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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4章 膏火自煎

上午出門,傍晚才堪堪趕到拘魔山,立在山門外,鐘紫言憂心忡忡,強裝鎮定。

來的路上,菊葵一個勁兒勸他別擔心,但是自家好不容易正兒八經出個金丹,連面都沒見著就被扣押了。

真是有苦難言。

「剛才自紫陽城兌換了五萬三階,也不知夠是不夠。按你說,如果是讓道理派拿捏,那就交靈石,可萬一是被佛理派拿捏,哎……」

青壁黑,盤旋似凋臥,巍峨又不知幾千丈高,望著那看不到盡頭的拘魔山上,鐘紫言負手旁立,焦眉愁眼。

「誒呀,你平日里大掌門的風度哪里去啦?我早傳訊給師父,一會兒就有信兒了!」

感受著愛人牽拉手心,轉頭看向菊葵,她出生在這地方,此刻一身粉衣青春活力,若桃花開在冬天,別有風姿,就像回到家一樣。

不,人家這正是直接回了家。

再反觀自己,兩鬢銀白,愁眉苦臉,一個小小金丹,面對這東洲開闢之初就早已盤亙的萬千年化神宗派門庭,著實難提自信,愣一想,似乎都有些配不上姑娘了。

「你看我做甚哩?討厭!」鞠葵見男人目光痴盯自己,不免好笑。

「只有看著你,我心里才踏實幾分。」鐘紫言莞爾一笑,老臉不羞紅,見姑娘笑了,他笑的更大聲些。

兩人這麼一笑,焦慮和壓抑的氣氛明顯松快幾分。

實在是面對這屹立千萬年的化神宗派沒有半點氣力,但凡是個等閑小門庭,哪怕是汦水宗那等元嬰豪門,他也不會如當下這般憂心。

「喲,這莫非就是近年名傳蒲陽的‘鐘大掌門’?」

他夫妻倆正笑著呢,冷不丁從山上降下一道金光,約模是金丹中期修為,神識無所顧忌的外散開。

鐘紫言只感覺一股銳利無匹的惡意壓來,不由得外放自家氣力抵抗,本就受著傷,那股鋒銳來的突然,教鐘紫言一瞬如萬年難度,好一頓招架。

不過也就三五息時間,金光散去,內里顯露出一個身形開闊,比自己還高壯半頭的金袍修士,那人披風似紅旗匹練,一身行頭對比自己穿的這素玄黑服,顯得有些騷包。

「這是……」

鐘紫言沒理解此人哪來的深沉惡意,轉頭問鞠葵,見鞠葵氣鼓鼓道:

「林師兄,你平白無故欺負我們作甚?前幾年還在浮靈樹下說什麼永遠罩著我,這也不過三五年吧?」

「葵兒師妹,朗朗乾坤,你拉著他的手作甚,快快松開!」

姓林的見菊葵倚靠鐘紫言更緊貼,整個頭都要炸了,臉通紅,目尖銳,幾步上前眼珠子憤怒轉動。

「我拉著道侶有啥不妥哩?見過一下吧,這位是我夫君,既然林師兄你已經听說了我們的事,日後可得多多關照哦。」

「這位是林志藝師兄,乃我拘魔山開派祖師嫡血後輩,志藝師兄不僅人長得威武霸氣,天資亦難有人比,不足百歲便成金丹,可厲害 !」

鐘紫言感受到菊葵掐自己,連忙彎腰拜頭:

「見過林師兄!」

「哪個是你師兄?葵兒,你!」

林志藝看著面前這倆人,尤其是鐘紫言,恨不得把眼珠子貼近他腦門懟死。

「唉!罷了,事已至此,還能如何。」

他像是自言自語,又似乎在苦勸自己,爾後急速泄氣恢復平常心,「火胤師叔已等候多時,你們對我來罷。」

鞠葵沖鐘紫言眨了眨眼楮,跟林志藝走在同列,問東問西打探情況。

鐘紫言也不是傻子,約模著估計是自己把鞠葵娶了,生米熟飯,先下手成強,那林志藝苦心期待的人兒不似從前,才對自己生老大仇恨。

他粗略想了想,也不當回事,眼下要緊的是簡雍。

只听林志藝簡短訴說,是他老祖宗親自下的令要扣人,這事知道的不出五指之數。

鐘紫言心頭一陣冰涼,林志藝的老祖宗,那不就林御魂嗎?這怎麼化神修士不要臉的麼?

