。
這當然是思念和愛戀的更進一步的兌現！
同時，這也正是……水火相濟的修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