這麼看,就是準備百萬靈石也沒處打點了。

拘魔宗月兌胎自神霄紫府,早在東洲開闢以前,就由林御魂老祖創在鴻都疆域,當年東洲開闢,這一家是伙同雷音寺作為第一梯隊主導勢力一起作戰的,事後瓜分戰利,自然拿了僅次于天雷城的肥沃區域,一北一南屹立至今。

山路寬闊,道廣顯人稀,雖然顯得人稀,卻並不是真稀,一隊隊僧袍喪衣束發修士路過,都要對林志藝見禮,一路上確實少見道理派弟子。

按照鞠葵所說,千百年來拘魔宗由兩套修行體系並列承托,一套沿襲道門正宗,一套隨了佛門,這事情自兩千多年前就開始了,按理說化神治下,不該分庭別異,但事實卻延續了兩千多年。

不過順著山路往上走,鐘紫言能肯定此間佛宗絕非正宗,因為大多佛宗弟子祥和寧靜,而此間多有肅殺之氣。

再者,想當年他在壽丘遇到的那一伙拘魔宗人,說是法相堂弟子,女修和男修都是光頭,而今天看到的不少人都是束發,除了那一如以往的黑金服飾。

這就說明,內里佛法傳續並不統一,導致外形也差距拉開,沒有規則。

不知這麼一個大宗派是怎麼把這些不倫不類的分支統合在一起的。

到了山上,正殿錯落,宏偉齊大,紫金輝煌,只鐘紫言可見處,就是十好幾位金丹站在殿外籌商事情,而殿內更能感受到多股元嬰氣息。

「林師弟,你這是要去哪里?」

「奧,火胤師叔請這位鐘掌門去做客,我正是要帶他去。」

林志藝因為出生緣由,明顯被多人和善抬高,不過那些人對鐘紫言可沒什麼臉色,只以為他是淺得火胤師叔寵幸,攀龍附鳳之流。

「你別在意,他們這些人眼高手低,和咱門里的人差的遠哩。」鞠葵見那些金丹修士無一對鐘紫言問禮搭話,怕自己男人氣餒,稍做解釋。

鐘紫言輕笑了一聲,拍了拍菊葵的手背。

在這等化神宗門弟子眼里,似鐘紫言這樣的小門派掌門,多如過江之鯽,只需要歲月更替,就會被時間沖刷入灰塵,翻不起絲毫浪花。

而鐘紫言自己經歷過這種眼光,甚至可以說他從小經歷的就是這些東西,此時被檢視一會兒,反倒自在多了。

反之,真要是被一堆人戴高帽和善對待,那才難受,說明人家根本不吃細軟,人人理念通達,真修仙者也。

林志藝雖然初見面嫉妒發惡鐘紫言,但此時看到山門那些師兄目光多有輕慢身旁人,他反而自覺羞愧:

「葵兒說的對,那些家伙吃的白胖,算不得什麼英雄。」

只這一句話,鐘紫言突然對林志藝改觀換念,原來這化神嫡親後輩,也不是只有一身勢利品德。

「林師兄,貴宗近日似乎臨了大事?」

「法相堂死了位師叔,這些事你別多問,快走吧。」

正殿上倒是不太見著佛門裝飾,那些金丹也都是道門行頭,鐘紫言若有所思,林志藝不停留,繼續帶著二人往後山去。

站的高了,看得就能更遠,此時鐘紫言沿路觀覽,見偌大的拘魔山東北側一大片白茫茫,原來是有幾個堂口正在守孝做喪事,怪不得剛上山那會兒一堆披麻戴孝的,又听林志藝說了死人,這下全對上了。

一炷香的時間,三人到了後山,能明顯感覺到靈氣濃郁程度強了至少十倍,這里樹木花草泛成金色,倒有幾分佛氣。

火胤老道立在一顆參天古樹下面,背後是一方足有百丈長寬的太極元台,其上紋路古樸,既有道門符篆筆畫,也有佛宗密經凋刻,林志藝把人帶來後站在一側。

菊葵一個勁追著老道問,老道只嘆了口氣:「山木自寇而已。」

便示意鐘紫言登上太極台,「所有事情,等你見過老祖以後自能知曉。」

鐘紫言拜謝,那太極台逐漸下陷,把他傳入地底。

鞠葵生氣問道:「師父,多大的事,你到現在都不肯跟我說?」

「放心,他們不會有事,倒是你,今次回了山就留下來吧,明年開闢戰爭一起,我們和妖眾的關系更加緊張,你該收心修煉了。」火胤少有的嚴肅管教。

「我不,在清靈山也能修煉!」鞠葵從小被寵愛,哪會輕易妥協。

「小師妹,師叔說的對,宗里最近要開始著急弟子參軍,你不閉關修煉,要吃苦頭的。」林志藝憂心道。

火胤更果決,沖林志藝看了一眼對鞠葵說:「呵呵,丫頭,那可由不得你。」

******

站在太極台上,鐘紫言四下觀望,等到傳送裝置下降了約六十丈的距離,寬闊的洞府道路就出現了。

台停人下,鐘紫言謹慎順著洞府道路往里走,兩排三列金碧輝煌的長明燈,每一盞都似乎最少是二階靈器的樣子,不需要數約模都有萬盞。

只照明用就這般闊綽,真無法想象拘魔宗財力。

路到盡頭,燈展也到頭,巨門碩大,緩緩張開,鐘紫言邁進去,就像是螻蟻爬進南天門一樣。

一入巨門,周遭時空變換,能明顯感覺到已經離開了剛才那方世界,似乎……和當年入天妖坑被貂妖所攝時候一樣,甚至比那個時候的感覺更加徹底。

緊接著感受到的,是撲面而來從未體驗過的磅礡精粹靈氣滋養,整個身體都在顫抖,體內的傷勢似乎都以極快的速度在回復。

映入眼簾的,是無邊無際的雲海,腳下是雲團,更地底是無邊無際的黑色樹林,當空百多里外是連天都裝不下的巨型黑山。

隱隱約約耳中傳來沉重鎖鏈晃動的聲音,似乎那黑山中藏著太古魔種凶物。

腳下雲團一瞬便將他拉到黑山懸崖邊,正見崖台上端坐一位頭戴蓮花寶冠,身著墨色道袍的白發老人,這人眉目宏大,方口闊鼻,閉著眼都好生威儀。

在他身後,鐘紫言感受到有萬鈞壓力束縛,八根漆黑的鎖鏈自其背後石台分散至黑山山體內,那鎖鏈詭秘的氣息令人心里發 。

「晚輩見過前輩!」

鐘紫言跪在地上,納頭行禮。

能確定對方絕對是自己這輩子現實里見過修為最深不可測的一位,想來就是拘魔山創派老祖林御魂了。

抬頭時,恰好與對方剛睜開的眸子對上,那眸中黑漆漆的只剩下一雙遮天猩目,像極了自己每次做噩夢時腦子里的猩紅眸子,鐘紫言眉心風印不自覺顯露,雙眼黑童變作血紅。

「果然如此。」

蒼老之音傳響這福地各處,像是天在說話。

鐘紫言此時三華大亂,趕緊收拾心神,良久後才穩定情緒。

「求前輩寬宏大量,放了我門中同胞!」鐘紫言直入正題。

老者盯著鐘紫言目光如炬,似在思索什麼,終究還是嘆了口氣,恢復到古井無波的狀態。

「小友,回去罷,三十年後老夫自會放人。」

「三十年……」鐘紫言心頭怒火狂燒,偏偏又無法當場發散,只能不住的呢喃。

「前輩可知,三十年我這小門戶要經歷多少事,三十年這蒲陽又會變成什麼樣?三十年一輪開闢戰爭都過去了,我家雖說離著遠,保不齊哪天禍到臨頭又是一場生死輪回……」

話一句一句說出口,額頭磕在地上一灘一灘的血水涌印。

「我派曹狄老祖兢業一生月兌離祖庭開創赤龍門,傳到我這一代歷經磨難九死一生,才重新開頭發展……」

「同屬道門支脈,前輩貴為化神大能,修為已達此界巔峰,翻手雲雨覆滅,何必為難我這小小金丹……」

癲狂訴苦,哭的是血流成河,那老者卻仍然不為所動。

「前輩方才說‘果然如此’,可知已經明晰晚輩得了阮老祖的傳承,我煞力將來對抗魔物自有大用,前輩今日何必苦苦相逼,非要鬧做仇敵……」

這最後一段,終于讓老者眸光一亮,他腦海中翻滾無數記憶,旋即恢復正常,頷首道:

「小友停下吧。」

鐘紫言終于停止了磕頭,面目血肉模湖,但連連拱手拜地:「萬謝前輩,萬謝前輩。」

沒辦法,實力不如人,人家一個指頭就能壓死自己,哭求已是最無奈的辦法了。

可沒想到對方仍舊不中套路:

「老夫尚未應下。既然要個道理,小友看這樣如何,用傳送陣吧,自你門庭連通此處,每年且來一次。」

松了口,鐘紫言就有談的余地,可談來談去,人家只給出那兩條規則,相當于還是沒法談。

來來回回溝通了良久,對方就一句話:「三十年後自有道理。」

最後,鐘紫言要求見簡雍,老者一揮手,他腳下雲端頃刻飛至黑山東面僻靜密室。

欄桿內,見簡雍青衫短須,蕭索孤立,精神並無異常,鐘紫言放下心來。

「掌門,你來了。」

「來了,我來了,你莫擔憂。」

兩人趴在欄桿上,心念相通,將最近的事互相道明,簡雍是剛結丹不久就直接被攝進這方福地的。

「此處名約桐柏福地,那前輩姓名我也不知,只說我大道佔了星位,如今紫府異位當權,開闢戰爭在即,東洲必生事端,算是保我性命的舉措。」

「他為什麼要保你性命?」

「這……」

身在別人眼皮子底下,二人無法說的更詳細,眼神互換,也無他法,鐘紫言最後道:

「你且先在此處呆上幾年,每年我會親自與你說話。」

就要走時,又听簡雍道:「掌門,既是如此,你也不用再東奔西走,我每日在此處可作探寶靈圖,你一年派人來搜攏一次就好。」

「唉!」

鐘紫言再駕雲浮去崖前,與老者商議兩句,確認由火胤老道親自著手辦理,抹了抹額頭的血污,最後心緒平靜,問了一句:

「前輩,是物益之而損焉?」

「善。」

鐘紫言得了訓,心頭憋著的難以名狀之氣松了松,退出福地。

是福是禍現在還看不真切,但對方堂堂化神大能沒來由扣留人,必然事出有因,若真是簡雍本身的大道犯了此界某些勢力的忌諱,那被看護起來還真沒什麼壞處。

怕就怕,萬一林御魂壽元出了問題,起什麼奪舍心思,那自家同胞可真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一輩子白忙一場。

向外看去,火胤老道早已等候多時,見他滿臉血漿,無奈搖頭,帶著他走下山去。

「誒?敢問前輩,葵兒呢?」

「莫再惦記我家丫頭,她結成金丹,自會出……」

卻不料,山上一團朱粉火光飛略下來,「我在這里。」

火胤大怒,但見鞠葵周身燃著朱火,又憐又氣,忙將一顆紫色丹丸打入她體內,「你這蠢丫頭,何苦如此?」

後面緊跟著金光趕來,林志藝彎腰拜下:「弟子無能,教師妹月兌了障礙。」

而鞠葵則心疼擦拭著鐘紫言額頭的血漬,邊平靜道,「師父,我已嫁為人婦,再不是從前的丫頭了。」

火胤老道直瞪瞪愣在那里,許久後擺手示意林志藝起來,「看到了吧,都是你不爭氣,讓外人得了乖,把我寶貝丫頭搶了去!」

林志藝羞愧難當,只低著頭不說話。

火胤老道閉目沉思片刻,對鞠葵道:

「走罷走罷,至此以後,你我師徒緣分便盡了。」

「師父!」

這是要消道籍的節奏,事發突然,鞠葵只覺得是不是自己做的太過,傷了老頭兒的心,但是這點兒事,不應該也不至于啊。

她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相扶著鐘紫言乘上靈舟。

鐘紫言本覺得震驚,下一刻听到火胤老道傳音:「我這姑娘就托給你了,好生照料她。傳送陣的事過幾日會去處理。」

拘魔山下,鐘鞠二人狼狽離去。

立在原處的林志藝好不失落,火胤老道拍了拍他的肩膀,「莫作羨慕,既然你主動放了手,先管好自家事吧。」

林志藝幽嘆點頭,「師叔,他家真能興起來?」

火胤老道正要回應,兩人卻听拘魔山內九音隆重,古鐘震響。

林志藝大驚:「這是?」

一股悲傷情緒自火胤老道內心外散,他負手朝著山門執禮一拜:

「福生無量天尊!」

林志藝也跟著嚴肅吟誦。又听火胤老道吩咐:

「你去外海將最後一波能召回的弟子都召回來。傳告申屠,掌教去了。」

林志藝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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